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光微微一笑:“言重了,做我的弟子也不一定就是好的,我能做的,只是教他些傍身的本事,劝他多行善事罢了,往后如何,还要看他个人造化。”
    “你这个做父君的可要想清楚了,入我门下,有朝一日他若成妖,为祸四方,我定诛之以卫苍生。”
    这句话重黎太熟悉了,当年他捧着亲手做的糕点,欢欢喜喜地跑去寻她时,就是听到她对镜鸾说出这样一句话,才觉心灰意冷,后来闯下诸多祸事,惹她不快,也多少有怄气的念头在。
    这句话他记了好多年,不服,不甘,每每想起又很委屈。
    不知道是自己骨子里低贱还是她就从未将他放在眼里。
    今日再听这话,心头仍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在翻涌。
    然眼前的女子此时看着手中的花不谙世事,被娇宠得有些自大的少年亲手折给她的花,似是觉得这话说得并非她的本意,迟疑了片刻,又补了一句。
    这话是对着折丹说的,但重黎却觉得,更像是对着他说的。
    “但,若是错不在他,便是千夫所指,只要我还活着,就绝不会让旁人动他一下。我是他师父,就一辈子都是他师父。”
    彼时令人万念俱灰的话,却原来是他没有听完。
    是他逃走得太早,是他不信她。
    重黎新如擂鼓,扶着树干,朝着山坡上那道皓雪白影缓缓地跪了下去,捂住了自己的脸。
    是他误会她良多,如今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摊在眼前,才晓得自己错得多离谱。
    他怎么会怎么会觉得余鸢对他更好,怎么会觉得她铁石心肠?
    她是全天下最好的师尊,可他却让她失望了多少次
    悲恸如潮,湮没了他,脑子里浑浑噩噩,全是那些年自己做下的种种混账事。
    镜鸾骂得对,他算什么东西,也配做她的徒弟。
    怕不是前世积德行善,代人受难,拯救了苍生才有这般福气。
    到头来,却是把她的心践踏得鲜血淋漓。
    恍惚之际,却听他的父君如此说道:“江疑神君的遗体日前已经送回符惕山去了,这一战虽险胜,但神界折损亦不少,我瞧着常羲娘娘留下的封印日渐衰弱,苍梧渊那边,父神可有打算?”
    听到此处,针刺般的惊愕一下将重黎从莫大的痛苦中拽了回来。
    封印,苍梧渊这是在说无尽吗?
    他竖起耳朵,仔细听。
    提及江疑神君,陵光的脸色陡然凝重起来:“苍梧渊的封印原是拿命相抵才能奏效,常羲娘娘去后,就连父神都无法修补封印,只能在苍梧渊外布下法阵,能拖一时算一时。江疑这些年一直在符惕山钻研常羲娘娘的术法,试图参透其中奥秘,找到彻底根除那东西的法子,前不久好像有了眉目,只可惜”
    她叹了口气,眸光渐冷。
    “事到如今,只能另寻他法,若真到了拦不住的时候,总还有我们四个在,这天,塌不下来。”
    她的话总有能耐教人深信不疑,折丹虽不知她为何有这等把握,但她既然这么说了,他也不会多做怀疑。
    二人又谈了一会儿,便各自别去。
    重黎满心疑惑,瞧见她要走了,急急追了过去,在她腾云而起之前,抓住了她的衣袂。
    陵光有所感知,疑惑地回过头,身后却并无一人。
    只是一截衣袂凭空悬着,柔软的雾绡上,被压出了几道指印。
    并未感到杀气和邪念,虚空中,似有哽咽声。
    不知怎么的,她没有甩开这诡异的力道,望着静默的半空,皱了皱眉。
    “是谁?”
    “拉住我有何事?”
    她困惑地凝眸,恢复了他熟悉的冷漠:“不想说就松手。”
    她看不见眼前站着谁,重黎却一瞬不瞬地望着她,看了很久很久。
    “我”他艰难地开口,还未说出一句话来,胸前的引魂灯忽地亮了起来。
    与此同时,陵光也留意到腰间的紫剑忽明忽灭,灵泽涌动,顿时蹙起了眉。
    重黎不由愕然。
    居然是寸情
    他记得传闻中这把剑是用朱雀之骨铸造,至于是哪一处的骨头,就不得而知了。
    引魂灯不会平白无故地起反应,它在此时与寸情辉映,难道说
    “放手!”金色的鞭影当头落下,朝着半空中劈去。
    重黎急忙松开她的衣袖,许是多年挨打,委实太过熟悉她抽人的招式,躲闪都驾轻就熟。
    她看不见他,却能感觉到不染并未打到任何东西。
    衣袂垂落,来人似乎已经放弃纠缠于她。
    她只记得那叹息般的声音,带着无法言喻的悲切,在耳边回响,却想不起是谁。
    四下扫视了一圈,确信并无可疑的气息后,她终于收了不染,驾云离去。
    重黎站在海岸边,心头震颤,一个颇为不可思议的念头从脑海中闪过。
    他立即取下引魂灯,里头的三魂七魄已然糅合成一团浅金的光,似是感觉到他迫切的归意,粲然的光辉将他拖入虚空,一如来时,终踏上归途。
    他紧紧抱着怀中的灯火,便是头脑被冲昏,也不肯松开分毫。
    眼前骤暗一片,唯有这盏灯照着他的身躯,似行在冥冥不知终日的亘古永夜里,长明不灭一捧火。
    清泉般的暖意流过他的胸腔,肺腑,五脏,浇熄了多年的怨恨,一切都平静了下来,。
    山花烂漫,恍如初见。
    不知疾苦的少年揣着满腔喜爱,向眼前冰洁渊清的神明奉上了香甜的花朵。
    从此,满心满眼,命里魂中,得遇一人,三生有幸。
    第七百七十六章 :最后一缕亡魄
    东山蓝浅,一夜将明。
    八隅崖边点着十一盏长明灯,司幽和颍川正合力为处于正中的黑昙花护法。
    层层灵泽将其包裹,花瓣尽数合拢,根本看不清花蕊中的人处境如何。
    镜鸾和长潋立于一旁,目光岑寂,静候不语。
    晨露在天亮起之前,就洇湿了衣摆,寒凉至极。
    但此时却无一人敢打破这死寂,看似浑不在意,平静之至,实则都悬着一口气,袖下的手都紧紧攥成了拳,骨节捏得发白,几欲撕裂。
    第一缕晨曦从波澜起伏的祁连山,冉冉而起,撒在浪潮翻涌的海面上,似被揉碎的金光,于浪涛间溢彩流光。
    要催动本不属于自己的法器,十分耗费灵力,颍川和司幽额上都渗出了冷汗,恐难支撑太久。
    镜鸾望着迟迟没有动静的黑昙,眼底终于涌出了些许慌张之色。
    太阳升起之前,若重黎还没有带着陵光的魂魄回来,一切将会付诸东流,再无希望。
    不祥的预感在心头盘桓不去,一股寒意自脚底升起,直窜天灵。
    骇然至极。
    “镜鸾神君。”身后传来低沉稳重的声音,玄霜树神于树纹的沟壑中张开了口,劝慰她,“世间因缘,并非毫无变数,敢为一人以命相争,就是变数所在,人心可期,心诚福至。”
    话音刚落,黑昙中忽然渗出了丝缕灵泽,紧束的花叶徐徐展开。
    坐在蕊中的人,面色逐渐红润,手中魂灯于寂灭中猝然亮起,起初是星点烛豆大小,转眼金光交错,可胜晨曦。
    三魂七魄,竟真的被他聚齐了!
    颍川和司幽收了神通,众人忙不迭地围了上去。
    重黎缓缓睁开了眼,神魂刚收回体内,尚有些糊涂,却又极快地掐了自己一把,感觉到疼痛后,他抬起头望着目光殷切的众人。
    “找到了。”他眼中并非尽是欢喜之色,抱着引魂灯,着急地四处张望,似是在找什么东西。
    “你要什么?”步清风狐疑地问。
    他目光急切,挣扎着从昙花中跳下来,因神魂不稳,跌在地上,仍小心地护着怀里的魂灯。
    他说:“师尊的魂魄还差一灵,是位列上神后修得的寸情在哪?”
    “寸情?”孟逢君愣了愣,心中难受,“那把剑已经断了。”
    重黎爬起来,咬牙忍着头晕目眩的混乱,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带我去找寸情师尊的最后一灵,就在剑中!”
    “什么!”颍川大惊失色,望着快要升起的太阳,心中震颤,“快!将剑取来!”
    一阵风过,镜鸾已掠了出去,飞奔到云渺宫,捧来一只锦盒。
    盒面颇为素净,只雕了一朵挽香玲珑,与当年重黎收到的那把小木剑上所刻的如出一辙。
    揭开盒盖,便能看见断成两截的寸情剑,剑鞘也在里面。
    力战无尽后,剑身已毁,灵泽四散,好不容易被唤醒的剑灵也就此沉寂。
    这把剑在陵光魂飞魄散后,便被镜鸾收起来了。
    横竖都断成这副样子,也再不可能复原,留着,做个念想。
    却没想到,他会说她的最后一灵,在这把剑里。
    “没有弄错吗?”镜鸾心中惶惶,期盼他说的是真的,又怕只是空欢喜一场。
    重黎思忖片刻,笃定地点了点头:“错不了,在九川在过去的时空里,引魂灯对寸情有了反应,我且问你,可曾有人见过寸情的剑灵?”
    闻言,方才还在低声絮絮的众人陡然僵住。
    寸情伴在陵光身边多年,较之父神所赐的霄明剑,她用寸情倒是更多些。
    仙剑皆有灵,自分三六九等,但本质上差不了多少。
    剑主出招时,有时能看到剑灵现身加护,霄明的剑灵出现过好几回,在座的除了步清风等人,大多都见过。
    但寸情,只有耳闻,却从未见过它的剑灵是何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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