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缜一抬眼,故意狡辩道:“都是九皇子没给取个好名, 字才这么难取。”
    一般而言, 字从名而生,必然得与本名相联系, 或是解释,或是延伸,或是反义,很少有特例。谢九渊给顾缜起的“世尊”,虽然猖狂了些,但与顾缜的原名“云堂”也是相联系的,不算违例。
    “岚字哪里差了”,谢九渊被他逗笑,揭穿这个狡辩的坏学生,伸手揉捏他的后颈给他放松,建议道,“要么就把名抛去一边,你按照心意,给世子取个好字。”
    顾缜向后一靠,落进谢九渊怀里,苦恼道:“想给他起个威风的,怕沾了杀伐之气。起个清雅的,怕少了天家威仪。起个端正的,又怕落了平庸俗套。都说可怜天下父母心,我今儿才算是略尝了一二。”
    话说出了口,顾缜才发觉自己提及了什么,略等了等,没听见谢九渊的回话,急忙转过身来,面对谢九渊去看他神情,看见他还是勾着嘴角,只是还没说话而已。
    谢九渊见怀中人忽然转了个身,面色还有些焦急,奇道:“怎么了?”
    顾缜略低了头,似是沮丧,就被谢九渊握住了手。
    谢九渊催促着又问了一遍,语气还有些担忧,顾缜这才回道:“没怎么。只是……”
    只是什么?他不知该怎么说。
    身为天子,他顾缜甘愿独守谢九渊一人,从未觉得有什么遗憾委屈,他也有自信,谢九渊待他也是同样,可是,谢九渊家中尚有慈母,哪一位母亲不想看见儿子成家立业、儿孙满堂?
    他不需要谢九渊赌咒发誓,问出口,只会给谢九渊徒添愁绪。
    顾缜心中后悔,责怪自己莽撞,不该叫谢九渊瞧出端倪。
    谢九渊略一回想,便明白了顾缜在想什么,满心爱怜,搂着腰拉近了垂头丧气的圣上,低声说:“陛下,臣,有一事相求。”
    顾缜不明所以,抬头看他,“何事?”
    却见谢九渊笑着对他说,“家母有言,说是想见见天仙似的儿媳妇,邀陛下得空的时候,来谢府赴次家宴。”
    顾缜睁大了眼睛,反应过来后,紧紧抓住谢九渊的臂膀,又惊又喜,张了口不知该说什么好,不自觉竟是喊出了一声“娘”,顿时羞得红了耳朵。
    谢九渊笑了两声,顾缜耳朵尖上的红就一路染上了面颊,喜欢地谢九渊忍不住低头去亲,把人亲倒在桌案上,还调笑说:“真乖。到时候当面改了口,让娘用红纸给你包一封厚厚的见面礼。”
    顾缜心中高兴,听什么都高兴,被调笑了也高兴。
    他伸手揽上谢九渊的脖颈,一双眼睛跟蒙了层情雾似的水光潋滟,再明白不过地讨吻。
    谢九渊从善如流,唇舌缠绵,堂堂师相带着乖巧的坏学生在御书房胡作非为。
    到了吉日,同样是在珠镜台办了冠礼,台下却无百官。
    顾岚想要个家礼,顾缜就依了他的意思,为顾岚行冠礼的正宾自然是顾缜,除了必要的唱礼与助手,再无他人,史官被要求不得详细记录,因为正宾的助手,是顾岚希望的谢九渊,若留下记录,会引起文党猜疑。
    郑重地三加过后,顾缜看着这个羽翼渐丰的侄儿,不再端正表情,没有用正式冗余的礼词,只是带着满腔慈爱与祝福,对跪在面前的顾岚宣告:“世子深知朕对你的希冀,朕也希望世子明白,世子从未辜负朕的期望。朕思量再三,为你取了‘无忌’二字,是为‘百无禁忌,一往无前’之意。封燕王,世子府改燕王府,不赐封地。”
    顾无忌跪地一拜,应道:“谢皇叔。无忌谨记。”
    顾缜伸出手去,顾无忌展颜一笑,握住皇叔的手,站了起来。
    礼毕。
    “好孩子”,顾缜抬手一比,“都比皇叔高了。”
    不用和文党虚与委蛇,顾无忌难得轻松,笑道:“无忌想长谢叔那么高。”
    顾缜瞪了谢九渊一眼,气闷道:“他也就比朕高一点儿。”
    谢九渊摸了摸鼻尖,假装没听见。
    其实顾缜身量不低,在大楚男子中算是高挑的,但毕竟谢九渊是天生将才,顾缜站在谢九渊身边,是与谢九渊的肩膀齐平,所以这话说得着实是随心。
    闻言,顾无忌忍不住低笑,跟着他皇叔说瞎话:“嗯,只高一点儿。”
    大概是远北血统发挥了作用,顾无忌比同龄人高大得多,已经长过了谢十一,好在没有长成海统领那种虎背熊腰的体型,身姿俊朗,墨绿色的眼眸越发幽深,五官深邃,野狼似的眼神早就掩在了疏离浅笑中。
    也许是顾无忌一直濡慕谢九渊的关系,顾缜觉得这孩子有时候神情莫名地像九郎。
    百官对这场冠礼的结果,私下多有讨论。
    无忌这个字,怎么想都跟世子的名没什么关联,那到底是重视还是不重视?
    若说重视,怎么冠礼办得这么不隆重,而且封了燕王,连个封地都不给?
    若说不重视,冠礼第二天,启元帝就在礼部新加了一个教育司,并把教育司给了燕王全权管理,虽说这教育司听上去没什么油水,好歹也算是入了朝,有了实权。
    雾里看花,真叫人琢磨不透。
    有官员猜想“不给封地,该不会是不想把世子外派出京,有意立储?”,此话一出,就遭受了同僚讥笑,且不说启元帝还年轻,连姬妾都没有,又不一定没儿子,怎么可能立侄子为储君?异想天开也未免太过了些。那官员被笑得面红耳赤,正要动怒,有人打圆场,便四散了开来。
    谢镜清带着商队,慢悠悠进了城门,满耳朵听到的都是那个帅世子被封了燕王的消息,他想着这也算是大侄子的侄子,到家了该问问大侄子要不要送封礼。
    这次去西域,从那位爱美人的国王手中狠敲了一笔,财大气粗,于是带回了各色西域特产的香料珠宝,估计又能在大楚畅销卖出高价,心情很是舒畅,摸了摸怀中的珠宝盒,再也按捺不住想见秦俭的心情,丢下一句“我先走一步”就打马而去,伙计们嘻嘻哈哈,互相打赌他这次会不会被秦大人嫌弃丢出门。
    确实是丢出门了。
    准确地说,是踹出来的。
    秦俭把人赶出府,回房又看见了那个装着一套腰链、脚链的珠宝盒,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羞愤欲死。
    没一会儿,又忍不住走过去,打开,拿起细碎的银链展开细看。
    这大约是西域舞姬的装点饰品,又轻又精巧,银色铮亮,精细雕琢的藤叶和草花,由细小的银环串接起来,若是系在女子纤细灵动的腰身上,随着舞蹈摆动,定然夺人瞩目。
    脚链与腰链是同样的款式,但脚链上等距坠了几朵花骨朵似的细长小铃铛,珊珊可爱,秦俭忍不住轻轻晃动手中的链子,响起的银铃声清晰却不清脆,也许是铃铛太小的缘故,轻得有些暧昧。
    叮铃——
    突然从背后被抱住,秦俭一惊,手中的脚链掉落在桌上,响起一串叮铃声。
    “不是说‘不知羞’吗,怎么自己偷偷玩”,被门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又放进府的谢镜清,紧紧搂着秦俭的腰身,故意道。
    秦俭顿时就从脸红到了脖子,辩解道:“我没玩,只是看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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