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跪倒在地,不是拜先君,是拜白鹤染。
    “恭请女君入宫!恭请女君入宫!”
    淳于诺亦后退一步,揖手下拜,“恭请女君入宫!”
    其实丧钟早就该敲响了的,就在白鹤染坐到圣运公主府门顶上时,国君淳于傲就已经死了。这期间,孟父担心白鹤染,拉着孟书玉从宫里跑了出来,到了圣运公主府门口。疯掉的淳于萱也被医官带走,到了太医院诊治。
    谋这君位早有分工,白鹤染负责前往圣运公主府与舅舅见面汇合,并试探舅舅对她要拿君位的态度。而君慕凛则是带人去了皇宫,替她进行了一番清洗。
    这一番清洗就需要时间,直待都清洗完毕才会敲响丧钟。
    没错,就是清洗,这似乎是新君继位一个必不可少的环节。
    但凡不是遵循正常规则继位的新君,比如说造反继位、逼宫继位、又或是谋算继位,这样的新君上位之初或是上位之前,都会对皇宫进行一番清理,清掉前国君的得力太监及宫女,也清掉唯老国君命是从的部下。更有甚者,连后宫都会一并清掉,直接血洗,一个不留。
    白鹤染继君位,并没有想过血洗,她不会用那样残忍的方式。君慕凛也不是真的嗜血之徒,他可以在战场上把敌人杀个片甲不留,但是下了战场之后,对于手无寸铁的平常人,多半则会相对的宽容对待。就算要处理,也不会直接见血。毕竟他这人有点子洁癖,战场上是没办法,平日里肯定就不喜欢血崩到自己身上,很恶心。
    所以他不会用血洗的法子来对待歌布皇宫,至少那些无辜的太监宫女没有受到波及,但是对于淳于傲训出来的亲兵和禁军,他就没有多么宽容了
    东秦十皇子,那是比九皇子那个冷面阎王还要命的一个存在,因为人人都知,冷面阎王掌管着阎王殿,他至少还知道讲理。但是十皇子却是根本不可能讲理的,他分辩好人坏人的法子,只管用眼睛看,看起来像好人,那就是好人,看起来像坏人,那就是坏人。谁要敢问凭什么,他就说凭感觉,再问我就要抽你了。
    所以他对歌布皇宫的清理也是凭感觉,宫人里头有跟淳于傲走得近的,替淳于傲办过不是人的事儿的,他都给感觉出来了。一个一个往外揪,一个都没揪错。
    亲兵和禁军不需要感觉,集体清洗,统一围剿,场面十分血腥。
    剩下来的宫人们皆松了一口气,不管前途如何,至少这条命算是保住了。往后要是还能在宫里继续做事当然最好,要是不能了,就乖乖的出宫回老家,安度余生。
    做完这一切,他便命人敲响丧钟,宣告国君驾崩。自己则带着一众部下走到宫门口,准备迎接他们家小媳妇儿入宫继位。
    这会儿已是半夜,子时刚过,但整座凤乡城里除了年幼无知的孩童以外,其它人都没有睡觉,都在等着看这一场盛事,见证歌布史上第一位女君登基。
    其实不只是歌布史,在这片大陆上所有的国家,不论大国小国,从来都没有女人为君的。
    所以说,白鹤染是第一个,万众期待。
    白鹤染在百姓的簇拥下向皇宫走了过来,君慕凛远远就看到浩浩荡荡的人群朝着这边移动,许多人手里都提着灯,或举着火把,气势十分震撼。
    他很骄傲,仰着头跟站在身边的四皇子君慕息说:“四哥你瞧瞧,咱们家染染是不是天生就是做女君的料?掌管个小小天赐镇真是委屈她了,她就应该坐在最高处俯瞰这天下。”
    四皇子本是要离开的,结果被发了疯的淳于萱耽搁,再然后就遇着了进宫来替白鹤染做先锋官的君慕凛,想走就没走成。这会儿听到他这样说,便点了头,“确实,不输男儿。”
    “歌布百姓有福了。”君慕凛笑眯眯地道,“没想到染染的好东秦还没沾着多少便宜呢,到是先让歌布占了先。也行,全当拿歌布练手,将来再回东秦母仪天下,也就熟练了。”
    四皇子问他:“准备留她在歌布几年?”
    君慕凛摆摆手,“那不是我说了算的,得看染染自己想留几年。我同她说好了的,不会太早完婚,一切都遵她在天赐镇立下的规矩办。”他将一只胳膊抬起来,拄在他四哥的肩上,“四哥,你说我是不是太惯着这丫头了?死丫头现在有点儿蹬鼻子上脸啊!”
    四皇子偏头看他,“你自己愿意的。”
    君慕凛认命地点头,“也是,自己挖的坑还得自己跳,死丫头只管埋,不管往外拽的。”
    这话字面上的意思是抱怨,可是听起来却完完全全就是在炫耀,炫耀他定了个好媳妇儿,以至于自己躺在坑里都不想出来,任凭媳妇儿填土埋人。
    四皇子觉得,他不适合在这种场合继续待下去,可是身边这个十弟却一直拄着他的肩,说什么都不肯放下去。他很想提醒老十注意仪态,但也知,即使他注意了,他也不会在这个时候远远走开。小姑娘登基做女君,他想亲眼看看,为她喝彩。
    白鹤染到了,一直走到了君慕凛跟前,眉眼弯弯笑着,开口问他:“宫里都安排好了?”
    君慕凛弯身施礼,“回陛下,一切就绪,只待陛下登基,昭告天下。”
    她噗嗤一下就笑了,抬手打他,“别闹,说正经的呢!”
    他很无辜,“我说的也是正经的,宫里已经给你收拾好了,你只管从这里走进去,不用回头,一步一步走到龙椅,坐上去。从今往后,你就是歌布女君,掌歌布天下!”
    他说这些话时,身子不由自主地站直了。虽为东秦太子,虽然东秦天下早晚都是他的,但是这一刻的骄傲还是任何时候任何事情都无法比拟。
    “染染,待你我成亲,我便不能只是从天赐镇上将天赐公主娶回上都城了。而是要行远路来到歌布,将国聘送上,以这天下最隆重的礼节迎娶歌布女君。染染你说,到时候会不会成为天下盛世,永载史册?”他拉住她的手,紫色的眸子忽闪忽闪,丝毫不掩藏对面前这位姑娘的爱慕和赞许。在他眼里心里,她便是最好的,世间唯一。
    她也由着他拉住自己的手,笑眼弯弯,“那要看你的国聘够不够份量,歌布女君嫁于东秦太子,算是下嫁,你若不予大聘给我,我便要考虑是不是要嫁给你了。”
    “必然大聘,倾我所有,尽我所能,给你一切。”他这话说得重,一声比一高,像是要说给全天下人都听到。这是他对她的承诺,也是东秦对歌布的承诺,更是让歌布百姓都看一看,他君慕凛对白鹤染,是真心的,东秦对歌布,也是真心的。
    所有百姓齐声欢呼,人们对于这位新任女君,更加的看重了。
    四皇子往边上站了站,他不是很能适应太过热烈的气氛,只想着这一切快些结束,他便可远走。今年清明已过,还有一座坟等着他去看一看,上柱香。
    在他边上站着的就是白惊鸿,原本看着白鹤染,为这个妹妹骄傲。这会儿见四皇子往这边挪了挪,她便也跟着挪,始终与四皇子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君慕息觉得白家这位大小姐真的跟从前一点都不一样了,虽然从前他与并非与白惊鸿有过接触往来,但都住在上都城里,听还是能听说一些的。这位大小姐虽不是那种见到他们几个皇子都恨不能扑上来吃了的性格,但总也不至于自觉到连站一站都要刻意保持距离。
    他又想起白惊鸿说的过的话,她说她残花败柳,一身污浊,自己都嫌弃自己,不配与他站得过近。这是他这一生听过的最卑微的话,却是出自白惊鸿。
    心头忽然起了倾诉之意,于是侧了头同她说:“你觉你不堪,其实我也没比你强到哪里去。世人都说我不沾凡俗,与世无争,却不知我负恨数载,一朝得报,却也一脚踏入无间地狱。她将人间烟火生生变成炼狱深渊,我身陷其中,跌撞不出。你有过那样的经历,所以你最知那有多苦,也所以,我见到今日的你,便能看到昔日的我。”
    白惊鸿猛然抬头,似受了惊吓,嘴巴都张了一半。
    她能记得从前住在上都城时,听到的人们对于这位四皇子的评价:东秦四皇子,是最最不能觊觎巴望之人,比之九十两位殿下更甚。九殿下冷若冰霜,但只要鼓起勇气,惦记一下还是可以的。十殿下一身邪气,女子近其三步之内必遭一脚踹出,但只要离他远一些,偷偷摸摸看上一眼也没有太大问题。
    却偏偏四殿下不行,四殿下身上有一种与生俱来的生人勿近气质,很多时候能让人觉得多看一眼都是对他不敬,是为亵渎。想跟四殿下说上一句话,比跟九十两位殿下说话还难。
    所以她从前觊觎过十殿下,也幻想过九殿下,却从来不敢打四殿下的主意,更是想都没想过,有一天四殿下能主动与她说起自己的事。
    这种事应该算是隐私了吧?却为何要说给她听?又为何挑在这个时候?
    白惊鸿脑子里乱糟糟的,想回问一句,却不想就在这时,原本尽是恭请女君登基的声音中,竟起了异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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