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夏朝她拱手施礼:“还请姐姐恕我冒昧,听说这里出了事,和东洋人有关,所以我跟过来看看。”
    “言重了。”
    “姐,”谢霄问上官曦:“伤了几名弟兄?”
    “重伤六个,轻伤三人,”上官曦深吸了口气,“死了四个弟兄。”
    谢霄沉默片刻,然后道:“带我去看看……对了,老爷子那边,先瞒着点。”
    几名受伤的弟兄已经被送到医馆,上官曦先带他们去了岸边摆放尸首的所在。阴沉沉的屋子里,摆放着四具尸首,都用白布盖着。
    “我能看看吗?”今夏虽是官差,但此地毕竟是乌安帮的地盘,仍要讲些礼数。
    上官曦望了谢霄一眼,见他并不反对,便上前揭开尸首所盖白布。
    今夏先探手按了按最近死者的肌肤,尚有弹性,死亡还不到半个时辰,再检查他身上的伤口。他身上一共有十几处伤口,其致命伤是胸膛一刀,自右上往左下,刀口颇深;另外十几处分别在肩胛腹部和大腿,另外还有四处伤口发黑……
    谢霄这几年不在帮中,这四名死者他都不熟悉,低首询问上官曦,忽得眼角余光瞥见今夏凑近发黑的伤口伸手拨弄,连忙探身伸臂把她拽开,喝道:“当心,有毒的!”
    声音之大用力之猛,把近旁的上官曦都惊着了。
    “我说哥哥,你别一惊一乍地行不行。”今夏无奈,把手亮给他看,“我又不是头一天当捕快,连这都不懂么。”
    此刻方见她手中还有根小小的银签子,谢霄讪讪丢开她的手,仍是道:“有签子也当心点,你要死在这里,给我们惹的麻烦就大了。”
    “放心吧放心吧,我死也爬回去死。”
    今夏满不在乎地漫应着,又转身去查看其它几位死者。
    上官曦见他们两人口没遮拦一点忌讳也不讲,道:“老四,袁姑娘是客,怎好这样和她说话。”
    谢霄道:“她没那些忌讳,姐,你不必与她见外。”
    又过了一会儿,今夏收起银签子,皱了眉头问上官曦:“他们遇上了多少东洋人?”
    “受伤回来的弟兄说,与他们交手的是四个东洋人,在贺家庄渡口遇上的,远远地还能瞧见庄里也有东洋人,估摸着至少有数十人。”
    “庄里还有!”今夏大惊道,“你们可曾报官?”
    “方才已经派人去报了官。”
    今夏稍稍松了口气,随即仍是紧皱眉头:“这帮东洋人颇为凶悍,恐怕……贺家庄怎么走?距离此地远不远?”
    “他们不是好惹的,你莫去凑热闹。”谢霄皱眉道,“走走走,我先送你回观前后街去。扬州地界的官役又不是死光了,要你这外来和尚念什么经。”
    “我就是去看看,你看这几个伤口都是被小型暗器所伤,暗器上淬了毒,这毒不至于立即要人性命,却会让人行动迟缓。你看这十几处刀口,简直就是在戏耍他,直到最后一刀才取了他的性命,说明在当时他已经没有还击的余地,只能任人鱼肉。这群东洋人中,用暗器者是最要命的。这毒以前我没见过……上官姐姐,受伤的弟兄里可有中毒的?”
    上官曦点点头:“有,大夫对此毒不熟悉,虽然熬了解毒汤药,但把握不大。好在不致命,可以慢慢试。”
    谢霄听罢,目光缓缓在尸首上巡视,片刻后道:“老子废了他,走!”
    “老四,你不能去!”
    上官曦急忙要劝阻住他。
    “哥哥,我是官差,没法子,说到底是分内的事,你就别来凑热闹了。”今夏也不想让他去。
    谢霄眼一瞪,手一挥:“老子不能让这些弟兄白死。”
    “眼下情况不明,究竟有多少东洋人都不知道,你若是要去寻仇,那咱们还是别去的好。”今夏也拦着他,“我就是去看看,可没打算去拼命。”
    “老子也是去看看。”谢霄瞪着她。
    今夏晃着手指头,与他约法三章:“那先说好,你不许动手,只能跟着我,谁动手谁是癞皮狗。”
    “还癞皮狗,多大了你……你得跟着我才对。”
    谢霄口中嘟囔着,但总算没反对,拉了她出门,解了条船就跳上去。上官曦劝不住他,只得跟上船来。早间今夏在船上见到的那个年轻后生一直默默蹲在门外等着,此时也默默跟上船来。
    “姐?”谢霄愣神。
    上官曦也不看他,只吩咐那个后生:“阿锐,从西面水路绕到九里亭上岸。”
    “九里亭?”
    “从九里亭到贺家庄只有半里路,且有大片桑林可以藏身。”上官曦解释道。
    谢霄还未说话,便听今夏赞许道:“还是上官姐姐想得周到。”
    说话间,那位叫阿锐的后生已经将船荡开,穿过芦苇荡,一路隐蔽地驶向九里亭。
    ☆、第三十二章
    从上官曦淡淡的神色中,今夏察觉出几分排斥的异样,与此同时,她也对上官曦与谢霄之间的关系很是好奇。
    按理说,谢霄三年前拒婚且离家出走,此举着实伤了上官曦的颜面,她对他即便不恨,也该是心存芥蒂。可照眼下情形看来,她对谢霄着实关心,不似作假。
    眼下上官曦不说话,谢霄偷眼看她脸色,气氛有点古怪。今夏颇不自在,便行到船头与阿锐搭讪。
    “你是练内家拳的吧?”她笑眯眯问道。
    阿锐压根不看她,寒着脸不做声。
    “哪个门派的?”她接着问。
    阿锐仍不吭声。
    今夏毫不介意,接着道:“去年我在京城也遇见过一个练内家拳的,年纪吧,大概四、五十岁,青靛脸,一张大口,两边胭脂色的鬓毛,三面紫巍巍的虬髯,鼻子像鹦嘴,拳头像钵盂……”
    这是夜叉还是人啊!阿锐冷眼瞥她。
    今夏却在骤然间停了口,急打手势,示意他把船往边上靠,同时要大家都低俯下身子。
    风起,水波澜澜,隐隐约约听见前头水湾处有人语声。
    饶得是船技娴熟,阿锐将船悄无声息地滑入近旁的芦苇丛,高大茂密的芦苇将他们隐在其中。
    随着水声,人语渐近,已经可以听出他们所说的话是东洋话,今夏将身子俯得更低了点,从草缝间往外看。上官曦也俯低身子,双目看的却是谢霄,后者低俯身子,全身紧绷如蓄势猛虎。最后是阿锐,一手操着船橹,一手按扶在船帮上,随时等着上官曦的命令。
    过来的船上,仅有三人,身量都不高,宽衣阔裤,腰佩长刀。一人在划船,另外两人嘻嘻哈哈地正在翻捡着什么,今夏听到的声音正是发自他们口中。
    定睛望去,他们衣袍上尚有斑斑血迹,手中翻捡摆弄的有女人家的头钗,男人的玉佩,还有孩子颈中的长命锁,也不知是从那户人家劫掠了来的——今夏瞳仁紧缩,在京城就曾听说过倭寇在沿海一带烧杀强掳无恶不作,竟是连老弱妇孺也不放过。
    谢霄肩头才微耸,便被上官曦一把按住。
    “老四,说好不动手的。”她提醒他。
    “才这么几个人,怕他做甚!”谢霄挣开她,“咱们那四个弟兄,我得替他们找几个垫背的。”
    话音才落,这边动静已然被船上的东洋人听见,腾地一下拔出刀来,口中叽里咕噜地不知说了些什么,船调转了方向朝他们过来。
    “哥哥,你等等。”今夏拽住他,转头示意阿锐,“把他们引进芦苇荡里头鬼打墙。”即便人数占优势,但不到万不得已,她向来尽量避免正面交锋。
    “我说你胆子是老鼠做的!”谢霄朝她嚷嚷。
    阿锐望向上官曦,后者朝他点点头,船橹一摇,转进芦苇深处,船尾哗得一下激起大片水花,声响颇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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