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西送过去了,他们之间的事也就到此为止……她不该再多想这些无用之事。
    她定了定神,沿着空无一人的窄巷子往前走了几步,忽然前方有阴影透露。
    柳凝抬头,顾曦正站在她面前。
    他不是一个人来的,身后还跟了不少侍卫,手中执着剑戟,在日光下幽幽闪着寒芒。
    顾曦沉着一张脸,盯着柳凝,幽黑的瞳仁里浸满了怒意。
    他没说话,柳凝却知他为何而怒,低低叹了口气:“哥哥,你回来了。”
    没想到顾曦竟是今日回来,若她知道,就不会走这么一趟了。
    “我是回来了。”顾曦默了半晌,缓缓开口,“一回来,就发现你不在府里……果然,是在此处。”
    柳凝不语,顾曦眉头皱起:“多久了?”
    “……什么?”
    “你们这样见面,有多久了?”
    “……”
    柳凝不知该怎样回答这个问题。
    她与景溯前前后后见过几次,但都有旁人在,唯独昨日他救她的那次,还有的……就是今日。
    “不是你想的那样。”柳凝轻声道,“昨日他救了我,还受了伤。我今天来,也只是为了道声谢,并没有……其他的心思。”
    然而顾曦却好像不太相信。
    “救你?”他冷笑一声,“他不害你就不错了。”
    柳凝一怔,随后摇摇头:“他不是你想的那样……他没有害过我。”
    这话不假思索便说出了口,说完后她才觉得微有些不妥。
    此时她该保持沉默才是,说这样的话,无异于火上浇油。
    恐怕顾曦是不会信的……他只会觉得,她是被景溯迷惑了。
    顾曦的反应确实就像她料想得那般。
    他挥了挥手,身后的侍卫先退了下去,窄窄的小巷子里,只有兄妹二人。
    “阿凝,那人给你吃了什么迷魂药,你竟说出这样的话。”顾曦又气又怒,眼中带着一抹沉痛,“你难道还想被他捉住,继续做他的禁脔么?他从前……那样折辱于你,你都不记得了么?”
    柳凝垂下眼:“我记得,也没有要继续做他的禁脔。”
    其实,他只是关着她,并没有把她当什么禁脔。
    在朝暮居时,他再愤怒、心里再是恨她,也并没有强迫她做些什么……那段日子,其实比在柳家、在卫府,都要快活许多。
    但柳凝并没有再多辩解什么。
    “哥哥既不愿我多见景溯,以后我避着他就是。”她淡淡地抬起眼,盯了顾曦一会儿,“那六皇子呢?”
    顾曦一愣:“什么意思?”
    “哥哥不是打算把我嫁给六皇子么?”她问,“你现在,还是这样想的么?”
    顾曦没想到自己的心思,原来早就被她瞧破了。
    他确实有这样的打算。
    赵承和是北梁一众皇子中,最有可能被立为储君的一个——虽说目前谢家颇受皇帝忌惮,但赵承和本人却文武双全,且礼贤下士,是一众皇子中最出色的一个。
    由他鼎力相助,赵承和便能坐稳这储君的位子,之后再继承大统……柳凝若嫁了他,便能成为北梁的皇后。
    顾曦沉默良久,算是默认了这个想法。
    柳凝点点头,问:“哥哥是觉得,储位最终会落在六皇子手里,所以这才决定联姻,将我嫁过去,以示支持的诚意?”
    顾曦吃了一惊,随后脸色沉下来。
    “你是觉得……为兄在拿你的婚事,当作筹码?”他冷声道,“阿凝,我在你眼里,就是这样一个可以随意牺牲妹妹的兄长?”
    “那为何一定是六皇子?”柳凝问。
    “我看中六皇子,是为了你好。”顾曦深深叹了口气,“阿凝,你嫁给六皇子,若将来他承了帝位,你便是皇后……也只有这样,才有能力与景溯抗衡,才能护得住你。”
    其实他也不愿柳凝嫁入宫中。
    若是将她嫁入平常人家,或许能一生顺遂——但那南陈太子屡屡纠缠,寻常男子,又哪有能力护得住她?
    他长年征战,难保有朝一日便命丧沙场,思来想去……唯有让她成为皇后,身居高位,才能保护得了她。
    而六皇子是最好的人选。
    “阿凝,六皇子为人温和有礼,对你一往情深。”顾曦说,“那一点不比那景溯强上许多?”
    柳凝原本还在思考,如何将六皇子算计她的事情,委婉地告诉顾曦。
    此时却听到他这样说,心头却是陡然一沉。
    “哥哥,你知道昨天,发生了什么吗?”她不再思索,直接开口,“六皇子与长乐合谋,给我下了药,然后……他企图非礼于我,就是为了强迫我嫁给他。”
    顾曦一愣。
    “他们差一点就得手了。”柳凝缓缓道,“幸好我早有防身的准备……可即便如此,却也很艰难才逃脱。”
    她把手上的药纱解下,掌心有两处还未愈合的伤口,触目惊心。
    顾曦怔怔地看着她手上的伤。
    “这……不可能。”他喃喃道,“怎会如此,这其中,是否有什么误会?”
    柳凝手里的药纱,掉到了地上。
    “哥哥不相信?”她静默半晌,忽然一笑,“也对,在哥哥眼里,我早已和景溯同流合污……这件事,说不定是我编出来的,只为了能摆脱与六皇子的婚事,好和景溯双宿双飞。”
    “你是这样想的,对不对?”
    她语气温温和和的,唇边也带着一丝微笑,可是眼里映出来的,却是尖锐和冷漠的情绪。
    顾曦心头颤了一下:“我没有怀疑你的意思……”
    柳凝却转头就走,她脚步匆匆,沿着反方向离开。
    “阿凝——”
    顾曦着急地跟上去,从身后喊了她一下,可是她没有回头,也没有停步。
    她匆匆跑了起来。
    顾曦跟着她转过街角,然而人却已经消失,找不到了。
    他有些着急,派带来的侍卫搜寻,可在街上查了一圈,却始终一无所获。
    直到晚上,柳凝依旧没有回顾府……也没有任何她的消息传回来。
    她好像,失踪了。
    第92章 渡气
    深夜, 顾曦在府里急得团团转。
    他心焦如焚,也有些悔恨。
    无论如何,他下午不应该说那样的话。
    他知道柳凝是全心全意信任着他的。
    她是他这世间唯一还存活着的亲人, 他们共同承担着恨与怀念, 是彼此相依为命的存在。
    就算他对事情的真实性有质疑,也不该流露出不信任的态度。
    但覆水难收, 说出去的话已无可挽回,他现在不知道柳凝在哪里, 也没有任何能找到她的头绪。
    顾曦在屋里来回踱着步, 深深叹了口气, 看向窗外。
    窗外夜沉如水。
    这么晚了, 她究竟会去哪里?
    同样的夜晚,顾宅是一片安静的死寂, 而燕莺楼里,却是笙歌笑语、灯火流璨。
    这里是燕京最大的烟花之地。
    热闹多集中于华美的厅室里,而楼阁下的花园里, 却清冷许多,只悬着几盏幽幽的灯笼, 散着朦朦胧胧的光。
    花园里种着不少花, 然而夜色幽暗看不清具体是什么, 只能闻到淡淡的香气;花园里有一个小池塘, 月色和灯光倒映里头, 泛起柔和的波光;池塘上有座廊桥, 檐角翘起, 一根根立柱等距排开,连结这桥栏与桥身。
    整座桥都上了朱漆,颜色很是鲜亮, 有些像月老庙门前的姻缘桥。
    不过这里是青楼,大多是逢场作戏的女子与恩客,欢愉尚且来不及,又有谁会在黑灯瞎火的夜里,到这红桥上走一遭?
    所以这朱色桥,异常的清冷,华美楼阁上传来的琴音与笑声,仿佛离这儿很远。
    只有柳凝坐在这桥栏上,背靠着廊柱,静静望着桥下水面。
    她手里提着一壶杏花酿,已经喝了一半,双颊微微有些烧红。
    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
    柳凝侧过头,借着暗淡的灯光,看到男人一身杏色衣衫,朝她走过来。
    他停在面前,低头瞧着她。
    “殿下……真是神通广大。”柳凝略微仰着头,轻笑着叹了一声,“我躲在这里,你都找得到。”
    景溯半张脸浸在夜色里,没有说话,他只是低头打量着她。
    她现在的打扮,与平常很不一样。
    乌发高高地束起,用玉簪别好;细细的眉似是用黛笔描粗描深了些;身上穿的,也不是先前的裙衫,而是一身男式锦缎直,墨色,上面绣着精致的竹叶纹。
    竟是做男子打扮。
    她此时斜斜靠着廊柱,抬头瞧着他,灯光晦暗不明,将她染出一丝雌雄难辨的美感。
    她这副模样,他还是第一次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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