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渺渺淡然道:“我可没答应过,您说出不周山的事便将您解开,这儿是映华宫,我师父还没睡下,您还是消停点儿为好。”
    “你!”他愤然咬牙,“不可理喻!”
    “您也可以离开这。”她道。
    他皱眉:“去哪?”
    “比如回丹乐宫陪您的救命恩人吃个宵夜什么的,今夜月色也好,诗词歌赋,琴棋书画,助助兴也不错。”她目不斜视地翻过一页,连头都不曾回一下。
    “本尊去丹乐宫吃什么宵夜?”他总觉得这话有点莫名其妙。
    “今早不是还一起吃了早饭么?”她淡淡地提醒。
    今晨?
    遥岑来传话,他的确去了丹乐宫看看,至于早点,顺便罢了。
    不过她怎么知道?
    “你偷看本尊?”他眉头一拧。
    “您的护法给了我一面水镜,不巧看见了一眼罢了,放心,没看到什么不该看的。”
    “说什么该看不该看的”他兀自疑惑,忽然一顿,犹豫地看向她,“所以你在气这个?”
    她放下手中的卷宗,侧目看了他一眼。
    这话显然是不大可信的,他活见鬼了似的抬头盯着她。
    “本尊有些糊涂了,你是不是醋嘶!云渺渺!”他话都没说完,就感到身上的不染突然勒紧,疼得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
    而此时,下手之人正目光冷漠地看着他,一字一顿,斩钉截铁。
    “我,没,有。”
    她再度背过身去,他身上的不染稍稍松了松,让他得以喘息,却并未放开他。
    重黎望着藏书阁一层又一层的书册,一直堆到数丈高的穹顶,发着呆。
    “喂。”他百无聊赖地眨了眨眼,“你给本尊讲个故事吧。”
    这个念头着实莫名其妙,连他自己都不晓得为何会在这时候冒出这么一句。
    云渺渺一愣,直白道:“我不会讲故事,那边有几册山河志怪的传说,您自己凑合一下。”
    他动也不动:“本尊不要看那些玩意儿,没意思。”
    书中的山鬼精怪,于他而言不过是早已司空见惯的东西,那些年他发了疯似的杀那些作乱的邪物,只要看到邪气,便会想到不周山,想到她浑身是血,从山崖上跌下去的样子
    不知怎么的,今日总想起那些早就过去的事。
    他合了合眼,忽然平静下来的声音,倒像是个开始讲故事的人。
    “从前有个人,给本尊讲过几回故事。”
    她思索片刻,问:“余鸢姑娘?”
    他呵了一声:“本尊那会儿还不认得她呢。”
    她默了默,又道:“您之前提过的那位师尊?”
    这回,他不说话了。
    她了然地点了点头。
    看来猜对了。
    “您不是说她是个冷情的人么,还会给您讲故事?”她不由疑惑。
    重黎侧目瞥了她一眼,有些意味深长:“嗯,讲过几回。”
    原本都忘了,却又忽然之间,毫无征兆地起了个念头,于是,又这么记了起来。
    仔细想来,似是都是从得知朱雀的尸身被盗之后开始的。
    明明早就凉透了,却总觉得丢了什么极为重要的东西。
    “她不太会讲故事。”他也不知怎么,望着穹顶兀自说了下去,“其实本尊也不爱听什么故事,那时候只是觉得,四周静悄悄的,就想听到点什么”
    而那会儿在他身边的人,居然就只有她一个。
    那样一个人,为该讲什么故事而烦恼的样子,回想起来倒是比世间稀奇古怪的传说来得稀罕多了。
    她着实讲不出什么好故事来,他也是到后来才晓得,她只是把父神开天辟地以来,诸天神佛每日做的琐碎事跟流水账似的同他念了一遍,其中有时还夹杂着庚辛上神的风流债。
    没头没尾,更没有跌宕起伏,常常讲到一半,她自己都觉得甚是无趣,停了下来。
    那大概算是她为数不多的,对他和颜悦色的时候吧。
    以至于他后来偶尔化成人身,去凡间茶馆听书,望着大堂里三拍惊堂木,讲得眉飞色舞的说书先生,脑海中却还是她皱着眉,犹豫不知该不该讲下去的样子。
    这沉默长得让人有些心焦,最后,他叹了口气。
    “不讲故事也行,同本尊说说话吧。”
    这声音,不似平日里的嚣张,更没有怒意,平静中带着一点点的落寞。
    就那么微不足道的一点点,不细听,都觉察不到。
    她握着手中的书,不知为何,总觉得当真不理他,好像有些过分了。
    沉默半响,她舒了口气,不急不缓地开口。
    “从前有座白辛城,城北有一户人家,住着一个寒窗十年的书生和他的娘子,还有一个体弱多病的女儿,那书生虽出身破落,却有个响亮的名字,唤作云霆”
    讲述的声音没有多大的起伏,有时忽然想到什么,便猝不及防地顿开,前前后后,说得有些混乱。
    重黎没想到她会突然给他讲故事,听起来都是些家长里短,没什么新奇之处,也没有多少人间温情。
    平平淡淡,哪怕触及生离死别,也如温茶一般,听不出喜悲。
    他静静地听着,不置可否,也不打断,就像他自己说的。
    缺少的,好像仅仅是一个人愿意跟他说话的声音。
    第三百四十二章 :本尊只想要一个拥抱
    这段流水般的故事,从一顿饭,说到一床洗破的棉被,当说到娘子送相公远赴帝都赶考之时,她留意到身后已经许久没有动静了。
    她不认为这祖宗会突然老实起来,回过头看了眼,才瞧见重黎躺在她身后的几块蒲团上,合着眼,竟然睡着了。
    明明还被不染捆着,亏他真能这么躺下去,呼吸均匀,好像还睡得很是安稳。
    她僵了僵,伸手扯了扯他的袖子。
    他没有反应,似是已经睡熟了。
    金色的藤蔓没有丝毫放松,倒像是还有所不满,有暗中收紧之势,勒得他很是不舒服,睡梦中皱紧了眉。
    她抬起手,轻轻碰了碰不染,藤条立即放松了些。
    如此,他的眉头也逐渐舒展开来。
    她放轻了呼吸,静静地注视着他的脸。
    不知是不是这身黑衣的缘故,他的脸色比之前苍白许多,方才光顾着同他争执,也不曾细看,他怎么憔悴了这么多?
    近来魔界发生了什么吗?
    还是说
    她不由想起那晚看到的一身伤,下意识地伸出手,却又僵在半空中。
    她打算做什么?
    指尖擦过他的头发,烫手似的又猛然往回缩。
    她有些茫然,不知自己究竟要干嘛。
    于是,僵持良久,又悄无声息地将手收了回来,起身去一旁翻出条毡毯给他盖上,坐回案边继续专心看卷宗。
    四周又静了下来,才消停一会儿,身后传来低低的支吾声,她回过头,见他动了动脑袋,似是睡得不大舒服。
    她想了想,拿了个小蒲团,托起他的头,垫了一下。
    本以为是枕得太低,故而脖颈有些僵,不留神碰到皮肉,才察觉到有点凉。
    她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抓起他的腕一探脉搏,果真乱得很。
    “好冷”他的声音沙哑,这会儿倒是她比较暖和,稍一触碰,便仿佛勾起了他心头的软肉,紧皱的眉宇间,竟瞧出一丝委屈。
    她顿时不敢动了,听着他没头没尾地梦呓。
    “师尊,我好冷”
    他忽然反扣住她的手,像是抓住了什么宝贝,挣都挣不开。
    “您认错人了,我不是您的师尊!”她咬咬牙,努力掰开他的手指。
    可他的手劲儿这会儿如此之大,捏得她都有些疼。
    想起颍川和余鸢说她这双眼睛与他口中的“师尊”何其之像,她便觉得定是他又错认了。
    既然只是因为有那么一点相似,还不如早些认清事实的好。
    “您松手!”她觉得自从遇上这祖宗,便总是莫名其妙地生气,说不清到底气什么,似是有一团火烧得她很是难受,就想离他远远的。
    然而越是如此,这祖宗倒是越发“得寸进尺”!
    她卯足了劲儿,也没能把手收回来,却感到他的手愈发地冷,额上竟渗出了一层细汗。
    听闻龙族五行属水,平日里看他用剑施法,也多是水系的法术,这会儿忽然凉下来,整个身子像是结了一层冰,连带着她都哆嗦起来。
    她只得用另一只手,努力够着案上的烛台,师父素来忘性大,未免哪日入阁才发现没有灯烛了,映华宫所有的膏烛都比市面上卖得大许多,挪近些,借着烛火,还有丝丝暖意。
    他的手握得十分紧,生怕这一松,手中便什么都没了似的。
    这模样,竟觉出一丝可怜来。
    她叹了口气,终是放弃了挣扎,伸手给他掖了掖被角。
    “这儿没有炉子,您将就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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