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暗,竹林幽深,岳溪明提着裙子蹑手蹑脚地穿过庭院,轻功一跃,转瞬功夫便溜进了一朝风涟。
    她总觉得方才沈虽白有事瞒着没说,这木头桩子居然会明知不报,这可稀罕了,她不由得好奇你“山间的野猫”究竟什么来头。席间不便多言,待安顿好,她便寻了个机会,偷偷出来了。
    去一朝风涟的路她还记得,趁着灯火尚明,就寻思着去套套他的话。
    青石小径一侧的小石亭中,蜡烛已经点了起来,照亮了来去的路,前几日刚下过雨,泥土松软得很,夜露蒙在竹叶上,像一层薄雾。
    一入竹林,尘世的喧嚣仿佛都烟消云散了一般,静心安然,与其名甚是相称。
    走出林子,便能望见竹屋小舍,庭前木槿花合,檐下灯火两盏,窗子透着亮,里头该是有人的。
    她走到门前,轻轻地叩了叩。
    屋中竟传来女子的声音。
    “不是让你走远点嘛!”
    她吃了一惊,手也僵在了半空中。
    一片混乱的脑子里,炸开了似的回响着一句“沈虽白居然会藏女人了”!
    她对自己的耳力还是颇为自信的,且断然不会将沈虽白那厮的声音听作女子,如此这般,这屋中的人,就很耐人寻味了……
    她一度以为世上女子千千万,沈虽白只看得见顾教主来着,这可被她发现了不得了的事啊!
    诚然身为一个大家闺秀,她应当眼观鼻鼻观心,尽快转身离开。
    非礼勿视的道理她都懂,但此时此刻,她却是好奇得要命啊!
    屋中突然传来了一阵水声,令她更为惊诧。
    那女子难不成还在里头沐浴?……
    啊呀,真是够羞人的。
    她环顾四周,并未瞧见沈虽白,那小子一板一眼的,这会儿多半是避嫌离开了。
    望着这扇门,她陷入了挣扎。
    进去,不成体统。
    离开,她得惦记好几日。
    记得爹时常教导,身为郡主,在家如何都不妨事,出门在外还是要守规矩的,切不可做出有失体统,惹人非议之事,所以……她偷偷帮顾教主看一眼,而后立马就走。无人看见,应当不算过分吧?
    于是,她屏住气息,小心翼翼地推开那扇门,钻了进去。
    屋中淡香怡人,还夹杂着皂角的清香,从屏风后头传来汩汩水声,烛光将薄丝的屏风照得朦胧,依稀可以看见屏风后面正在沐浴的人影。
    体态婀娜,身姿纤细,即便看不清面容,她也觉得定然是位美貌的姑娘。
    她蹲在屏风前,小步小步地往边缘挪去,
    沈虽白屋里有个姑娘,已经令她颇为意外了,他竟然还许她在这沐浴!要是被顾教主晓得,他这辈子都没戏唱了,胆敢跟顾教主抢男人的女子,胆儿也是够大。
    不过倘若沈虽白私底下当真是个不知检点的人,可不能让他继续糊弄顾教主了。
    她谨慎地探出头去,屏风后暖烟弥漫,一旁的木架上挂着墨色的衣衫,还有一个银色的面具,趴在木桶边的女子散着长发,漫漫青丝,像墨汁似的浮在水上,仅仅是一个背影,便足以让人心生旖念,想入非非。
    饶是女子,都得羞红了脸。
    此时的顾如许,正为那一句耿直得不能再耿直得情话而分外纠结。
    她觉得多半是自己会错意了,毕竟沈虽白的情话,应当是说给岳溪明听才对,与其胡思乱想,不如将其理解的更简单一些,就当是字面上的意思。
    但她更为郁闷的是,沈虽白还没觉得自己说了什么了不起的话,她自己倒是先多想了一层,闹了个大红脸,忒没出息,最后竟然还独自憋闷,将人家赶得远远的。
    魔教教主什么的,应该更高冷点吧……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对着不远处的铜镜试着做了个“高冷”的表情。
    没等她琢磨出令自己满意的神情,却望见身后屏风旁,探出了一颗脑袋。
    她愣住了,而那颗脑袋显然没发现她已经看见她了,依旧贼兮兮地探一下缩一下,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铜镜被雾气熏得有些模糊,她看不清那人的脸,但敢在她沐浴时溜进来的人,不得不防。
    她捞起木架上的衣裳往身上一卷,跳出木桶,一步便到了屏风前,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地一把扼住那人咽喉,将其从屏风后提了出来,摁在墙上!
    “咳!”岳溪明没想到她动作如此之快,一阵天旋地转后,她想逃都来不及了。
    雾气散去,她睁眼细看,不由得怔住了。
    “顾,顾教主——?”
    顾如许愣了愣,回头一看,才发现自己急着裹衣裳,却忘了面具没戴上,四目相对,一时语塞。
    “顾教主,怎么是你呀?”错愕之余,岳溪明又不免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
    果然,沈虽白还是那个沈虽白。
    这等十张嘴也编不下去的状况,令顾如许措手不及,好好的马甲说掉就掉,看起来很正经的郡主怎么一点也不正经!
    “岳郡主,你来这做什么?”她唯有无奈地松开了她。
    岳溪明显然没预料到会在这见到她,磕磕巴巴地答道:“我是……是来问问沈虽白,他之前看见了什么的。方才在前厅……不会就是顾教主你吧?”
    顾如许意味深长地看了她半响。
    她立马心领神会:“哦,明白了。”
    怪不得沈虽白什么都没说呢。
    “你几时回来的呀?沈伯父沈伯母还有新桐他们知道吗?你为何会住在一朝风涟?”她兴致勃勃地开始打听。
    顾如许额上青筋直蹦跶,直接将她轰到门外去了。
    “今日所见,你若是敢透漏半个字,本座亲自毒哑了你!”她没好气地关上门。
    “连沈虽白也不能告诉吗,喂,顾教主!……”岳溪明还没反应过来,已经站在屋外了,回过头,险些被门框磕中鼻子。
    里头的人显然不想跟她多言,她有些泄气地撇了撇嘴。
    顾教主真是高深莫测啊。
    她在屋前踱了一会儿,忽见暗处趴着一只黑犬,方才光顾着进屋了,倒是没留意到。
    她小心翼翼地走过去,那黑犬也抬起头,湛蓝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瞅着她。
    这双眼睛瞧着颇为眼熟,若是没记错的话,好像就是在琼山时,一直跟在顾教主身边的那只吧……这是上哪儿蹭得如此之黑?
    她不动,狗也不动,相互试探一般,僵持了许久。
    她忽然想起,怀里还有一包没吃完的点心,便拿了一块出来丢到它面前。
    哈士奇看了一眼,低头嗅了嗅,发现香得很,张口便吞了。
    然后,继续望着她。
    岳溪明想了想,又往她俩中间丢了一块。
    香喷喷的糕点滚落在竹子上,哈士奇犹豫了一会儿,慢吞吞地爬了起来,朝那糕点走去,一口吃了个干净。
    一抬头,又见不远处多了一块糕点,于是乎再进一步。
    接着,剩下的糕点都摊开来摆在它面前,它眼前一亮,埋头吃了起来。
    岳溪明趁机摸了摸它的头,发现它并无反抗之意,心安理得地薅了起来。
    顾教主难搭话,教主的狗似乎还挺好骗的。
    没一会儿,沈虽白便回来了,手里提着一盒宵夜,一眼便瞧见岳溪明坐在门前,笑眯眯地给顾如许的狗挠肚皮,那狗舒服得直哼哼,仰躺在那欢快地摇尾巴。
    他不由得为之诧异:“……你怎么来了?”
    岳溪明抬起头:“原本是想来打听你见到的那只‘小野猫’,没想到啊……你居然金屋藏娇。”
    她笑得意味深长。
    他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地朝屋里望了一眼。
    顾如许恰好在此时打开了门,面具与衣裳都已穿戴妥帖,瞥见地上那只没出息的二哈,不禁嘴角一抽。
    沈虽白与岳溪明互觑一眼
    “她……”
    她为什么要戴面具?
    “她是……”
    他是不是得想个法子圆过去?
    “我眼下算是他半个师父。”顾如许毫不犹豫地打断了他们,且一人给了一个讳莫如深的眼神。
    岳溪明看了他一眼,寻思着这木头脑子该不会还不知道这是顾教主本尊吧,如此,她可不能给说漏嘴了。
    沈虽白所想的则恰好相反。
    二人默默稳了稳心神,相视一笑。
    “你还有‘半个’师父啊,幸会幸会……”
    “嗯,此事不便宣扬,有劳你守口如瓶。”
    “自然自然,客气了……”岳溪明十分上道地应了
    这牛头不对马嘴的尴尬气氛,最后居然真达成了共识,就连顾如许都觉得有些匪夷所思。
    眼看天色不早,岳溪明起身回去,走前还不忘叮嘱沈虽白记着把人藏严实些,挤眉弄眼了好一会儿才离开了一朝风涟。
    沈虽白觉得她似乎在暗示他什么,但他着实不能领会其中深意。
    顾如许松了口气,似笑非笑地望着他:“你媳妇儿好奇心还挺强啊。”
    “……她不是我媳妇儿。”这一点他已经纠正得心累了。
    “哦,你未来媳妇儿好奇心还挺强的。”她立马改口。
    沈虽白:“……”
    看来得等到解除婚约的那一日,才能解释清楚了。
    “她几时来的?”他问。
    顾如许回到屋中,收拾了一下:“我沐浴的时候。”
    他眉头一皱:“她闯进来了?”
    “哦,那倒没有。”她看了他一眼,“她只是悄悄溜进来偷看,被我逮个正着。”
    “……”好像更惨些。
    还被瞧见了正脸。
    这后半句她不曾对他说起,讲道理岳溪明这么好吓唬,应该也不会出去乱说,且系统最初开启这个任务的时候,并未说过这一年之内不能让旁人瞧见她的真容,如此这般,好像也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
    收拾好屋子,她发现自己头发还披散着,今日顺手将头发解开搓了搓,眼下还在滴水呢。
    她拿起木梳,没梳两下,便见沈虽白取来了干净的布帛,对她招了招手。
    “坐到这来。”
    他拍了拍窗下的美人靠。
    她蓦地一愣,手也跟着僵了僵,不慎扯到了头发,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
    看着梳齿上被自己硬生生扯下来的数根长发,她有些懊恼,索性放下梳子,走到美人靠旁坐下。
    “作甚?”
    “梳子给我。”他伸出了手,接过她手中的木梳,顺势将她的头发撩到身后,将打结的地方官一绺一绺地梳开。
    顾如许怔了一下。
    “别动,头发都缠在一起了,擦干了更难弄开。”沈虽白提醒道。
    她想起被自己失手扯掉的那一撮头发,迟疑片刻还是决定暂且不动了。
    见她默许,沈虽白微微扬了扬嘴角,继续帮她梳头。
    顾如许起初还甚是担忧,毕竟广大直男的梳头水平与现场剃度差不了多远,沈虽白要是一梳子下去,让她秃瓢了一块,她怕不是要当场石乐志。
    然,沈虽白梳起头来,却出乎她的意料。
    那梳子都好像突然对她温柔起来了,又轻又慢,细心地将她的头发从头到尾梳得顺顺当当。
    比她自个儿下手,还要晓得轻重。
    她忽然觉得,这小子还挺会摆弄头发的。
    梳通了头发,他拿起一旁的布帛,一下一下地帮她印干发梢,直到不再滴水,便继续往上擦拭。
    许是被伺候得太舒坦,顾如许也懒得动弹了,合着眼任由他弄。
    细软的布帛轻柔地擦过她的后颈,耳蜗,又擦到头顶,沈虽白的指尖有时会不经意地碰到她的脸颊,温热的触感如蜻蜓点水一般,稍纵即逝。
    她并不讨厌被他碰。
    这一点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似乎过了好久,再睁开眼时,好像忽然之间过去了好多好多年似的,令她又一瞬的恍惚。
    沈虽白又给她梳理了一下头发,手中拿着梳篦,仿佛是想给她盘一下头发。
    都让他折腾了这么久了,横竖也不差这一会儿,她便背对着他坐正了。
    沈虽白颇为耐心地将她的长发捧起来,用梳篦将其分绺束起,动作依旧轻柔,顾如许捧着他带回来的甜汤,一边吹凉,一边小口小口地喝。
    待吃完宵夜,沈虽白也放下了手。
    “好了。”
    如此折腾了一番,然而当顾如许满怀期待地走到铜镜前,看到镜子里顶着一头炸了毛般的,姑且还能称之为“发髻”的自己时,脸色顿时黑成了锅底。
    她欲言又止地回过头,看向沈虽白,指了指自己的头,疑惑地皱起了眉。
    沈虽白有些懊恼,勉强笑了一下。
    “多练练,终有一日能梳好的……”
    “……”
    她考虑了一下,还是收回前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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