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糖是南平省芙蓉市那边的人, 父母背景清清白白, 出身普通工人家庭, 所在工厂也跟机械汽修类无关, 下乡前还在念高中。不论从年龄,还是从家庭关系网看, 她都不可能有机会接触到拖拉机。
    要知道,拖拉机这种农用机械属于硬性指标。
    农场或者各个农村公社必须买几台,又能买下几台, 都是有数可查的。
    南平省属于丘陵地带,少有大型农场, 红星镇靠近省会芙蓉市, 能用到拖拉机的地方就更少。小知青到底在哪儿学的这一手不逊于老司机的技术?
    符横云对江糖确实挺有好感, 这种好感玄之又玄, 来得挺突然的, 但他一点儿也不排斥。
    他性子果决, 做事极少拖泥带水。
    瞧上了眼的姑娘, 那就得想法子搂到自己怀里才行。
    但若小知青真是敌特——
    横云皱眉,多情的桃花眼底迅速闪过一抹决绝。
    不知道自己被怀疑成敌特的江糖此刻已经回到知青点了。
    她身上出了汗,又摔了一跤, 不洗澡的话今晚指定睡不着。
    江糖思索片刻,发现自己还是忍不了身上脏,轻手轻脚跑到灶房里打了盆冷水,就着毛巾擦了擦身体。
    四五月的夜晚,沁人心脾的凉,风轻轻从门缝吹进屋,江糖冷得直打哆嗦。
    这是什么人间疾苦啊。
    她想念空调,想念热水器,想念她的按摩浴缸……
    嘤嘤嘤。
    第二天天没亮,公鸡还没开始打鸣呢,大队的大喇叭先响了。
    最近几天不错,见天的太阳。地里的油菜已经熟透了,若不赶紧收割完,等过两天,菜籽再老一点豆荚便会自动裂开,油菜籽会像豌豆射手那样溅射到地里,那损失就大发了。
    除了收割油菜,村里还有猪厂,牛棚。每天都要割草喂任务猪、放牛,还得沤肥……果园的大片柑橘树也得上粪水,粪水需要从自家粪坑里挑过去。
    关乎收成,大伙一天都不敢歇。
    越是接近夏天,越是要趁着天没亮还凉快的时候多干点活。
    喇叭放完国歌,诵读完为人语录后,便是大队长开始安排这一天上工的内容。
    江糖在喇叭刚开始响时,就已经起床了。她打水洗了把脸,随意将头发扎在脑后,便开始执行昨天做好的计划。
    先是在院子里做了热身运动,打完一套军体拳,再绕着村里的窄马路来回慢跑。
    慢跑将近四十分钟,其他知青也起床了。
    吴芳在灶房忙着,宋虎和许庚到井边挑水去了。
    早饭是黑面馒头,不足拳头大小,吃到嘴里还拉得嗓子疼,江糖啃一口馒头就喝一口热水,吞咽得异常艰难。
    吴芳看她那副勉强的样子,脸色不太好看。
    敢情她啥也不做,就等着吃还不乐意呢?啃一口馒头得嚼两分钟,嫌她做的不好吃,有本事她自己来啊。
    做作给谁看呢。
    不过,她只是腹诽了两句,不敢当着江糖的面吐槽。
    吃完早饭,老知青们得去上工。
    新知青们今天没分派工作,大队长允许他们抽一天时间到县里补齐生活必需品。
    江糖现在除了铺盖卷、搪瓷杯,别的什么都没有。脸盆、暖水瓶、做饭的家伙事……尤其是牙刷,都得准备一套。
    出发前尹秀眉递给她几张票证,让她帮着买点儿红糖。郑红梅这回吃了大亏,得趁坐月子时好好养一养。
    江糖找大队长请示得到允许后,便开拖拉机载着苏叶丹他们到县里置办东西。
    拖拉机开出大队部,两个挎着军绿色布包的姑娘站在路口,放下的裤腿上还沾着泥,看样子刚从地里回来。
    两人长得有点像,看起来年纪跟她差不多,脸型偏圆,苹果肌处晒成橘红色,没有江糖高,但身板比她壮不少。见拖拉机出来,其中一个姑娘快活地朝江糖挥手:“是姜知青吗?陈叔说你们今天要去县里,能捎我们一段不?”
    都喊大队长“陈叔”了,江糖哪能不应?
    两个姑娘,一个是蔡主任的女儿陈秀,一个是侄女陈娇。
    “姜知青,你真厉害。”陈娇眼珠转了转,一脸敬佩地打量江糖。村里隔两三年就来一批知青,这还是第一个会开拖拉机的。她笑嘻嘻地,又扫过谢小兰两人的脸上,心说这知青跟知青的差距还是挺大的呢。
    那两个就跟以前的女知青刚来时差不多,穿着城里时兴的布拉吉,绑着漂亮的头绳。
    见她们上车后,两人不动声色往里挤了挤。
    虽然没明着说嫌弃,但细微之处就是让人瞧了不痛快。
    呵,牛气啥啊?这么瞧不起乡下人,不也灰溜溜地被赶到乡下来了。
    陈娇眼神挑剔,第一印象就觉得不太好。
    万一跟前头的知青一样,那还得给队里惹不少麻烦哩。
    两姐妹觉得女知青事儿特别多,又矫情又胆小,去隔壁大队赶个集都得喊好几个人一起,如果是到县里,那就更不得了了,脱口就是一串串的大道理,非得让队里的拖拉机手送,如果不答应呢,她们就哭哭啼啼。
    搞得好像被人欺负了似的。
    真烦。
    江糖笑了笑,没假意谦虚,而是认真说道:“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做的事,你们会的,或许我就不行。”
    像缝缝补补什么的,江糖就做不了,她连最简单的平针围巾都做不好,打上几排,一不留神就漏针了,左一个窟窿又一个窟窿,没少被妈妈笑话。
    陈娇摇头,“那不一样,插秧割草不需要学,小孩们都会做。但开拖拉机就不一样了,特别稀罕。”
    江糖被她夸张的语气逗笑了,“你们如果想学,等不农忙后,我可以教你们。”
    “真的吗?”陈秀很兴奋。
    江糖点头。
    她不怕有人学出来后跟她抢活儿。
    两年多后她就会离开这儿,有人能接替这份工作的话对村里是件好事。
    反正,教了徒弟饿死师傅这样的事,在她身上不太可能发生。江糖会的东西不少,虽然谈不上精通,但在特殊年代混口饭吃,绝对没问题。
    再者,以大队长的公正,肯定会给她安排别的。
    陈娇看不见江糖脸上的表情,但听她说话的语气没有一丝不耐烦,反而挺真诚,问的话也越来越大胆。
    三人聊得起劲,江糖说了城里的生活,陈娇两人听得一愣一愣的。
    原来城里的日子也不好过,住的地方没乡下大,吃啥全得看市场供应,如果没有正儿八经的工作就没有粮本,城里人虽然有工资,但也时不时经常加班赶工。在她们眼中多得不得了的工资买完粮食根本剩不下什么。
    而且,街上随时有闹事的红小兵,特别不安稳。
    陈娇姐妹以前也问过别的知青,他们谈到大城市是满满的骄傲,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回去,飞到那个闪烁着光环的地方。
    生产队里的姑娘们也爱听他们讲话,透过他们的话去想象自己心目中的城市,期盼有一天能摆脱泥腿子的身份,成为吃供应粮住公家房,顿顿都能吃肉的城里人。
    陈娇对城里也是向往的,她想,没有哪个农村姑娘不想成为城里人。
    即便知道城里并不是她们以为的那么美好,她们也渴望着。
    不到一会儿,陈娇姐妹就将生产队的八卦透了个七七八八。
    江糖安静听着,偶尔回应一下,引导她们继续说下去。
    大脑快速转动着,将两人无意间透露的细枝末节捋顺,渐渐形成一张树状关系图。
    苏叶丹听到陈娇的名字后,心思微微一动。
    工农兵大学生名额有两个,陈家不能两个都占了吧,不如现在跟她们打好关系,也方便探听最新的消息。
    江糖专心开拖拉机。
    光明村到县里不算远,她们出发得早,太阳刚从地平线上爬起来,气温还没升高。
    到县里时不超过九点。
    大家要买的东西不一样,便约定好了三小时后集合。
    江糖先去供销社把尹秀眉要的红糖买了,然后按照自己列的清单,把需要的东西依次买齐。看起来杂七杂八全是些小物件,却花了江糖将近四十来块,光是鸭嘴暖水瓶就花了六块,这还是她专挑着便宜的买。
    摸着不到一小时就缩水五分之一的存款,江糖无奈地叹了口气。
    本来还想买一个专门用来洗澡的木盆,一看价格得八块,江糖只能打退堂鼓。
    哎,怎么就这么穷呢。
    江糖拎着大包小包,依依不舍地看了眼供销社的招牌,心说攒钱,必须攒钱,下回再来这儿,她一定要爽快地买买买。
    江糖在拖拉机上等了半天,苏叶丹几人姗姗来迟。
    她们本想着去国营饭店吃饭,正好趁请客的机会跟陈娇姐妹俩拉近距离。
    只不过想到跟江糖约定的时间快到了,苏叶丹担心江糖迟迟等不到人的话,直接把她们扔在县里边,自己开着拖拉机回去。
    别看光明村离县里近,那是对坐车而言。
    如果靠双腿走路,少说得两三个小时。
    不过,苏叶丹也不是全无收获。
    她忍着心痛花了整整一块钱,买了蝴蝶发夹送给陈娇姐妹俩,顺利从她们嘴里套出了大学推荐名额初步选拔的标准。
    这会儿整个人都是飘在天上的,脸上的笑更是停不下来。
    她已经盘算好,要怎样在大家面前好好表现,争取在最短的时间内,让大队所有人都认识她的名字。
    回到知青点,江糖先把红糖交给尹秀眉,又到大队长家以每个鸡蛋七分的价格换了十个鸡蛋回来。
    “姜糖,准备鸡蛋就够了,棉布你收回去自己用吧。”
    尹秀眉帮她一块收拾好东西,看她准备的东西太多,便偷偷压低了声音提醒:“红梅婆婆刻薄,爱翻她的房间。你这棉布送过去,她一时半会又没功夫裁衣服,不一定保得住。还是留着吧,等粮食不够吃了,就拿它跟别人换粮去。”
    “你别不当回事,往年经常不够吃,就算这两年庄稼收成状况好了点,分到咱们手里的粮食也多不了多少。”
    听见可以跟人换粮食,江糖眼睛一亮。
    她不是打肿脸充胖子的人,听尹秀眉说她准备的东西多了,便乖觉地把棉布收了回来。
    毕竟,她跟郑红梅连认识都谈不上。
    昨天那么跑前跑后,纯粹是看在人命贵重的份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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