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荼震惊了,“我去,你竟知道她是狐狸,还如此……”
    他鼓起勇气,才终于憋出那四字,“深情不渝?”
    “我们即为夫妻,自然情投意合。”李沧明倒是很坦然,“我对她一见钟情,又颇费了些心思娶到她,自从上次分别,我就日日担心,若是没我保护,她会不会被欺负。”
    一见钟情?!神荼倒吸一口冷气,虽然瞧着一脸柔情的李沧明,脑中却是对方举刀追杀他的画面。
    李沧明继续回忆着,眼中带笑,就像诉说一段很美好的故事般。
    “我第一次见晚晚时,正是江南梅雨季节,在借阅的书屋前,抬眼就看见她托腮盯着屋檐发呆,这一幕霎时击在我的心上,我从此心生惦念。从那日起,我便固定在那日,每月初十必去书屋,其实是为了能再看见她。”
    神荼的求生欲告诉他必须打断苍冥,可心中好死不死又涌起一股好奇心,生生的把求生欲给按下去了。
    “见她故意丢下手帕,我偷偷藏了起来,想着以后能找个借口去找她,谁知她傻傻的当街拿走,让人觉得有趣又无奈。”
    “我不喜食甜,七夕节上为了能与她搭上话,竟幼稚到与她去抢最后一笼甜糕。可那傻丫头,拿了甜糕就溜,若不是我故意在石桥上等她,怕是此生就这么错过,连彼此姓名都不知道。”
    “你知道么,从江夫子口中听说她要找我,我激动地握不住笔,甚至第一次僭越请求代替夫子去教她,每每看着屏风上她的侧影,我都觉得心满意足。”
    “废了番周折,我终于娶她入门,我教她读书识字,烹茶赏画,虽然没有功名利禄,也过着只羡鸳鸯不羡仙的日子。”
    李沧明神情十分幸福,神荼终于忍不住打断对方。
    “可是她是狐狸。”
    “我早就知道她是狐狸。”李沧明望向神荼,见对方讶异神色,噗嗤笑出声,“晚晚纯真懵懂宛如孩童,而且容颜从未改变。我并不愚钝,十五年间,从她的言谈举止中,自然能察觉一二。”
    李沧明盈盈笑着,他虽然一直由此怀疑,可确定那日,还是因为苏晚晚饮了酒,昏昏沉沉时露出了尾巴和耳朵。
    所以他要对方答应她,从今以后,滴酒不沾。
    “那你还……”神荼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面前之人如此淡然,提着嗓子反问,“你能接受她是狐狸?”
    李沧明点头:“我爱慕她。”
    他没发现身边的男子脸色越来越白,反而因为有人倾听他诉说这些往事,而觉得欢喜。
    算上逗留在桃芷山的十五年,加上人间的三十年,他有四十五年未与他人提起过自己的妻子了。
    人世三十年,在京城,他不曾提与人提起过苏晚晚一个字。
    即使他很想自己的妻子。
    所以他养了许多狐狸,加上手段渐渐阴狠,做事也越发狡诈,被人戏称为‘千狐大人’。
    其实在无人察觉的时候,在京城别院竹林月下,他会一遍又一遍的,不厌其烦地对那些狐狸们讲着他与苏晚晚的事。
    他总是以一个问题开始——你们认识苏晚晚吗?她也是只狐狸。
    也总是以一个请求结束——若你们见到了苏晚晚,能不能告诉她,她的丈夫一直在等她,拜托各位了。
    就这样,熬过三十年。
    当初山崖之事乃摄政王谋划,为此他苦心孤诣布局多年,直到将摄政王及其爪牙连根拔起,这才报了当初山崖失妻之痛。
    还记得那日,刚收到天子封他为侯的圣旨。
    他泡了一杯清茶,拿着苏晚晚当初拉下的手绢,服下了鹤顶红。
    做人寻不到她,那既然已经为她报了仇,那就化成鬼去找她。
    得知地府前门为鬼门关,后院为桃芷山,鬼门关只收人魂,桃芷山才渡妖灵。
    他又越过血河,幸好心智坚毅未被其中戾气化为厉鬼,他念叨着苏晚晚,浑身是伤的来到了桃芷山。
    这一等,又是十五年过去。
    他说完这些事,长长叹口气,他望向神荼:“这位大人,你说我家小狐狸,还会来吗?”
    许久不见神荼回答,他笑道:“无碍的,她答应过与我生生世世,不会妄言的。”
    听见这话,神荼一口气没提上来,他仿佛看见自己被苍冥大卸八块的场面。
    不能在耽搁下去了,会出人命的。
    说不定,这地府也保不住了。
    想到这儿,神荼拉住李沧明朝鬼桃芷山走,见对方不肯,右手捏诀,一掌把人给推了进去。
    李沧明一下被推入桃芷山,脚底磕到石头,踉跄摔在地上,同时化成帝君的模样。
    他缓缓起身,不可置信指着神荼。
    继而扶了扶额头。
    神情看上去十分痛苦。
    脸色也由红变白,由白变青,由青变紫。
    最后,恢复了冷峻。
    终于等对方接受完记忆,神荼伸手率先解释:“苍冥,刚刚那话我什么都没听见,咱们兄弟一场,彼此就……”
    还未说完,就感觉到滂湃的一股灵力涌来。
    “诛天剑!”
    神荼见苍冥手握诛天,当即拔腿就跑。
    苍冥在后面追着,还不断设下剑阵,咬牙切齿吼道:“神荼,你给本帝君站住!”
    找死才站住呢,神荼翻个白眼,不惜使出风阵助力。
    “好!我出剑了!”
    见苍冥真的催动诛天,神荼立马急了,他把魅狐藏在袖口,调出鬼印抵挡诛天剑的剑气,不断地解释。
    “苍冥,我真的不知道你对那九尾狐一见钟情!”
    “我什么都没听见,也不知道是你先喜欢上九尾狐的!哎呦,我的刘海!还真的下死手啊!”
    “我呸!你大爷的!我都说不知道你爱上那狐狸了!”
    哐当——。
    安静了。
    神荼收回鬼印,还来不及心疼被砍成两截的上古桃树,就感觉到头顶传来的一股凉气。
    他缓缓抬头,见苍冥已经收回了诛天,踩在被腰斩的桃树上,正背手冷眼盯着他。
    见苍冥从桃树上下来,他急忙后退三步,双手挡于胸前示意对方千万要冷静,万事好商量。
    苍冥冷笑:“现在知道怕了?”
    神荼心中哀嚎为何自己要受这无妄之灾,脸上却十分认真的点头,干脆利落认了怂。
    苍冥冷哼,转身朝三生石放走去。
    所过之处,鬼鬼躲避,原本熙熙攘攘的往生路,竟空无一鬼,霎时冷冷清清。
    他走到三生石前,发现石头上空无一字,停下脚步。
    双手微微握拳,面上不动声色,看不出喜怒。
    神荼眼珠一转,上前邀功:“知道你嫌弃,早就用血河水洒过了。”
    “很好。”
    苍冥两个字说的不咸不淡,一时倒让神荼有些不知所措。
    神荼纳闷,不该是这个反应啊。
    为什么他听不出肯定赞赏之意,反而觉得这话里有丝怨气和郁闷。
    他搓手犹豫:“苍冥,那个……”
    话没说完,见对方出手,他下意识接过苍冥丢给他的东西。
    是把匕首。
    “神荼,我这一世之所以耽溺于情爱,被那九尾狐迷了心窍,就是因为月老给我们栓上红线所致。”
    苍冥视线从三生石上移开,扭头对神荼道:“当初盘古斧锻造诛天剑后还剩下一点儿,我用它做了个匕首。本帝君要你拿着这个,去把我和苏晚晚之间的红线割断。”
    神荼点头答应,半晌觉得不对,拔出匕首对苍冥道:“割红线简单啊,直接把你这儿割断就行了。”
    “不行!”苍冥下意识制止神荼,瞧出对方困惑,他低头看着手腕上的红线,垂眸隐去眼中的留恋,“从我这儿割,断的是我的姻缘,本帝君要断的,是那九尾狐的姻缘。”
    “哦,敢情你的姻缘金贵,那九尾狐的就活该被断嘛。”
    神荼忿忿不平,言语也带着吐槽。
    苍冥强调:“是那狐狸先招惹本帝君的。”
    “是吗?刚刚谁承认,是先看上她的啊。”神荼耍着匕首,最后用刀柄戳戳苍冥心口,“就算是神仙,也不能昧着良心说假话。”
    “我……”苍冥词穷,抬手拍开神荼,竟有几分赌气道,“那是凡人李沧明,不是本帝君!”
    难得发现苍冥语塞,神荼觉得新奇,呈口舌之快道:“得了吧,你就是白等了十几年,没瞧见人来,嘿呦,心里气不过,酸了。”
    被戳中心思的苍冥吹眉瞪眼:“神荼,我堂堂北辰帝君,你要是再拿那狐狸揶揄我,别怪我动手!”
    “你还急眼了?”神荼见苍冥又调出诛天,立马双手抱拳弯腰,嘿嘿笑着合上匕首,动作干脆利落,“是,保证砍断九尾狐的红线,断了她的姻缘!”
    见神荼服软听话,苍冥这才收起诛天,示意给他下一世的身份。
    扫了一眼,毫不犹豫选择了其中一个。
    竟是个女郡主!
    神荼目瞪口呆,想起上次对方振振有词的模样,下意识摸了摸脸,望向苍冥:“帝君,这就是你说的士可杀不可辱?”
    “权宜之计。”苍冥指了指手上的红线,“在人间,凡是系着正缘红线的男女必成夫妻,我要躲开这命,只能如此。”
    “哦。”
    神荼半晌又觉得不对,他拉住苍冥,问:“我说帝君,你就那么肯定那狐狸会来找你?你也太……”
    被苍冥一记‘眼刀’扫过,神荼把“自恋”两字咽回去。
    苍冥朝孟婆摊位走去,十分笃定:“以她的性子,她会去找我的。”
    “都等了十年还不死心啊?难道你们还约定了生生世世?”
    神荼吐槽,见苍冥接碗的手抖了抖,这才意识到,自己可能说了了不得的话,顿时心中了然,也不再刺激对方,拍拍苍冥肩膀,“行吧,兄弟我祝你一路走好。”
    苍冥很是干脆的饮尽孟婆汤,刚踏入奈何桥,就听见有人喊:“帝君留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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