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沉默的左护法有些不舍,他上前道:“长明本就是孤儿,无亲无故,无家无乡。溪风长老,你让他离开华阳,他又能去往何处?”
    “并非是我逼他。”溪风浅笑,仍旧是云淡风轻的模样,他将视线落在赵长明身上,“如何选择,在于他。”
    左护法语塞,他伸手指了指溪风,见对方毫无改变主意的意思,便转身对赵长明道:“长明,当初是我师兄抱着你进入华阳,虽然他已经去世,但你我也算有些缘分,若你想要留下,老夫愿意再次开山收徒!”
    听见这话,在场人无不倒吸一口冷气。
    要知道,左护法在华阳派内威信仅次于掌门。
    而且,在一百年前,便已关门宣布不再招收弟子。
    如今能如此破例,赵长明没理由不答应。
    所有目光都落在赵长明身上。
    不过众人眼中倒是没多少疑惑,毕竟能拜入左护法门下,傻子才不答应。
    赵长明挣扎起身,他缓步走到左护法面前,回头看了看一脸茫然的苏晚晚。
    这丫头的表情,显然不知发生了何事。
    他笑了,笑容中有些无奈。
    左护法笃定了他的选择,也不多话,道:“好,跟我去凌云殿。”
    说罢他便转身,只是走了两步,还不见赵长明跟上,顿时心中疑惑,皱眉道:“还愣着?”
    赵长明对左护法跪下,磕了三个响头,这才道:“多谢左护法爱护,只是长明才疏德浅,愧不敢当。”
    这算是婉拒了。
    众人哗然,就连丹彤也骂了句白痴,只有溪风是一幅早料到会如此的表情。
    左护法不可置信:“你……你要离开华阳?”
    赵长明垂眸:“是。”
    左护法不忍:“那你还能去哪儿?”
    “执一人之手,天作被地为铺,四海为家。”赵长明看向苏晚晚,对方眼神依旧懵懂。
    赵长明心知,对方并不知道,他做了什么决定。
    可也只能如此了。
    从他决意离开绝情殿开始,便没了回头路。
    这是他心甘情愿的选择。
    左护法依旧不忍,上前想要劝说,却被溪风给拦住。
    只见溪风捏诀,取走赵长明腰间的玉牌。
    “好了,你既然决定。”他摩挲着牌子,神色淡然看不透在想何事,“那就与我念咒,解除与华阳的关系。”
    赵长明低头,见腰带上已空无一物,微微有些愣神。
    溪风视线落在赵长明身上,依旧是不疾不徐的语气:“当然,你若现在后悔,我也不追究。”
    赵长明咬唇,眼睛一闭,道:“好,我念咒。”
    溪风下意识捏紧了玉牌,他盯着赵长明,一字一句:“弟子赵长明,即日起,舍道行,舍法术…”
    赵长明双手握拳,这可能是他最后一次自称华阳弟子了。
    “弟子…赵长明,即日起,舍道行,舍法术。”
    “舍修为,舍同门,舍戒律…”
    “舍修为,舍……舍同门,舍戒律。”
    赵长明顿了顿,咬着牙念完这句话。
    溪风依旧云淡风轻:“只持一身,断离华阳,誓毕。”
    赵长明眼眶泛红:“只持一身,断离……华阳,誓毕。”
    “好,自此以后,你与华阳,再无干系了。”溪风勾起嘴角,将手中的玉牌丢在地上。
    没有灵力保护的玉牌磕在地上,霎时碎成四五块。
    赵长明双手颤抖,将其一块一块拾起,放在手帕后小心翼翼放入胸前收好。
    缓缓起身,走到苏晚晚面前。
    他牵起对方的手,略带哽咽,苦笑道:“晚晚,从今以后,要委屈你与我受苦了。”
    苏晚晚摇头,她回握住赵长明,紧紧攥着对方手掌。
    她不委屈,也不怕受苦。
    她怕赵长明不要她,怕对方离开她。
    场面陷入寂静,没人想到竟会有人真的愿意离开华阳。
    而且还是一位,已经拜入长老门下的弟子。
    溪风看着赵长明,脑海中闪现几多场景。
    有维护妻子与自己辩驳的李沧明,还有在天道逼迫下,死死护住苏眉的那人。
    眼中闪过一丝怆然,忍不住感叹这轮回作弄。
    只不过,世事安得两全法,他能做的,就是满足苏晚晚的心愿,让赵长明毫无束缚的,此生与她长相厮守。
    能得一世圆满,也算幸运了。
    本以为赵长明多少会犹豫,如今看来,是他过于担心了。
    想到这儿,他说:“我送你们离开。”
    溪风抬手,带着李沧明和苏晚晚消失在绝情殿前。
    丹彤看着忽然消失的三人,想起梅十方还留在藏书阁,跺脚朝回跑,准备让人赶紧离开。
    谁知藏书阁已经空无一人,丹彤看着桌上歪歪扭扭的‘告辞、勿念’的水渍,终于压制不住心中的怒气,叉腰仰头嘶吼。
    “苏晚晚,梅十方,你们两个给我等着!”
    都不告而别,这账,她丹彤记下了!
    溪风将苏晚晚两人传送至华阳山外。
    赵长明虽然重伤,依旧注重礼数,弯腰行礼道:“多谢溪风长老。”
    溪风勾起嘴角,虽然知道对方北辰帝君的身份,还是生生受下这拜礼。
    随即,他望向苏晚晚,略带回忆道:“我见过你的母亲,她叫苏眉。”
    苏晚晚愣住,苏眉?
    就是禁地玉室那幅画上的女子。
    竟是她的母亲?!
    怪不得族人不喜欢她。
    虽然不知道苏眉是她母亲,但她知道因为苏眉,有苏氏才被逐出了青丘。
    溪风继续问道:“知道你为何叫晚晚吗?”
    苏晚晚摇头。
    “你父亲曾经说过,人间忽晚,山河已秋,刹那清醒,满目疮痍。”
    苏晚晚跟着默念了两遍,觉得这两句话太沉重,实话实说:“我不喜欢这些话。”
    溪风笑了,他欣赏苏晚晚的坦率,附和道:“我也不喜欢。”
    半晌,他又看了看赵长明,扭头问苏晚晚:“与你母亲一样,是任务吗?”
    万万没想到,溪风长老能知道任务这一说!
    苏晚晚忍不住打量对方,可也没发现什么不同,这才摇头:“不是,我主动来的。”
    “那便好。”溪风颔首,意味深长望着苏晚晚,“莫要步上你母亲的后尘。”
    她母亲的后尘?
    苏晚晚不解,还想细问,却见溪风长老又消失了。
    赵长明更是听得一头雾水,他问:“溪风长老说的什么啊?你们之前认识?”
    苏晚晚摇头,其实对方说的遮遮掩掩的,她也不明白。
    但是她更好奇一件事:“夫君,我们去哪儿?”
    “不是说了吗,四海为家。”赵长明与苏晚晚五指交握,眼中含笑,“浪迹天涯。”
    “好啊,好啊。”苏晚晚兴奋的拍手,“我想吃京城的桃花酥了。”
    “行。”
    “还有江南的烟雨糕!”
    “没问题。”
    “那再加上南疆的糯米饭!”
    “好,都依你。”
    两人说笑着,没有丝毫狼狈,反而满心期待,就像离家游玩的小夫妻般。
    时光荏苒,转眼九年过去。
    他们在大漠沙丘听驼铃,也在云山之巅看落日。
    闻过西岭漫山的花香,在东海碣石处也刻下了彼此的姓名。
    就这样走走停停,踏遍山河风景。
    赵长明擅长绘符布阵,渐渐在江湖有了名气,成为众人口中带着妻子游历四方的高人。
    日子也越来越好,比如住宿,开始他们只能躲在废弃寺庙过夜,现在也能租下一间院落歇脚了。
    因赵长明绘符驱灾的本事,苏晚晚跟在左右,这些年道听途说,甚至亲身经历许多奇闻轶事。
    就这样,她也能山崩于前而色不变,有了赵长明几分处事不惊的脾性。
    一日,两人正在湖边煮茶。
    苏晚晚托腮,望着认真碾茶的赵长明,嘿嘿笑着。
    赵长明虽然没有抬眸,可也察觉了夫人的视线,眉眼间溢出笑意:“看什么?”
    苏晚晚毫不犹豫:“你长得好看。”
    这话赵长明都听出茧了:“都快十年了,还没看够?”
    赵长明将茶沫轻撒在茶盅中,这才抬头望向苏晚晚,顺手伸手握住对方,十指相扣后在脸上蹭了蹭。
    苏晚晚摇头:“看不够。”
    若说李沧明儒雅,那赵长明就是俊逸,还很洒脱。
    她有时会想,或许那位北辰帝君,更像赵长明这番性子。
    两人依偎着说笑,直到夕阳西下。
    这时,有一艘扁舟靠岸,从中跳出来四五人,个个杀气腾腾地朝他们走来。
    感觉到来者不善,赵长明捏了捏苏晚晚的手:“晚晚,我们走。”
    苏晚晚点头,跟着对方朝回走。
    “站住!”
    听见有人喊他们,可赵长明毫不理会。
    苏晚晚皱眉,她感觉到身后有灵力波动,当即暗自捏诀,想着要不要先下手为强定住几人。
    可还没等她出手,就察觉到一丝不对。
    原本在身后的那些人,竟忽然出现在了他们前方。
    赵长明停下,他认出这是镜生花之术,是十大巫术之一。
    他盯着为首那人:“你们是巫族人。”
    “是,在下巫族长老,何念生。”
    为首那老者望着赵长明笑,他没有停下脚步,可永远与赵长明保持了两人远的距离。
    就好像,在镜子里一样。
    这是苏晚晚第一次见到巫族人,一时有些紧张。
    赵长明察觉到她的不安,左手偷偷勾住她小手指。
    这是他们之间约定的暗号,表示放心,为夫搞得定。
    “赵某已被逐出华阳派,就算我们之间有些旧怨,你也该去华阳山才对。不知何长老找我,是有何贵干?”
    赵长明微微侧身,挡住了苏晚晚可能被攻击的空隙。
    “有一奇才,心悦之,求取之。”
    那长老胡须,笑吟吟望着赵长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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