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打架素来是不爱讲道理的,女反派打架那就更不讲道理了,且她对自己这身武功还未全然消化,动起手来压根没什么套路可循,这厢连知会一声都懒得,便直接开打。
    沈虽白拔剑相迎,剑影刀光,立时交错在一处。
    “那沈虽白可不是什么善茬,教主若是念及同门之谊,教他钻了空子……”卫岑面露忧色。
    倘若来的是旁人,甚至是沈遇,他都信教主能应付。但沈虽白似乎不大一样,看教主平日里对他的态度,总觉得心里七上八下的。
    教主的事他不好多嘴多舌,不过对这沈虽白……他总觉得教主甚是偏心啊。
    就比如眼下,教主那剑明明能刺人家胳膊上,最后关头总是偏了半分,只削裂了那件玄色的弟子袍。
    在他看来简直不痛不痒,这不叫“放水”,这是放了一整条玉皇江……
    “不必,教主自有分寸。”林煦道,“我等只需看着后头那些人,以防有人暗中偷袭。”
    卫岑抿了抿唇,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林煦问。
    他望着顾如许那边,低声道:“林煦,你觉不觉得咱们教主太惯着那沈虽白了?”
    林煦瞟了一眼,恰好看到顾如许手中的红影剑在一种令人匪夷所思的角度打了个含蓄的弯儿,愣是刺中沈虽白的右肩之前往上一擦,削断了他的一缕碎发。
    他沉默了良久,干咳一声:“你头一天知道?”
    卫岑拧眉:“你的意思是……早就这样了?”
    林煦无奈地摇着头:“兰公子为这事儿没少受气。”
    卫岑:“……”
    敢情兰公子三天两头挨揍就因为这?
    哎呀,真是太可怜了……
    “这几日进步不少。”顾如许一面打一面同他道,“留给你的秘笈练到第几本了?”
    “第五本。”沈虽白答道。
    “唷,学得挺快,方才那几招便是刚学的吧?”她没什么心思打,他也没有赢她的意思,如此一来,倒是游刃有余了许多,“你今日是想胜还是想败呢?”
    “我想带你回云禾山。”他没有丝毫的犹豫。
    顾如许一愣,还未说出的那句“你若是败了,本座正好跟你爹过几招”给噎回了肚子里。
    “……你挺有想法啊。”她看了看后头围观的武林各派,冲他使了个眼色,“跟本座来。”
    说罢,便同他边打边朝东边退。
    季望舒与于秋山此时也打到了林间,山门前的人面面相觑,僵持不下。
    日头升了起来,山风吹散了雾气,他们这才看清这山林间严阵以待的红影教众弟子。
    明面上的已不知凡几,更不肖说暗处还藏着多少。
    红影教不知不觉中已将分布于各地山的弟子调回,不过短短数日,其速可比行军。
    武林各派忽然间有种不祥的预感,他们的部署早已摆在明面上,堂堂正道,自是不屑于背后使阴招的,但他们没有一人知晓,红影教有多少底细。
    在看到那些红影教弟子的排兵布阵时,沈遇便觉得有些眼熟。
    这种阵法,依山而布,占尽地利,可不是江湖中该有的。
    他上一回见到如此阵法,还是多年之前,在边关战退怒图族时,先帝裴珏所用。
    今日倒是出其不意。
    “不可轻举妄动。”他吩咐道。
    “宗主,大师兄和顾如许往东边去了,咱们可要去看看?”韩清着实放心不下,这可是红影教的地盘,大师兄若有个三长两短,可真说什么都迟了!
    陆璋目光一沉:“你留在这,我跟过去看看。”
    说罢,他便退至人群最后,避开了红影教弟子,往东边赶去。
    这琼山之中,诡谲难辨,沈遇虽怕他过于执拗而坏事,但既然沈虽白在十一身边,也可放心一些,遂并未阻止。
    且说顾如许引沈虽白到了东边的山坡上,忽然收了剑。
    “不打了,歇会。”
    闻言,沈虽白也将照霜收回鞘中。
    她抿着唇,看了他一会儿,道:“本座记得同你说过,今日一战你得尽全力的。”
    沈虽白犹豫半响,答道:“我已经尽全力了。”
    “?……”
    “我对你的全力,就这么多。”
    就这么一句,便让她的心口猝不及防地瞎跳起来。
    “你!……你!……”她指着他“你”了半天也没憋出下文来。
    呛回去是不可能的,这小子简直是个情话篓子成了精,还一副坦坦荡荡的样子,实在教她束手无策。
    “十一,各门各派都是有备而来,万不得已的时候,你得跟我回云禾山。”他郑重道,“到了云禾山,便没人能动得了你。”
    顾如许笑了笑:“你们是有备而来,怎知本座没有早日防范?”
    “仅凭红影教,如何对付这么多门派?”
    她指着这片山野同他道:“本座无需将你们赶尽杀绝,只要让你们知难而退就成了。刚才你们站的那个地方,昨晚埋了数十包硫磺,还掺了萱谷毒仙亲手配的绕指柔,若是一句话谈不拢,在你们动手之前,至少得死一半人。”
    沈虽白吃了一惊:“你怎知各大门派今日会从那条路上山?”
    “本座不知,但本座手下有个小子厉害得很。”她莞尔。
    兰舟的能耐,她算是见识到了。
    他即便不知这些门派的人会从哪儿上山,却能早做安排,伐木,插幡,改道溪涧……种种手段,竟是将其他的几条路都截断了,逼得各大门派不得不从这条路上山,容他们到了山门前。
    待浓雾散去,她就这么看着他们站在了那片买着硫磺包的平地上。
    那一刻,她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糟了,我爹和陆师伯他们……”沈虽白心头一紧,当即要折回去。
    却被顾如许一把拽住:“慌什么,那些硫磺昨晚就被本座挖出来丢山沟里去了。”
    沈虽白怔了怔,暂且稳住了心神,疑惑地望着她:“你……为何要护着这些门派的人,他们可都是来要你的命的。”
    诚然嘴上说得仁德道义,但这些人眼中的杀气,他看得清清楚楚。
    只消逮住机会,必定是杀招频出,不同她斗个你死我活誓不罢休。
    她倒好,明明有如此省事的法子,却选了麻烦至极的另一种。
    “本座哪是想护着那帮混球啊……”她无奈地看了他一眼。
    那些门派的人揣着什么样的心思上山的,她还能不清楚?要是能一了百了,她还省得这么多麻烦呢。
    可是能怎么办呢?
    有个傻小子还站在那呢。
    自家金大腿还得靠自己护着。
    “喂,今日之后,无论胜负如何,你我可真就势同水火了。”她拍了拍草皮,就地坐下。“那几本秘笈,恐怕也少有机会继续教你了,不如再给你几年内力吧?”
    沈虽白正欲坐在她身边,忽听这么一句,不由得愣住了。
    她好笑地看着他:“别傻乎乎地瞪着本座,几年内力本座还是给得起的。”
    沈虽白摇了摇头:“你这是打算今后都不再回一朝风涟了?”
    她耸了耸肩:“说不准,不过多半是不会回去了。那是你们剑宗的地盘,本座隔三差五地往那儿跑,你爹能饶得了本座?”
    她是想好好完成任务,可孙焕一死,红影教与剑宗的仇怨,算是结踏实了,她都能想象到日后狭路相逢,得打成什么样才算完。
    “你那‘孙师弟’,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她不知该如何说,这里头牵扯诸多,又是照霜剑,又是灼华剑,还有长生殿,朝野之事混在一处,简直令人头疼,“本座杀他,是有原因的,这原因有些复杂,总而言之,您最近小心一点,看紧你的佩剑,江湖上保不齐有多少人觊觎……”
    “我知道。”他道。
    她眉头一皱:“……你知道?”
    “你不会无故杀害孙师弟。”他笃定道。
    顾如许嗤笑一声:“你可真会抓重点……”
    她还担心长生殿会再对他下手,他却是觉得她不曾滥杀无辜更为重要些。
    “你一人信有什么用?剑宗上下有几人信呢?中原武林又有多少门派肯信?”这些,她都懒得想了。
    沈虽白一时语塞。
    她握了握手中的剑,问:“还想打吗?”
    他摇摇头。
    “行,那你过来些。”她将剑摆在手边,盘起膝冲他招了招手,“本座再给你几年内力,日后你练那几本秘笈,会更轻松一些。”
    “不必了。”沈虽白道。
    她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废话砸这么多呢你,麻溜地坐好,本座能害死你不成?”
    她拍了拍面前的草皮。
    眼见她要生气了,沈虽白才慢慢地坐下来。
    “抬手。”她将自己的手掌与之相合。
    “你为何要将自己的内力赠与我?”沈虽白不解地望着她。
    二十余年的内力,可不是街边糕点,说给便给了。
    顾如许琢磨了一会儿,若有若思道:“你就当……本座乐的高兴,送你个礼物。”
    闻言,他更为茫然:“……我做过什么让你高兴的事吗?”
    “嗯……算是吧。”至少情话倒是说得还挺让人中意的。
    正儿八经的反派boss都给硬生生撩跑偏了……
    沉默片刻,她合着眼忽然听到他说道:“十一,我昨晚做了个梦,似乎有些……”
    有些不寻常。
    “嘘,专心点,这会儿别瞎琢磨,一会儿走岔了气。”她堵住了他的后半句。
    沈虽白只得暂且闭嘴,容后再说。
    与此同时,沈遇正在山门前与林煦等人僵持着。
    季望舒与于秋山还未分出胜负,难以想象魔教之中竟有如此高手。那夺魂弦一出,在场的便有不少人认出,那紫衣女子便是江湖传闻中令人闻风丧胆的红影教暗阁魍魉使。
    据说此人招式狠辣,仅凭七根琴弦便能十步杀一人,死在她手中的武林人士,不知凡几。
    道是如何骇人的母夜叉,今日一见,竟是个这般清丽的佳人。
    只是这佳人动起手来可着实令人望而却步,饶是华山掌门,与她过招,也不见得讨到多少便宜。
    树林间叶片簌簌而落,剑气翩擦,掀起厉风阵阵,于掌门内力深厚,使得一手精湛的华山剑法,出手老练,稍占上风。然季望舒也不逞多让,招招凌厉,直逼要害,全然不给于掌门喘息的机会,瞧这架势,不知何时才能显出高下。
    红影教弟子立于半坡之上,防范着各大门派之人,少有异动,便立刻兵戈相见。
    但其实谁都晓得,事已至此这一战在所难免,不过是早晚之别罢了。
    但此时此刻,仿佛谁先动一下,谁就得吃亏似的,大家就这么死磕着。
    陆璋追过去已有一会儿,一直没什么动静,他不禁有些担忧,朝东面的林子望了一眼。
    冷不丁竟瞥见一道人影晃了过去。
    漆黑的斗篷下,只能瞧见一张苍白的厉鬼面具。
    他眉头一皱,面露疑色。
    那人轻功极好,这么多人站在这,除了他,竟无一人留意到他混进了琼山。
    此人可不像是名门正派的弟子,这节骨眼上山,不知是何居心。
    诚然有陆璋跟过去,他还是难以放心,既然十一不在此处,其他人不足为惧。
    他走到永延方丈身边,低声道:“永延方丈,此处暂且交与您,在下另有急事,去去便回。”
    闻言,永延方丈点点头:“阿弥陀佛,沈宗主放心,老衲定不负所托。”
    沈遇道了声“多谢”,便急匆匆地朝东边追去。
    不知怎么的,他愈发有种不祥的预感。
    林煦站在山门下,时时防备着沈遇,他的行踪自然都落在他眼里。
    “卫护法,这里交给你们了。”说罢,他也紧随而去。
    ……
    而此时,顾如许正寻思着给沈虽白传完功后,再想想这一架究竟该赢还是该输,不然把这小子绑了,逼各大门派罢手好像也算个法子,就是不晓得沈宗主在众目睽睽之下,是觉得儿子重要呢,还是武林各派的脸面重要。
    然而没等她琢磨出个所以然来,忽觉身后杀气直逼而来,陆璋大喝一声:“妖女作甚!放开子清!”
    陆璋在林中转了几圈,刚寻到他俩,却见二人盘膝对坐,看其架势似在传功,但他可不信魔教妖女会行良善之事,此举必定另有阴谋!
    情急之下,他立刻拔剑刺来!
    顾如许立时警觉,断了心思,沈虽白倒还无恙,她收掌太急,气息一岔,一口甜腥翻涌上来,她也顾不得了,拔剑一挡!
    刀剑相接不过一瞬,沈虽白还未来得及阻止,二人已然缠斗在一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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