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寿斜了她一眼,警惕道:“打听大公子作什么?”
    “仰慕!仰慕已久。”今夏一脸诚恳。
    “哼,我为何要告诉你。”岑寿还真是油盐不进,“京城里头仰慕我家大公子的人多了,我有那闲工夫一个一个跟人说去。”
    今夏晃晃脑袋,暗自心想:你不说就算了,难道我不会自己问他么,你家大公子的性子可比你好多了。
    马车颠簸,车内传来阿锐几声咳嗽。
    不待岑寿有所动作,今夏已掀帘进了马车。
    不知是否因为余毒未清的缘故,阿锐身上的伤口虽都已在愈合,并没有溃烂的迹象,但是他自醒来之后,四肢一直使不上力,连咀嚼食物也甚是费劲。陆绎给他把过脉,除了脉象虚弱,也看不出其他异样。
    最要紧的一点,阿锐整个人浑然没有一点想活下去的迹象,激怒杨岳之后,他再未说过话。
    有人喂他吃食,他便木然地吃下去;若无人喂,他也绝对不会表示饿了或渴了。
    他只是木然地躺着,要么合目休息,要么双目直直地看着虚空的某处,没有人知晓他究竟在想什么。
    若说以前的阿锐像一柄随时出鞘的刀,那么现在的他只是一块半截埋在土里的腐烂木头。
    今夏探头看了他一眼,他的样子和一个时辰前一模一样,分毫都未曾挪动过。
    “想喝水吗?”她问道。
    浑似没看见她一般,阿锐连眼珠都不曾动过,定定盯着车篷顶。
    既然他不吭声,今夏也不勉强,凑过去端详了下他面上的伤疤,自言自语道:“你现下的样子,若上官姐姐见着,不知认不认得?”
    听见她提上官曦,阿锐的眼珠总算动了一动,今夏没有忽略这细小的变化。
    “你想回去见她?”她接着往下说,故意唉声叹气道,“不过可惜呀,莫说现在你像个废人一样根本回不去,便是能回扬州去,你也见不着她了。”
    闻言,阿锐双目迅速对上她,目中恨意凛然。
    “她、她……怎么了?”他的声音沙哑而虚弱,却是用尽全身气力。
    今夏不答,却不急不缓和他聊起来:“上官姐姐原来是南少林的俗家弟子,我也才知道,你知晓么?”
    不等阿锐回答,她又接着道:“现下沿海一带倭寇闹得凶,上回不是还跑到扬州了么。对了,那次你也遇见的,还为了上官姐姐受了伤……你身上中的也是东洋人的毒,是被谁害的?”
    阿锐狠瞪着她,并不言语。
    “你不肯说,我也猜得出来,虽说是你杀了翟姑娘,可在那人眼里,你们俩也没甚区别。翟姑娘是一枚弃子,你也是一枚弃子。”今夏慢悠悠道。
    听到此处,阿锐下颚微凸,牙关紧咬。
    “唉,上官姐姐赶到浙江抗倭,也不知是不是很危险,她若弄成你这样子,可怎么好……你瞪我做什么?”
    “不许你咒她!”沙哑的嗓音,一字一字,清晰无比。
    今夏这才低首正色看他:“胡总督请了南少林的和尚下山抗倭,方丈书信给俗家弟子,请他们赶往浙江抗倭。不光是上官姐姐,还有谢霄,我在谢府连送行席都吃过了……上官姐姐是怎样的人难道你不知晓?她在做什么事,你又在做什么事,你在这里心里想着她有用么?能帮她挡刀还是能帮她挡剑!”
    将嘴唇紧紧抿住,阿锐目中有质疑有犹豫,却再无言语。
    ☆、第八十五章
    因昨日大雨,道路泥泞,这一路行得甚慢,直至日上中天都没有找到可以歇脚的小店,连茶寮都没见着一个。
    一行人中陆绎、今夏等人皆是在路上颠簸惯的,倒不觉得如何,但淳于敏并丫鬟嬷嬷却吃不消这般劳累,陆绎寻了一处稍稍干爽的地方,让她们下马车歇息透气。岑福则奉命先往前头探路。
    碍于身份有别,今夏心里虽然甜滋滋的,言行间却丝毫不敢造次,连多看陆绎两眼都生怕被旁人看出端倪来,反倒对他愈发疏远。
    “袁姑娘,这是我家姑娘让我送来给你的。”一丫鬟行过来,手上托盘上摆着一杯水。
    “多谢你家姑娘,我带了水囊。”
    今夏推辞道。
    “这是滴了玫瑰露的清水,有助于提神醒脑,姑娘特地让我送过来的。”丫鬟口齿伶俐,很会说话,“姑娘说,昨日她在袁姑娘面前失态,听说还差点让人误会袁姑娘你,姑娘实在惭愧得很,还请袁姑娘原谅。”
    “不不不,晕血嘛,我知晓这毛病,怪不得她。”今夏忙道,见丫鬟仍殷勤地捧着托盘,只得把那杯水拿过来一饮而尽。
    既然淳于姑娘这般知书达理,她也须表现下自家的宽广胸襟,行到淳于敏跟前,笑道:“多谢姑娘的水,昨日之事,不必介怀。”
    “袁姑娘快请坐。”
    淳于敏嫣然一笑,忙命丫鬟取了绣墩,请今夏坐下。
    今夏瞧她面色苍白,大概是山路颠簸的缘故:“淳于姑娘不常行远路吧?”
    “见笑了……”淳于敏惭愧笑道,“大概是昨日下雨的缘故吧,马车有点颠簸。你们平素在外办案,若是遇上大风大雨,想来必是辛苦得很。”
    今夏摆摆手:“大风大雨其实挨一挨也就过去了,最怕是遇上塌方,那才叫走背字呢。”
    不远处岑寿听见她的话,本能地皱了皱眉头,却看见身旁的陆绎看着树林无缘无故地微笑,他循着陆绎的视线往林子里头望了又望,什么异常都没有,着实叫他费解得很。
    不多时,便看见岑福折返回来,面带忧色,翻身下马,急行至陆绎面前禀道:“大公子,前头不到二里地塌方了,没法过去,恐怕我们得折返回去,又或者另寻一条路。”
    塌方!今夏扶额,居然真让她给说中了。
    岑寿没好气地瞪了眼她,目中含义不言而喻,嫌弃她是个乌鸦嘴。
    陆绎神色间波澜不惊,自取了地图查看,片刻后道:“折返到方才的路口,然后朝东南方向走,再往前就到玄音观。”
    “咱们要去道观?”今夏忍不住探头问道。
    “玄音观原是道观,因香火好,来往的人多,渐渐在山脚下就形成了一个镇子,镇子也叫做玄音观。”陆绎侧头看她,忽而一笑,“半仙,说句吉利话来听听。”
    “……”今夏笑嘻嘻的,脑子都不带转一下,出口便是,“步步高升,早生贵子!”
    也没料到她竟会说这话,陆绎也怔了怔,继而大笑,连连点头道:“说得甚好。”
    岑福与岑寿就候在一旁,他兄弟二人本是陆家的家生子,打小便认得陆绎是大公子,知他性情沉稳,喜怒内敛,难得见到他笑得这般畅快。两人对视片刻,一人了然,一人诧异,心下各异。
    淳于敏对陆绎并不相熟,在此次同行之前,也只在陆绎探外婆时打过一、两次照面而已。但陆绎的事情,她却自家人口中听说不少,文才武略如何如何出众,做事有条有理,性情又是难得沉稳,不像寻常官宦子弟那般跋扈。此番同行,陆绎对她也甚是照顾,言谈举止温文有礼,她却能感觉到两人之间的生疏隔阂。这时见到陆绎大笑,眉目间光华尽绽,并无平日所见的收敛,她不由也怔怔了,望向他身旁的今夏……
    改道玄音观,从地图上瞧,虽是绕了些远路,但路却好走了许多,马蹄踢踢踏踏,行起来快了许多。
    这一路过去,路上的人愈行愈多,到了天快黄昏,已接近玄音观时,简直就是被人群簇拥着在往前走。
    今夏环顾四周,心下着实诧异,探头问马车旁一位胖乎乎起劲赶路的大婶:“大婶,您也是往玄音观去?”
    因走路而走得脸红扑扑的,大婶气都喘不匀,顾不上与她攀谈,只点了点头。
    “咱们同路,要不您上来歇口气?”今夏招呼她坐到车辕上,岑寿斜睇了她一眼,没吭声。
    大婶犹豫了片刻,身子一挪,坐了上来,边抹汗边朝今夏谢道:“多谢了……哎呀……还是你们马车舒服,你们这是去瞧病的吧?”
    “瞧病?给谁瞧病?”今夏奇道。
    大婶也是一楞:“你们不是赶着去玄音观找道长的么?”
    “找哪个道长?”
    大婶见她全然不知道,这才好心告诉他道:“明日是谷雨,这两日镇上有庙会,有一位极有本事的道长来玄音观,在山门外摆摊为人消灾解难,周围十里八村的人除了赶庙会,一多半都是赶着去会这位道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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