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孩子,”玉真失笑,伸手扯了被衾,叮嘱道,“快睡吧!小姨在这儿守着你!”
    ——
    集雅轩小巧玲珑,刘树和从其中出来,立在长阶高台之上,笑着对蔡小昭道,“蔡老弟,”略朝太极宫的方向拱了拱手,“你我奉同皇后殿下的命彻查此事,可谓责任深重呀,你觉得咱们该如何查?”
    “阿监客气了,”蔡小昭抬头看了刘树和一眼,恭敬道,“你是延嘉殿的宫监,奉王皇后的命令彻查此案,小昭自然唯您马首是瞻!”
    “蔡老弟也太客气了,”刘树和笑成一团弥勒和气,“谁不知道,您是行人司掌司马少监的高徒,有了马少监七八分的火候,如今虽然不显,却犹如锥入囊中,终有一日会焕发出自己的光芒。”
    蔡小昭微微一笑,“得阿监谬赞,小子愧不敢当。小子如今还在囊中,刘阿监却已经在皇后殿下面前展露光芒!”
    刘树和闻言哈哈一笑,拍打了拍打蔡小昭的肩膀,“,我虽是奉皇后殿下之名查案,但平日里在宫中只责管宣旨中通之事,于查案之上实在不甚精通。不比蔡老弟出身行人司,精通此道,待会儿的查案之事上,还请蔡老弟多多帮忙啊!”
    蔡小昭的目光凝在刘树和拍在自己肩上的手掌上,心中转瞬间已经是明白过来:二人奉命彻查今日之事,清河长公主姬玄池乃是金枝玉叶,宜春县主阿顾亦是丹阳大长公主独女,幕后之人胆敢出手算计,想来身份也是十分高贵,刘树和不肯得罪,打着左右讨好的主意,索性将事情推到自己头上来。
    他垂定目光,欲要开口,忽的忆及当初百岁春之事中师傅马燮吩咐自己的话:“行人司存在的意义便是大家手中的一把利刃,我等职责便是坐镇此司,揣摩上面的心意。今次师傅错估了宜春县主在大家心中的地位,办错了事情,就是大错!师傅犯过的错,你要引以为鉴啊!”眸子微微一凝,已经是下定决心,抬头笑道,“刘阿监太客气了!小昭本是应听凭阿监指派的,您既然将此事诚恳相托,小弟也只好临危受命,将此事担负起来!”
    “蔡老弟说的是,”刘树和闻言眼睛一亮,笑的愈发和蔼,拱手拜道,“今次之事,就拜托你了!”
    第175章 二四:非是我淹留(之查案)
    姬华琬此前被清河公主府下人软禁在屋子中,怒火积炽,这会儿风神火火的冲出来,瞧见刘树和,怒气冲冲喝道,“刘中监来的正好,你给本公主评评看,本公主觉得这儿无趣,打算回宫,却被清阳姐姐府上人硬是拘着不肯放人。这是哪门子道理?”
    “原来是寿光公主。”刘树和笑着朝姬华琬行了礼,“公主委屈了,奴婢等奉皇后殿下命查验公主府琅嬛阁之事,还请寿光公主多多容情,配合奴婢等行事。”
    “你是什么意思?”姬华琬闻言猛的抬起眉宇,“难道你们竟怀疑本公主是凶手么?”
    “这……”刘树和微微尴尬,沉吟着不好言语。“公主这么说也没错,”蔡小昭冷眼瞧着,淡淡出言道,“宜春县主在公主府中出事,公主府中上上下下之人皆有嫌疑,您自然也是在其中。”
    姬华琬闻言登时暴怒,指着蔡小昭,“你是个什么东西?胆敢如此对本公主说话。本公主定要去皇兄面前告状,撸了你的职分,狠狠打死作数。”
    “奴婢办案乃是公允行事,”蔡小昭微微垂眸,不卑不亢道,“待到查案完毕后,若能证明公主清白,您要想在圣人告状便自去,奴婢一应后果都接着。但是此时,”目光清明,语气坚毅,“您却必须要听查案调度。”
    姬华琬瞧着蔡小昭面上半分不可通融的神色,心中忽的升起一丝惶惑之意。她本是自觉自己身份贵重,来人便是察觉了一丝蛛丝马迹,也不敢深查下去。却不妨这位年轻的行人司宦官竟是一派铁面,不顾丝毫情面的样子。不由微微心虚,一甩广袖,恨声斥道,“瞧我日后怎么收拾你!”怒气冲冲的转身走了。
    请和公主府一派肃静,姬华琬待回到之前耳厅中,方觑了仙织一眼,悄声问道,“你可将咱们的痕迹收拾干净了吧?”
    仙织眸中闪过一丝嘲讽之色,抬头嫣然笑道,“公主放心就是,奴婢之前交待的时候已经吩咐过了,绝不会牵连到您身上!”
    “那就好,”姬华琬闻言松了一口气,靠在背屏上,想了想,又不禁自我安抚、,“说到底,阿顾又没有真出什么事,就算……也不会多么大不了吧!”
    那厢琅嬛阁中,刘树和觑着蔡小昭,软声劝道,“蔡老弟,你一心体公办事自是好的,但有时候态度也不必太过强横。似那寿光公主,可不是一般之人,是宫中贵太妃之人,当初先帝在世之时可是呼风唤雨,要什么有什么,就算如今不如昔日尊贵,那可也是圣人的亲妹妹!”
    蔡小昭淡淡一笑,“小昭多谢前辈教诲。”声音直硬,“只是小弟出身行人司,行人司以体查真相为要纲,不惧任何权贵。自当一力体查此事真相,将之上报圣人,”略拱了拱手,“至于圣人最后如何裁断,当出自上意,吾等不敢置喙。”
    刘树和闻言略噎了噎,只觉心中梗塞郁闷,只得道,“你既是有你的道理,便随你罢!”
    蔡小昭征用琅嬛阁问事。此案中涉事之人裴敦阳乃是河东裴氏洛水一支六房嫡子,生母乃是大名鼎鼎的虢国夫人唐玉浦,论起来也算是名门子弟。蔡小昭最先问起的便是他的状况。“那位裴小郎君如今情形如何了?”
    邱预低头禀道,“阿监,那裴敦阳腹部受创严重,总不能让他在公主府送了性命,便让人将他安置在客房,请了大夫好生看治。”
    蔡小昭唇角微微翘了翘,“可能安排问审?”
    “这……”邱预面上闪过一丝难色,“裴郎君失血过多昏迷,到如今为止尚未醒来。怕是不能过来了。
    蔡小昭闻言眸中上过一丝遗憾之意。裴敦阳毕竟身份是名门子弟,没有定罪之前,自己倒不好不顾其病体强行弄醒讯问,只得暂时打消了主意,吩咐道,“既是如此,还请府中大夫加紧救治裴郎君,将此案其余相关证人证物都呈上来。”
    邱宇恭敬应道“是。”
    过了片刻,此案中相关人等皆被带入琅嬛阁,立在廊下等候。数名小丫头捧着朱漆托盘入内侯在一旁,先手第一个托盘上置着的金错刀,便是宜春县主用来刺伤裴郎君的利器。刘树和瞧见了,不由生了一丝兴趣,隔着丝帕握起金错刀,赞叹道,“好家伙,这刀刃瞧着十分锋利,裴敦阳刺了个正中,只怕伤的不轻!”
    蔡小昭瞧着刘树和手中的金错刀,面上带着一丝惊疑之色。
    刘树和察觉到了,不由微怔,询问道,“怎么了?”
    “无事。”蔡小昭道,收回目光,有礼道,“阿监可否将这柄金错刀给我看看?”
    刘树和笑道,“自然。”将金错刀递过去。
    蔡小昭接过金错刀,在手中轻轻翻转查看,觑着一侧刀刃靠柄之处镌着一行小字,“神熙二年春倪罗国贡”。不由轻轻吐了口气。
    神熙二年,倪罗国入长安朝见,上交的贡物之中就有一柄金错刀,据说削铁如泥,是一件十分金贵的宝物。后来圣人将之赏赐出中府,没成想,竟是圣人赐给了宜春县主!眸中闪过一丝了然之色:瞧起来,圣人对这个表妹确实十分看重。
    他整了整神情,清声道,“我仔细思虑,今日此事可从二处地方着手:第一,宜春县主先前落水,多半是被人动过手脚。动手脚的人定会留下痕迹;第二,宜春县主在琅嬛阁中歇息,阁中必有下人伺候,裴敦阳入内之时无人,阁中之人被全部调开必定有幕后之人的安排。”言罢眸中闪过一道幽光,其实,清河公主言辞闪烁,显见的是知道幕后黑手是谁,只是不肯撕扯脸面直接明言。自己这等人只好花费心力直接查验案件内情。
    刘树和笑着附和道,“蔡老弟说的很是有道理,咱们就按着这几条路子,一条条加以详查。”
    这幕后之人虽然心狠手辣,但素来行事落下不少痕迹。既然中使下定了决心彻查,很刈就有了结果。
    宜春县主落水是今日之事的起源,若没有这一起子戏,便不至于发生后来琅嬛阁中的事情。蔡小昭命人彻查阿顾乘泛的采莲舟,当时阿顾所坐的月牙凳已经找不到踪迹,但阿顾落水之处船板上处却留下一道痕迹,在天光下微微反射光泽,从人用墨汁滴验,发现竟是白蜡。想来是幕后之人遣人用白蜡涂抹过阿顾月牙凳脚,阿顾坐于其上,舟身平稳并无问题,待到舟中其余少女情绪激动,船身微微摇晃,涂着白蜡的凳子便一路向外滑行,致使阿顾跌入湖中。
    幕后之人事后悄悄溜回去,将做了手脚的凳子扔入湖中,打的是毁尸灭迹的主意,白蜡在水中自然溶解,就算过后再有人将凳子从水中捞上来,也再找不到一丝痕迹。却不想没有经验心思慌乱,没有想到月牙凳在船舱上滑行在船舱上也留下一条蜡痕,最终被从人查破。
    “陶姑姑吩咐了县主在外头的时候我们这些做奴婢的要一步不离的守着,”碧桐也坐在阁中交待着自己在琅嬛阁中的经历,“奴婢等一直谨记,不敢错眼的守着县主。琅嬛阁的安息香十分香甜,不知怎么的,忽然脑后一痛,就晕过去了。等到后来醒来,才发现躺在屋子里,县主也出了事情……”
    其余几个守着琅嬛阁的小丫头也立在一旁,神色闪烁。
    蔡小昭察觉到了,冷笑道,“宜春公主是天家贵人,因为你们的疏忽险些遭受大辱,便是你们一个个赔了性命,也不足以偿还这等罪过。若是从实招来还可以减轻罪责,如若隐瞒,”猛的面色一沉,“就不要怪我心狠手辣了。”
    小丫头们面色发白,纷纷跪在地上求饶,“蔡中使,我们什么也不知道。我们也被那人打晕了,着实招不出什么啊!”
    蔡小昭冷笑一声,“瞧起来,你们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了。”一拂衣襟,厉声吩咐,“将这些人拉出去狠狠杖责,什么时候有人肯招了,什么时候为止!”
    侍从高声应是,将这几个小丫头们扯出去,在庭院中按着,高高扬起棍子责打。小丫头们小小年纪,如何经的起这等责罚,很快就有人挨不住,终于招认,“奴婢认了,是寿光公主指使的!”
    集雅轩中,玉真公主瞧着阿顾陷入安心沉睡,方放下心来,轻轻步出内间,招来刘树和与蔡小昭二人,“可是查出事情始末了?”
    “公主,”刘树和行礼道,道,“裴郎君伤重未醒不能询问,不过从各项已知的物证和当事人证词来看,的确是有人从中计划勾连。先设计宜春县主落水,又引走了琅嬛阁的丫头,致使裴敦阳潜入内院……”
    “好了,”玉真公主摆了摆手,“这套拿来糊弄我就不必了。我只要一个确切答案,幕后指使究竟是谁?”
    “虽如今尚未查实,”蔡小昭抬起头来,微笑禀道,“但一切人证物证都指向了寿光公主。”
    “寿光?”玉真公主沉吟,唇边露出一抹了然冷笑,“果然是她!”眸光因着怒火染炽而分外夺目,“来人,宣寿光公主过来。”
    姬华琬在阁外略略整了整衣裳,傲然入内,“阿燕给玉真姑姑请安,”微微一笑,“玉真姑姑不好生瞧着阿顾,怎么竟寻了侄女儿过来?”
    “姬华琬,”玉真公主怒视姬华琬,“事到如今,你还这般装腔作势,阿顾有什么得罪你的地方,你要对她下如此狠手!”
    “姑姑这话我就听不懂了,”姬华琬面上浮夸的闪现一丝诧异之色,“哎哟,莫非您是以为今天阿顾的事情是我做的?”面上一幅受辱神情,“姑姑好生冤枉阿燕,阿顾出了事,我这个做表姐的心里自也难过。只是她游湖的时候我在宴上陪着皇姐,后来她出事的时候我也根本不在琅嬛阁,做什么算到我头上来?”
    “要我说呀,”她嫣然而笑,眉尖微微浅蹙,“阿顾虽是县主,但此番却狠伤了表兄,着实不该。表兄是河东裴家子孙,其母亦是一品国夫人,二人倒也算门当户对,既有此因缘,倒不如……”
    “胡说八道,”玉真越听越怒,猛的起身,将手中茶盏掼在地上,茶盏“啪”的一声摔的粉碎,大片茶羹溅上姬华琬的裙摆,“姬华婉,这般的话亏你也说的出口?”
    姬华琬瞧着脏污的裙摆,面上闪现怒火之色,昂头道,“玉真姑姑愿意疼阿顾这个外甥女儿不分青红皂白是你的事情,这等事情阿燕却是不肯认下的。您若查出阿燕下手的证据,便拿出来给我看看,如果不然,”转过身来,冷笑道,“侄女儿可要走了!”
    仙织垂眸立定在一旁,眸光幽微,忽的凝定一丝光亮,步了出来跪下,“奴婢见过玉真公主,两位中使大人,奴婢自知罪孽深重,愿意认罪。”
    “仙织,”姬华琬诧然瞪大了眼睛,惊呼道,“你在胡说些什么?”
    仙织微微一笑,陈言清朗的飘浮在阁中,“……公主当日对裴敦阳说,若能将宜春县主娶到手中,便可又得圣眷,又可以自由的在外花天酒地。裴郎君心动应承。怕丹阳公主疼宠县主,不肯将县主许配,便定下今日之计。让裴郎君赴杨驸马的宴请,又命我悄悄买通了公主府船坞的婆子,在月牙凳上做了手脚,引诱各位小娘子泛舟观看郎君马球赛,致使宜春县主落水。琅嬛阁的事体也是我奉命安排下的,我亲自去调开内院守门婆子,打开内院角门,放了裴郎君进来,本意是想让裴郎君在琅嬛阁成人之美。没成想宜春县主性烈,竟是刺伤了裴郎君。”
    她一五一十将自己所知道的内情都招认下来,俯头叩在地上,恳求道,“奴婢所有知道的都说了,还请两位阿监看在宜春县主没有真正出事的份上,饶过寿光公主吧!”
    “仙织,”姬华琬尖叫一声,扑上来想要捶打仙织,“我素来待你不薄,你为何这般污蔑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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