阿宴分析得头头是道,三太太听着,却是颇为心惊,最后一个叹息,无奈地道:
    “话虽如此,可是自你父亲去了后,你我在这敬国公府,孤儿寡母,无依无靠,还不是依仗着这国公府的体面过活。先不说这国公府失了体面,咱们面上也无光,便是得罪了老祖宗,怕是没什么好脸色给咱们。”
    其实三太太说得这些,阿宴早已想过了,当下她又道:
    “母亲,虽说咱们是依附着国公府而过活,可是咱们也不能拿咱们三房的银子去补贴这么一大家子,便是有个金山银山,也补不过来的。其实如今,国公府便是失了体面,那又能如何,也犯不着我们来发愁不是吗,前面还有老祖宗,大太太和宁王妃呢。”
    这么一番话说下来,说得三太太眸中有深色之色,低头不语。
    见此情景,阿宴又再接再厉,笑道:
    “再说了,哥哥如今已经十三岁了,再过个几年,也能执掌门户了。母亲好生教养,过几年娶一门亲给他,也收收性子。从此咱们一家好生过活,还怕不能过好?到时候,若是要进学,哥哥自去努力。若是要经商,到时候让哥哥跟着表哥去学,也比如今把银子交给大少爷强。”
    阿宴外家生意如今做得极大,表哥不过十五岁,却已经是走南闯北,不知道经手多少买卖。这样的人家,自然不会看得上出嫁的姑娘那点嫁妆,反而是想着法子去帮衬的。
    只可惜,上一世,就在阿宴出嫁前不久,这舅父却因为被牵扯进一个案子里,遭了难,被抄了家。也因为此吧,阿宴母亲外有内患,心力交瘁,没过几年就重病去了。
    想及此,阿宴眸中黯然。
    舅父和表哥都对自己极为疼宠的,这一世她必定要记得小心谨慎,提醒舅父,万万不可结交那不该结交之人,免得受了无辜牵连,拜了家业。
    以前或许不懂,重活一世,阿宴却是看得清楚,谁才是那个真正对你好的。
    “儿啊,难为你一个小小孩子家,竟然想了这么多,母亲以前都不曾想过呢!”三太太揽着怀中的女儿,叹息了一声,心里却是同意了女儿的看法的。
    只是,大太太那是满怀期待的,自己拒了这件事,怕是少不得要受些磋磨了。
    两个人正说着话时,却听得外面急匆匆地跑来一个少年,十三岁的模样,生得体魄健壮,可不正是阿宴那个哥哥顾松么。
    此时这个哥哥虽则只有十三岁,可是已经是成人模样,高高壮壮了。阿宴知道,再过几年,他还能再窜高一些,寻常人都比不过的。
    此时这顾松见了阿宴,却是嘿嘿笑了下:“瞧着妹妹气色,倒是大好了。”
    乍然见到这哥哥,阿宴心里也觉得亲切,便从母亲怀里抬起头来,笑盈盈地望着他道:
    “看哥哥,这早春的时节,竟然弄得一头大汗,这是从哪里过来?”
    说着又问母亲:“今日不该是在学里吗?怎么哥哥这会子就跑回来了?”
    谁知道这顾松却是坐在那里,端起一旁凉了的茶水,便大口地喝了起来,一边喝着一边道:
    “今日先生有事儿,一群学生在学堂里好生闹腾,我就先回来了。”
    “你既回来了,也该回去好生温习下书,就是不想看书,练几个字也是好的,没得又跑到这里来混闹。如今你妹妹年纪大了,可不该这么没规矩。”三太太向来疼宠女儿的,如今倒是把儿子一顿教训。
    顾松便觉得委屈了:“几日不曾见妹妹,如今不过是来看看罢了。”
    说着这话,放下那茶水,又道:“怎地这茶水倒是和往日不同?”
    “这茶水可是你表哥阿易特意捎来的,说是叫龙团胜雪,不知道费了多少功夫赶制,统共只出了那么一些,自己私藏了一点留着喝。别说是在外面,就是在宫里,这都是稀罕玩意儿呢。”三太太含笑这么说着。
    顾松其实也不懂茶的,只是勉强知道那茶味儿和往常不同罢了,此时听到这个,想起表哥阿易,却是道:
    “母亲,什么时候我才能不进学,跟着阿易走南闯北该多好。”
    “呸,你个不成器的东西,让你进学,那才是我们这大户人家正经事儿,你怎地只想着走南闯北做买卖?”一时又想起大太太那边的事儿,深觉得自己这一房饱受欺压,却不知道如何还手,一时竟然落下泪来。
    “你爹走得早,你又是个不懂事的,可让我愁死吧!”说着,便拿帕子抹泪。
    顾松万没想到,自己不过几句话罢了,就惹得母亲这般,正不知如何是好,一时站在那里,呐呐的不知道该怎么吧。
    阿宴心里明白,母亲这是想起大少爷想合伙经商的事儿,打定主意要拒绝,想起要在大太太那里遭受的白眼,以及老祖宗的奚落,怕是心里难过。
    只是如今自己和哥哥都年幼,想要自立门户却是难,少不得忍耐一下,便只凑过去,柔声安慰着母亲,又拿帕子替母亲拭泪:
    “母亲别哭了,阿宴听说母亲特特地给阿宴做了新的春装,正要试一试看看是否好看呢。”
    收起了眼泪,三太太也有些不好意思,没想到竟然在自己儿女面前落泪,当下红着眼睛,笑着说:
    “给你做了好几身呢,你都试试吧。”
    阿宴绽唇笑着:
    “我最喜欢新衣服了,母亲真好。”说着这话,便如一只小狗一般在三太太怀里磨蹭,倒是把三太太逗得高兴起来。
    “妹妹原本长得好,自然是穿什么都好看。”顾松见母亲高兴了,忙奉承几句,也讨母亲欢心。
    作者有话要说:
    ☆、老祖宗的奚落
    事不宜迟,当天晚上,三太太就去找了大太太,拐弯抹角,说了这合伙生意的事儿是不成的。听惜晴说,当时大太太的脸就耷拉了下来,黑着脸,连个客套话都没说,直接请三太太出来了。
    三太太颇觉得有些灰头土脸,当晚没睡好,第二日,一早就去老祖宗跟前伺候。谁知道刚进正堂,便见几个小丫鬟在那里敛声收气儿地伺候着,连个大气都不敢出,屋里静得连根针掉地上都能听到。
    知道自己惹了老祖宗不快,三太太也不敢出声,就静静地伺立在那里。过了一盏茶功夫,一个大丫鬟从暖阁里走出来,穿着银白滚边缎面花卉暗纹对襟小夹袄,底下是粉红碎花儿的夹裤,一个髻斜斜地挽着,显见的是才醒来。
    三太太见是老祖宗身边最为得力的大丫头,叫青桃的,忙上前,一个赔笑,点了点头,低着声音道:“老祖宗可好?”
    抿唇对着三太太笑了笑,青桃指了指暖阁那里,摇头。
    见此情景,三太太知道这是老祖宗生气呢,当下越发不敢出声,杵在暖阁外面一言不发。
    也不知道立了多久,便听到外面的笑声传来,却是长房的大少奶奶声音。这屋子里多少人都不敢出声的,只她,却是放开了胆量笑着来的,那笑声爽朗。
    “哎呦喂,老祖宗啊,这是越活越年轻,赶明儿岂不是像个小孩子,倒要人抱着走了。”大少奶奶还没进屋,人就嚷了起来。
    一时有前头开路的丫鬟忙打起了猩红毡帘,于是便见一个俏生生的少妇,含笑进了屋。
    因从外面进来,外头正冷着,她戴着黑貂的昭君套,穿着浅金五彩绣花褙子,下面是大红色的湖蓝戗银米珠竹叶衣裙,外面披着一身银丝挑金线的灰鼠披风,胭脂正好,粉面含春,盈盈笑着,就这么进了屋。
    屋里头,暖阁里躺着正生闷气的那一位,听到这话,却是没恼,反而嗤笑一声:
    “你这丫头,忒地贫嘴,一大早上,跑到我这里搅扰我这老太婆的梦,这知道的是当你孝顺;若是那不知道的,还当是你盼着我不得好眠,也好早日归西了,省得碍你们眼儿呢!”
    话说到最后那个“碍你们的眼儿”,那言辞竟又重了下来,只听得三太太心中一凛,明白说得是自己,忙低了头,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大少奶奶进屋,凤眼儿溜了一下三太太,有望了下暖阁,竟然扑哧一笑,道:
    “老祖宗啊,还说你没越活越年轻。这如今太阳都要照屁股了,老祖宗还赖在床上不起来,这可不是像个小孩子么。咱们都赶紧的啊,把咱家老祖宗给抱起来,也好出去晒晒太阳。”
    这话一说,暖阁里的老人又笑了。
    于是那青桃见此,忙招呼小丫鬟们,一时便有人捧着或者拂尘漱盂,或者麈尾巾帕等物,也有端了一个雕漆榧木的茶盘,盘内放着一个有花开富贵图案的白色小盖钟儿,却是漱口的茶水。
    摇摇摆摆走过去,大少奶奶也和青桃一起服侍这老太太起身。而大老爷房中的郭姨娘,也就是五姑娘的生母,此时也跟着大少奶奶进来,从旁要伸手去服侍老太太。
    只是这老太太身边的人个个都是人精,哪里有她插手的余地,无非是从旁讪讪地看着罢了。
    三太太见此,忙不迭地也跟过去,陪在一旁,帮着端茶递水侍奉。
    只是老太太见了三太太,面上却依旧有几分不悦:
    “你杵在这里,多大一会子了?也不知道说句话?”
    三太太顿时无言,她刚进来的时候,是不敢说话,如今大少奶奶来了,却是不知道敢说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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