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许多人无眠。
    天和帝派出去的人悄悄潜进平王府,虽然毒障让他们瞬间就失了功力,甚至双脚发软如喝醉了一般。但是现在的三皇子情况还不如他们,所以,当一个虚弱无力的人寻到书房时,躺在床榻上的重伤者根本没有丝毫反抗能力。
    一枚药丸塞到了他的嘴里,不出三息,七窍流血,人,无声无息地死了。
    平王府墙根儿底下,阎王殿两名暗卫隐在角落里,看着间殿那人喝醉了一样翻出墙头,还摔了个跟头,艰难地离开了平王府地界,去了皇宫的方向。
    直到走出很远,其中一个方才压低了声音道:“我们也走吧,我去跟九爷回禀,你去跟十爷复命。今儿这事儿完成得也算圆满,两位爷也该满意了。”
    另外一人点点头,两个人瞬间消失于夜色。
    京郊,神策营。
    十皇子君慕凛坐于帅帐内,面前的桌面上摊放着的,正是右相完成的那幅锦绣江山图。
    下方站着的,正是从平王府回来的那名暗卫。
    “这么说,老头子下狠心了?”
    暗卫点头,“正是。属下白天吃过王妃给的解药,所以出入毒障完全无碍,但那位间殿使者可就没属下这般待遇,怕是前前后后折腾这两回,他的一身功夫也得废去一半。”
    君慕凛面上现出一丝得意之色,“那是,染染使毒的手段可不是吹出来的。老爷子这些年视间殿为命,总以为有间殿在手,天下事尽在掌握,可事实上呢?若不是阎王殿放出风声,指望间殿的人自己查出伏击法门寺的私兵是从哪里来的,怕还得个一年半载,甚至这事儿最后指不定还要落在叶老太太头上。虽然我们最初也以为是叶老太太的兵,可真是万没想到,老三居然也不老实,偷偷摸摸干了这么大一出事来。”
    他说着话,以手点着桌上的江山图,“这里,这里,还有这里,老三至少有两万兵马分藏在这几处地方。传令下去,阎王殿分殿就近捣毁,命各属地官员全面配合。”
    “是,属下遵命,这就去办!主子可还有其它吩咐?”
    君慕凛摆手,“没有了,你去吧!”
    那人一闪人,消失不见。
    君慕凛靠坐在椅子里,唇角勾起一弯邪乎乎的笑来。
    他是重亲情,重手足,但不是所有手足都是值得看重的。就比如说这老三,干什么不好,大半夜出兵伏击他的媳妇儿。又干什么不好,雇佣杀手寻杀媳妇儿亲哥,一杀就是十年八年。
    别说白鹤染出手了,就是不出手,这口气他也咽不下去。
    但是这个手他不能动,他得让老爷子自己看清楚那老三是个什么心思,得让老爷子自己将这个父子缘份给斩断。只有这样才能斩得彻底,只有这样才不会留下后遗症。
    他的染染,谁也不能欺负,谁让他的染染不痛快,那就只能用命来抵。
    何况老三意图谋反,此时不斩,待有一日机缘成熟羽翼丰满,那便是一场浩劫。
    他做为神武大将军,绝不允许东秦境内发生这样的浩劫。
    目光又聚到那锦绣江山图上,右相在绘制这副图时,除了绘齐了整个东秦江山,还将周边属国也绘制在内,包括已知的山川河流,和那片一望无际的无岸海。
    北丽国边境,乌天府如一根刺一样扎在那里,右相刘德安选择用了血红的颜色绘那片土地,因为那是东秦的耻辱,是在郭问天手里输掉的一片家园。
    君慕凛知道,终有一天他的大军会打到那里,将失去的国土一寸一寸收复回来,所有给予东秦耻辱的侵占者,他会一个一个将他们扔出东秦。包括那个北丽国,终有一天,他要将东秦的大旗插到北丽国的国土之上,他要让所有人都看到,许多年前被郭问天丢失的尊严,他君慕凛全部都给找要回来。
    只是……
    目光流转,又望向那片无尽汪~洋。
    无岸海真的没有岸吗?这是他从小想到大的一个问题。
    所有人都说无岸海没有岸,可东秦明明就是一道海岸,若说无岸,那东蓁秦又算什么?
    可若说有岸,那么,在无岸海的另外几面,又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他记得四哥曾经说过,他们所想过的这些问题,无岸海其它几面海岸的人也都在想。只是那片海域太大,大到迄今为止都无人无船能够开到其它沿岸。所以人们都说无岸海无岸,渐渐地,传说就成了真理。
    他从前只是好奇,却并没有太过在意,总不至于不理军务,不理国事,只弄一艘大船去无岸海中四方探索,那怕是穷其一生都无法探出个究竟来。
    可是如今不在意不行了,因为他的染染在查,他的染染就是想要知道那片海的对面是一个怎样的存在。还想去找对面的一个人,一个姓凤的皇后,一个只存在于一本游杂闲记中的凤姓皇后。她说,那很有可能是她失散多年的姐妹。
    他有时候很想问问他的染染,所谓失散多年,究竟是多少年?白家嫡女白鹤染是在何年何月认识了一位姓凤的皇后?那位皇后既然是在无岸海的另一边,她又是如何跟他们家染染相识?他们家染染……究竟是谁?
    念昔院儿
    白鹤染一个人坐在药屋里,面前的药材分捡了六份,却都不够满意。
    红忘的傻拖了太多年,除了当年刚出生时伤了脑子,这些年颠沛流离的生活又伤了元气,只靠这些药材已经治不得了,哪怕是经了她的手碰触过,疗效依然不够。
    她不是没想过用金针,可是有危险,金针刺脑是强行治疗,虽然能好,但因为人类脑部结构十分复杂,即便这个针由她来施,依然存在千分之一的风险。
    虽然千分之一概率已经很小了,可病人是原主的哥哥,是她如今这具身体在这个世界上最亲最亲的亲人,也是承载了两世对亲情的渴望。所以她不敢冒这个险,她想尽最大的可能将红忘治得最好,不但要清醒,还要聪明,她要让红忘未来的人生活得精彩纷呈,将过去十四年的昏暗全部找补回来。
    借人身体,穿越重生,便承了原主一生因果,她躲不开,也不能躲。
    六份药材配好了,又打散了,白鹤染知道,之所以药不成,之所以不能配出结合针阵最佳的辅药,是因为这些药里头少了一味寒极草。
    传说,寒极草生在北寒之地最陡峭的峭壁上,兽不得取之,人亦不得取之。
    那是绝壁,即便是天上飞鸟想要摘取,也会被无尽的冰寒冻硬了翅膀,飞至一半就掉下山崖,一摔两半。
    寒极草最能提人神智,非但能提,还能固。她需要一味寒极草入药,如此才能在金针做阵之后,将红忘的神精彻底巩固住。
    可是寒极草……
    白鹤染突然一怔,她想起一件事情来。
    五皇子君慕丰前往北寒之地前,曾去找过白燕语,托白燕语给她带了一番话。其中有一句便是说,若他能够活着从寒甘回来,就会给她带一样东西,她今后肯定用得上。
    当初白燕语同她说起时,她并没有放在心上,因为她想不出那人会从寒地带什么东西给她,更想不到自己想要寒地的什么东西。
    这件事情几乎已经被她遗忘,却在这时突然想了起来。
    北寒之地,她需要的东西,莫非是那寒极草?可是那五皇子是如何知道她终有一天会需要这一物的?难不成红忘的事,五皇子早就知道?
    白鹤染皱了眉,但又很快舒展了开。不管怎么说,哪怕那位五皇子曾经想要杀她,可她还是在最后那一刻给了对方保命的药丸。
    说是为了让他平安将二公主带回来,可是她不得不承认,她不希望那个人死掉,不希望那个人永远将自己留在寒甘。
    那个人杀过她,却也真心地跟她说了对不起。她从来都认为杀人偿命,道歉是解决不了任何事情的。可是偏偏心里就接受了那个人的道歉,哪怕她并不愿承认,却还是接受了。
    所以,对于五皇子得知红忘的存在,她并没有产生危机感。可是如果那人想采寒极草,却注定是九死一生,她竟开始有些心慌。
    想要收起来的草药被她反复地搓磨,再回过神来时,竟搓成碎屑,再不能用。
    白鹤染苦笑摇头,将草药扔到一边,再重新挑捡出红忘能用到的药材,想着既然暂时不能彻底治疗,便只好先从缓解开始,为早晚要一始的治疗打下一个好的基础。
    有寒极草更好,若没有,便只能冒那千分之一的险,只以金针布阵。
    如此,又是一个时辰,起身时有些眩晕,方才想起自己竟熬了几夜没睡,低血糖的毛病又有些犯了。
    随手抓了块糖放到嘴里含着,脑子里想的却全部都是有关那寒极草相关的信息。
    寒极草不好采摘,白家自古以来为了采那寒极草,也有无数族人丧命在寒极之地。
    如果那人熬过了北地的严寒,最终却为了一棵寒极草命丧黄泉,她是否会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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