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岳溪明跟着傅云月走在楚京街头,她心中忐忑,他倒是分外泰然,东瞧西看,悠哉得很。
    岳溪明一不留神,他又进了一家铺子,她赶忙跟上。
    “喂……咱们要这样转悠到几时啊?”她紧张地扯了扯他的衣袖。
    傅云月拿起一支钗子,往她头上比了比,漫不经心道:“郡主您别急嘛,这欲擒故纵可要把戏做足了。”
    一面说,他又换了一支玉簪,在她头上比划,旁人看来倒是亲昵至极,岳溪明却是很想揍他一拳。
    逛到下一个小摊时,傅云月躬身挑起了镯子,低声对她道:“郡主,人上钩了。”
    “在哪!……”她刚想回头寻找就被他一把拦住。
    “稍安勿躁,继续往前走。”
    岳溪明惊了惊,也只得照他说的做。
    隐没在百姓之间的林煦静静地跟在二人身后,岳溪明稍稍靠近傅云月一步,他的眉头就皱了起来,脚下的步子也越走越快。
    “他在哪啊……”岳溪明凑过去低声问。
    傅云月偏头看了她一眼,笑道:“就在后头呢,郡主,沉住气。”
    “要沉到何时啊!……”她揪紧了袖子,不免有些焦虑,“他跟过来或许是找你的呢?”
    万一是她自作多情可怎么办?
    傅云月收起扇子轻轻敲了她一记:“您能不能有点出息,人都跟过来了,还能是找我一个大男人不成?他正盯着咱们看呢,您要是真不信,下官便帮您试一试。”
    “你要作甚?”她一脸茫然。
    傅云月唇角微扬,他不装纨绔子弟的时候,笑得甚是好看,宽袖下的手,正一点点地朝她靠近。
    岳溪明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僵整条胳膊都僵了。
    就在他的手即将碰到她指尖的那一刻,忽然有人拉住了她另一只手,将她往旁边一拉,她踉跄了一下,直挺挺地磕在一个暖乎乎的胸膛上,抬起头,正对上林煦阴沉的脸色。
    傅云月饶有兴致地看了他一眼,面露讶异:“林公子怎么出来了?”
    “路过。”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挤出了这两个字。
    “哦……”傅云月眨了眨眼,“那可正是巧了。”
    他的目光落在岳溪明身上,林煦便立刻侧了侧身,看都不让他看一眼。
    傅云月摇着折扇,无奈地笑了:“本官还要回天钦府复命,就有劳林公子送郡主回府了。”
    说罢,便功成身退地扬长而去。
    岳溪明看着他走远了,圈在她腰上的那只手却仍没有松开的意思,四周的百姓倒是围了过来。
    有些不放心跟出来的季望舒瞧见这一幕,便停了下来,扭头却见岳将影也出来找妹妹了。
    人群中央,岳溪明尴尬地抿了抿唇,磕巴道:“你,你不是路过吗,怎么还不走……”
    林煦顿了顿,终于松开了她,但这眉头却依旧拧着。
    “你方才怎么同傅大人一起来林府?”他犹豫许久,才干巴巴地问了句。
    岳溪明想到自己在门外等了两个时辰都没等到他出来,不免有些委屈:“我也路过。”
    “……”
    她闹脾气的时候,就差没把“本郡主很不开心”写在脸上了。
    “这小子又欺负我妹妹……”人群中的岳将影瞧着就来火,刚想冲上去替自家妹妹找场子,却被人拉住了,回头一看,火气顿时消了一半,“季姑娘,你怎么在这?”
    季望舒指了指林煦:“这种时候,还是不要过去添乱了,我哥不会欺负小郡主的。”
    “你怎么知道,他之前可是把我妹妹都惹哭了。”岳将影将信将疑。
    她忍着笑摇了摇头:“当局者迷,你这个旁观者也该长个心眼儿了。”
    岳将影拧着眉,还是有些不放心,但看在她的面子上,还是按捺住了拳头,在旁观望。
    林煦沉默了片刻,定神望着她:“把你那晚的话再问我一遍。”
    “啊?”岳溪明愣了愣,迟疑再三,才明白过来他说什么,犹犹豫豫了许久,才开了口,“大魔头,写在灯上的话,我能直接问你吗……”
    “可以。”他毫不迟疑。
    她倒是吃了一惊,磕巴了好一会儿才确信自己没听错。
    “……可别人告诉我祈求神明的话,说出来就不灵了。”
    “你不必求神明。”他叹了口气,“直接问我。”
    岳溪明的脸腾地红了起来,恨不得把脑袋埋到胸口:“这我……我怎么问你嘛!”
    这大庭广众下,她也知羞的!
    “那便不必问了。”他利落地握住她的手,眼中忽然多了一抹笑意,“我曾想过自己心仪的女子该是什么样子。”
    “什,什么样子?”她紧张地收紧了拳。
    他道:“温婉贤良,知书达理,善解人意。”
    “……”好嘛,一个都没对上。
    “不过我改主意了。”他的手陡然收紧,将她的手握在掌心,一字一句道,“你这样的,最是让我放心不下。”
    “你是说我特会闯祸吗?”她觉得这话说得有些模棱两可。
    他哑然失笑,珍而重之地望着她,眼中的笑意温柔缱绻,仿佛从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忽然间变成了一个拥有七情六欲的凡人。
    “岳溪明,你写在灯上的愿望已经灵验了。”
    岳溪明瞠目结舌地望着他,指了指他,又指了指自己。
    林煦点了点头,以示肯定。
    她怔忡了许久,脸上渐渐展露出欢喜的笑意,明媚如三月天光,令人情不自禁地弯起嘴角。
    周围的百姓越来越多,林煦只得拉着她赶紧离开这,岳将影还想追上去,却被往来的人群拦了下来,一晃神功夫,他俩就不见踪影了。
    “这丫头!……”他不免感到头大。
    季望舒倒是不希望他跟过去添乱:“我哥的那性子,倒也只有小郡主这般真性情能降得住,你这个做哥哥的,还想棒打鸳鸯不成?”
    岳将影纠结不已:“我也没想怎么着,但也不能这么便宜就让他把我妹妹拐走吧”
    捧在手心里养大的白菜就这么被拱走了,别说他不甘心,他爹也不能甘心啊!
    季望舒叹了口气:“能让我哥栽她手里,小郡主也挺能耐的。”
    想当初明明怕她哥怕得不行,何时胆子这么大了。
    二人沿着街往回走,心里都不免有些五味杂陈的。
    沉默了良久,岳将影先开了口:“宁国府的案子已结,你们日后有何打算?”
    季望舒沉思片刻,道:“既然已经回到林府,便不打算再走了,林家还等着我们重振门楣,我哥有意参加今年的京试,铎世子那边也答应了闲暇之余来林府教导。”
    岳将影笑了笑:“若是他能中举,林家便有望了。那么你呢?”
    季望舒看了他一眼,道:“与其挂念我,世子不如想想边关的事,如今半张布防图都落在怒图人手里,想必战事不久便会再起,岳家军应当也要奔赴阳关了吧?”
    他点了点头:“我爹已经同我提及此事了,这回应当也会带我一同上战场,就等着太子殿下登基后下旨了。”
    郑承虽已定罪,但他泄露出去的半张布防图却是追不回来了,为今之计,只能搏上一搏。
    无论如何,都不能让怒图踏过大周边境。
    默了默,他犹豫着问道:“上回在公主府与你说的那些话,可能操之过急了些,我没有逼迫你答复的意思,只是希望你就算回绝了我,也要为自己多想想,这世上,总还有值得你留恋的人。”
    季望舒这回没有同他争辩,只平静地望着远处,若有所思。
    “大仇得报,终能为家人一雪冤屈,这心里突然空下来了,便不知该做些什么……”她苦笑了一声。
    仇恨支撑着她活到今日,突然安定下来,她反倒有些无所适从。
    夜深人静的时候,时常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为何而活。
    岳将影把她送回了林府,才回到将军府,一问才知,岳溪明已经被送回来了。
    他过去瞧了眼,她正坐在窗下,跟吃了蜜糖似的满脸都是笑意。
    他走上前去,戳了她一下:“看你这点出息,姑娘家也不晓得矜持些,这就对人死心塌地的,不知说你什么好……”
    岳溪明回过神来,诧异地望着他:“哥,你不会都看见了吧?”
    他给自己倒了杯茶,没好气道:“你哥我不光看见了,还听得清清楚楚。”
    闻言,她登时面色一红。
    “回头让爹知道了,还不晓得会如何呢。”他无奈地摇了摇头。
    提起岳琅,她还真有些没底:“爹……不会揍林煦吧?”
    岳将影哼了一声:“按咱家的规矩,想做岳家的女婿,一顿揍是跑不了的,哪能那么容易就让他得逞?”
    “……”
    她撇撇嘴,看向他:“你这风凉话倒是说得痛快,到时候你可得帮我。”
    他翻了个白眼,不置可否。
    毕竟是当街发生的事,没过多久便传到了岳琅耳中,听闻岳将影当时也在那转悠,岳琅回到府中,便将二人一并叫来问话。
    二人并肩跪着,岳琅看着低头不语的女儿,憋了一肚子闷气。
    “林家那小子真的盯上你妹妹了?”他扭头去问岳将影。
    岳将影老老实实地答道:“千真万确,孩儿亲耳所闻。”
    岳琅有些恼:“他可真会挑时候啊,就这么把我岳家的宝贝女儿拐走了?”
    “爹,您别说得这么难听嘛。”岳溪明劝道,“这事儿说到底是女儿先开的口,林煦没有做错什么啊。”
    “你还说呢。”岳琅瞥了她一眼,“先是瞒着为父将人带回府里,又跟着他偷偷溜出府,而今倒好,魂儿都跟着他跑了,为父这些年白养你了。”
    “就是就是,不是我说你啊妹妹,姑娘家家怎么能如此不矜持……”岳将影也在一旁帮抢。
    从前他挨揍的时候,这死丫头可没少在一旁看戏。
    然话还未说完,岳琅便一眼瞪了过来:“还有你!比你妹妹还要没出息,溪明这八字好歹有一撇了,你看看你,一门亲事都求了大半年了,送根簪子还被人退回来!让为父说你什么好!”
    “这,这怎么又说到我头上了?”岳将影哭笑不得。
    “你俩今日都去祖宗面前思过一个时辰,休要在我面前闹心。”岳琅挥了挥手,让他俩退下。
    二人忙起身,赶紧有多远走多远。
    在祠堂里跪了一会儿,岳溪明就有些跪不住了,眼见四下无人,索性坐下来捏了捏腿。
    “照你这跪法儿,祖宗都要被气活了。”岳将影道。
    岳溪明不以为意,回呛了一句:“祖宗看见你连个姑娘家都娶不回来,估摸着也得气得够呛。哥,你该不会真的娶不上媳妇儿了吧?”
    “去去去,少乌鸦嘴……”岳将影斜了她一眼,“你哥我这叫欲擒故纵,你懂什么?”
    她撇撇嘴:“我看你这是死鸭子嘴硬,人家季姑娘才看不上你呢。”
    话音刚落,脑门上便被捶了一记。
    恼归恼,他这心里的确有些没底。
    季望舒那性子,真不晓得何时才能让他守得云开见月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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