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公子,应该指的是陆绎。今夏暗暗心忖:他们称呼陆绎为大公子,显然并不仅仅是锦衣卫中的上下级关系,应该与陆家关系密切。此事陆绎瞒她瞒得甚紧,说不定也叫这二人暗中监视她,大概还是信不过她吧。
    岑福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我知晓你们是六扇门的人,暂时借调到大公子手下,本不该互相为难,但他意图杀人,此事我须带他去见大公子,请他定夺。”
    “他、他是因为意中人死在阿锐手上,一时激愤,才会想杀阿锐。”今夏忙道。
    “我会向大公子禀报。”岑福转向岑寿,“人在这里不安全,你悄悄把人送到你房中去。”
    岑寿点头。
    说罢,岑福走过来欲架起杨岳,却被杨岳甩开。
    “我自己会走。”他面无表情道。
    岑寿在旁冷哼了一声,岑福也不着恼,淡淡道:“那自然更好。”
    “大杨,你觉得如何?”方才他吐了血,今夏很是担心。
    杨岳摇摇头,并不吭声,径直出门去,岑福随后跟上。
    今夏迟疑片刻,终还是不放心,快步跟了出去。
    眼看着岑福带着杨岳拐过楼角,今夏忙跟着行到楼梯上,迎面正遇上欲下楼用饭的淳于敏,两个丫鬟随伺在旁。
    看见今夏的一瞬,淳于敏脸色煞白,话都说不出来。
    “淳于姑娘,你没事吧?”今夏好心问道。
    见她欺近,丫鬟急急忙忙护住淳于敏,受惊地喝斥今夏:“你、你、你快走开!你怎么一身都是血啊?”
    今夏低首望去,这才发觉自己衣衫上不知何时沾染了许多血迹,斑斑点点,确实甚是可怕。她回想片刻,应该是杨岳吐血时不慎沾染上的。
    “……这不是我……”她话未说完,淳于敏身子一软,已然晕厥过去。
    丫鬟顾不上与今夏多言,急急将淳于敏扶回房去。
    原来这位淳于姑娘还有晕血的病症,今夏扶了扶额头,心下难免有三分歉疚。待她接着朝陆绎屋中行去,却见岑寿掩门出来,正立在房门外。
    此举不言而喻,陆绎并不希望有人打扰。
    今夏靠着墙思量片刻,估摸着碍于头儿的面儿,再说阿锐也还好端端地活着,陆绎应该不至于对杨岳太过苛刻,于是她便先回房换衣衫。房中,仅有的两套换洗衣衫湿的湿脏的脏,她踌躇半晌,只好先拿出沈夫人所借的那套衣裙换上。
    在房中坐立不安地等了好半晌,直至听见隔壁房间的响动,想是大杨回房了,她连忙窜过去。
    “大杨……”
    她的手刚刚触到门上,欲推门而入,就听见里面“咔嚓”一声,杨岳把门栓上了。
    “大杨,你还在生我的气啊?”今夏懊恼问道。
    里头是杨岳闷闷的声音:“走开!让我静一静。”
    杨岳平日性子温和憨厚,但却是个一根筋,他若当真着恼起来,连杨程万都不会与他硬来,只会等到他心境缓和之后再作商量。当下,今夏也不敢再劝,只道:“那你自己静一静,但是……千万别胡思乱想啊!”
    房间里头,再无动静。
    今夏慢吞吞地回了自己房间,呆坐在桌旁,也不知该干什么,只支棱着耳朵留意隔壁房间动静,就怕杨岳一时钻了牛角尖做出自残之事。
    大概过了一盏茶功夫,有人敲她的门。
    今夏有气无力道:“谁啊,门没关,进来吧。”
    进来的人是岑寿,仍是一脸的冷然,跟棺材板没啥两样。
    “大公子让你过去。”命令的口吻,生硬得很。
    今夏原就心绪不快,见他摆出官架子,平地里生出一股恼意,身子纹丝不动,问道:“他找我有何事?”
    见她这幅模样,岑寿着实恼火:“大公子找你,自然是有事,你不过是个小小贱吏,怎容得你多问。”
    “我好歹是六扇门的人,只是暂时借调过来,为何不能问?”她冷哼道,“大不了,你去告我黑状啊!”
    “……你还横起来了!你知不知晓,你方才上楼的时候,把淳于姑娘给吓得晕过去。淳于姑娘是何等身份,我告诉你,就这一条罪过就够你在大公子面前吃不了兜着走!”岑寿怒气冲冲地斥责她。
    “砰”得一声,今夏拍桌而起,嗓门一点都不比他小:“她只不过是晕血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你方才把杨岳打得口吐鲜血,我还没找你算账呢!你知晓杨岳的爹爹是谁么?他是六扇门赫赫有名的捕头,我告诉你,就着一条罪过就够你在六扇门吃不了兜着走!”
    “你、你……”岑寿气得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你什么你!”今夏余怒未消,道,“亏你也算个男人,冲我嚷嚷,以为我好欺负是不是?挑软柿子是不是?你捏一个试试,看我不炸了你的手!”
    胸中气闷难平,她不愿与岑寿呆在一个屋子里,抬脚就朝门外走,在门口处正正撞上陆绎。
    也不知他在门外站了多久,究竟听到多少,今夏楞了一楞,心中又是委屈又是愤怒,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听见身后的岑寿恭恭敬敬唤了句:“大公子。”
    是,他是他们的大公子,自己不过是个外人罢了。
    她将脖子一梗,朝陆绎干脆道:“你去告黑状吧!爷我不伺候了!”
    说罢,她咚咚咚下了楼梯,消失在陆绎的眼界之中。
    ☆、第八十二章
    一弯溪水从山间蜿蜒而来,穿过小镇,供镇上的人淘米洗衣,再哗啦啦地奔向下一站。今夏出了客栈,过了桥,沿着溪水而行……
    此时,大雨已歇,日头西沉,余晖把溪水酿成酒红色,晶莹剔透。今夏行到石滩上,捡了块溪边的大石,爬到上头看日头,眼看着它从山那边落了下去,余晖消失,周遭笼罩上一层苍苍茫茫的灰白。
    心中怅然若失,她坐下来,抱住双膝,愣愣地看着脚下溪水。
    “唰。”从侧旁传来一声轻响。
    她转头看去,距离她约十几步远的溪边,不知何时多了个道士打扮的年轻人,一身半旧蓝灰道袍,头上束着髻,面皮侧着看不分明。
    他正在垂钓。
    “天快黑了才来钓鱼,此人怎得这么古怪?”今夏心忖,又多看了他两眼。
    那道士转过头来,也看向今夏,继而愉悦一笑——他双目湛然清明,旁若无人,笑容真挚,宛若孩童,纵然相貌寻常,举手投足却自有一股脱俗之气。
    今夏性情良善,也无迁怒旁人的习惯,当下一肚子的气虽然还未消,但见他笑得这般好看,便也勉强呲了呲牙,作出笑模样来。
    “你是哪个观里?”她喊过去。
    那道士笑眯眯地指了指鱼杆,朝她打了个噤声的手势。
    今夏便不做声,抱着膝盖歪头看他垂钓。
    天色一点一点地暗下去,直至将周遭的一切完全笼罩在沉沉夜色之中。可以看见镇上一家家的灯火亮起来,橘黄的,温暖的,看得今夏心里酸酸的。
    她想回家了,想着爹偷笑着从怀里摸出一包猪头肉;想着娘一边给她缝补磨破的衣裳一边絮絮地念叨她;想着弟弟趴在自己肩头不屑地指出纸上的错别字;连家中那股长年不散的豆腥味她此时此刻都甚是怀念……
    吸吸鼻子,她深吸口气,残酷的现实就摆在她面前,她不得不把那副伤春悲秋的柔肠先高高搁起来,考虑一下眼下该如何是好。
    方才一时气愤,冲着陆绎撂下狠话,往后再怎么办?
    万一,他当真去告黑状,端了她的铁饭碗,又该怎么办?
    今夏惆怅地叹了口气,就算她把这事往好处想,陆绎不至于去告她的黑状,可她如此顶撞,他来日必定是要给她小鞋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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