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药是给谁的?”
    孟婆倏忽一怔,慌忙往后退了半步。
    迫人的气势当头压下,她再动弹不得,错愕地盯着眼前的蓝衫女子。
    “我这人不喜废话,幽荼帝君到底如何了?”
    孟婆脑后直冒冷汗,便是再迟钝的人都能清楚地感觉到此人万万不可惹。
    “君上君上他”
    吞咽了一下。
    “他近来操劳诸事,已经歇下了”
    镜鸾冷笑一声:“撒谎。”
    笃定的口吻,惊得孟婆浑身一颤。
    “说,他是不是真受伤了?”她眯起了眼,手无声无息地落在了孟婆肩上,仿佛压了一块巨石,让人喘不上气儿。
    孟婆面露惊慌,虽竭力掩饰,又岂能瞒得过镜鸾的眼睛。
    “人呢?”她今日已是极有耐心了,但也仅此而已。
    懒得计较,却不代表她能容忍一个鬼差欺骗于她。
    孟婆感到自己像是被扼住了咽喉,应付其他人的那些谎言竟一句都说不出来,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差招认之际,内殿忽然传来了叹息声。
    “小阿鸾,莫要为难她了,她说谎,是奉我之命。”
    “君上”孟婆惶恐地望向内殿,有些无措,“君上恕罪,属下属下没能将人拦在天子殿外,她”
    “你拦不住她的。”司幽并无责怪她的意思,“你将药放下,先回去吧,她留下不碍事。”
    闻言,孟婆迟疑了片刻,应了一声,将药搁在了桌上,又看了镜鸾一眼,才低头退了出去。
    望着那碗还冒着热气儿的汤药,镜鸾的脸色一点点沉了下去,朝内殿看了一眼。
    “我头一回晓得,你也有喝药的一日。”
    屋中传来一阵轻笑。
    “我也是头一回晓得,原来小阿鸾会担心我受没受伤。”他调笑道,顿了顿,“何人告诉你的?”
    镜鸾答道:“崔珏无尽突然出现在北若城,撞上了,他说你已经自身难保了,我我不信,来确认一下。”
    内殿沉默了片刻,传来了叹息声。
    “自身难保有些夸大其词了,我好歹是个帝君,哪有那么容易死。既然已经确认过我无事了,你就早些回去吧,无尽和执明都盯上了长生之血,陵光那边不能松懈。”
    云淡风轻的一句话,本是在寻常不过,可这话偏偏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
    她每回来天子殿,他都跟狗皮膏药似的扑过来,的确招人烦,但这般给她下逐客令,却稀罕得令人生疑。
    “你在里头做甚,出来说话。”她眉头紧锁地盯着那扇紧闭的房门。
    屋中传来一声无奈的笑。
    “今儿就不了,话说明白就好,你不是也烦我成天跟着你吗,让你如愿一回。”
    闻言,她愈发觉得哪里不对,走上前欲推门而入,却发现门上居然施了法,拦住了她的去路。
    她深吸了一口:“你开门,我看一眼就走。”
    屋中默了默,他似乎有些为难。
    “今日不太方便,改天吧。”
    一再的回绝,令镜鸾愈发惴惴不安。
    “你不开,我就把门拆了。”
    “小阿鸾”
    她放软了语气:“让我看看,真没事,为何不敢开门。”
    天子殿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送药的也只有孟婆,怎么想都不对劲。
    屋里没动静了,呼吸很浅,似乎还在迟疑。
    她已经没了耐心,手脚麻利地把住了门板,祭出沉霜,直接将其卸了下来。
    轰然一声,木屑飞溅,内殿一片昏暗。
    华发如瀑,静静地蜷在角落,于黑暗中,似一束凄惶的光。
    他抬起头,冲她淡淡一笑。
    “如此,可看清了?”
    第六百零四章 :朝云风变
    镜鸾至今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传闻中沾花惹草,风流欠揍的幽荼帝君时,他披着如墨的长发,像是浸了上好的松墨,泛出淡淡的青色,一身红衣,张扬如一团烈火。
    风华正茂,容姿独秀。
    无论多少年过去,那一瞬的惊艳,也无人能出其右。
    却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见到他如此憔悴的模样,仿佛被抽干了生气,如一座不会动的冰雕。
    外头的光照进内殿,驱散了寒气。
    她震惊地跑过去,俯身蹲在他面前,惶然地捧起那头如雪的发,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这这怎么回事!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司幽面色苍白得吓人,压抑着咳了数声,道:“修为折损了不少,伤了元神,就成这样了怪我,应当再谨慎些,没想到判官笔上下了咒,咳咳!”
    “是崔珏?”
    “为何信中不说!”看着他这幅样子,她又气又急。
    他无力地摇了摇头:“长潋出了事,天虞山自顾不暇,你好不容易回到陵光身边,怕你分心。”
    “你!傻子吗你!”她立刻去探他的神元,果真受伤极重,尚无好转之像。
    她当即将自身灵泽注入他体内,可这等伤势,已伤及灵根,仅仅如此远不足以治愈。
    司幽推开她的手,示意她不必白费功夫了。
    “你伤成这样,怎会无人知晓?”她想起杜子仁的反应,多半连听都没听说过这件事。
    他答道:“只是有些提不起劲儿,每日变化成原来的样子出去转一圈,这节骨眼上,我受伤的事,能少一人晓得便少一人,那日昏过去之后,凑巧被孟婆发现,便让她守口如瓶,她生前是个医女,外头的药是她熬了送来的”
    才说几句,又咳数声,听着都甚是揪心。
    “可有用?”
    “”他一愣,似是不太明白她指什么。
    “我说那药,喝了可有用?”
    “养神补身的,须得喝上一段时日才知有没有效果。”他似乎有些犹豫,“但是苦。”
    她眉头一拧,伸手扶他:“躺着去,我给你端过来。”
    搀着他缓缓起身,她才晓得他说的“提不起劲儿”是什么意思,他竭尽全力地想自己站起来,却连被她扶着的胳膊都在抖,起个身,居然已经出了一层薄汗。
    “别逞强了。”她索性托住他的腰,让他整个人都压在了她肩上,“我又不是豆腐做的小姑娘,这么小心翼翼做甚?”
    他无奈地笑了笑,妥协了,趴在她肩上,叹了口气。
    她将他扶到了床边坐下,想了想,俯身勾起他的膝窝,直接半托半抱地将人放在了榻上。
    “躺着。”
    司幽错愕之余,简直哭笑不得:“我还是头一回被姑娘家抱上床。”
    这调笑的说法与他此时满头华发极为不相称,镜鸾剜了他一眼,并未一如既往地回嘴,转身去外头把药端了进来。
    一嗅便知,不大好入口。
    才端到眼前,他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她看了眼他虚弱到胳膊都抬不起来样子,思量片刻,坐在了床边,舀一勺药,轻轻吹了吹。
    司幽一愣:“小阿鸾,你该不会打算喂我吧。”
    她头也不抬:“不然等你将药打翻吗?”
    “”其实他前几日的确都是喝一半倒一半的,但她显然没孟婆那么好糊弄。
    汤药吹温,递到了他嘴边。
    她皱着眉,就差把烦躁写在脸上了。
    拒绝,显然是要挨揍的。
    他低下头,将药喝下去,苦味在口中蔓延,哭得直眯眼,却也只能忍着喝完了所有药汁,方才作罢。
    “咒术可解吗,可有法子恢复原样?”她放下碗,问道。
    他低头看了看垂在胸前的苍苍白发,眸光微沉。
    “元神已伤,往后怕是都这般模样了。”他旋即一笑,“大概是从前风流债太多,遭了报应,以后鹤发白须,倒是丑得没人要了。”
    他笑吟吟地望着她,顺势同她接了句:“小阿鸾,你要不要收了我?”
    换了平日,早该一句“白日做梦”呛回来了,可这一回,却半天没有听到她的声音。
    抬眼望见她神色陡然凝重,不由心头一跳。
    “我”开玩笑的。
    “真没人要了再说。”她绷着脸,摁着他躺下,“我去给主上传封信,过几日再回去会合。”
    她压根没有同他商量的意思,甚至连话都不让他多说一句,便转身出了门。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背过身,捂着嘴咳得浑身发抖。
    看着掌心几点血迹,他苦笑着弯了弯嘴角。
    这次是真着了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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