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衍闻言心中大恸,一阵庆幸与后悔之情由骸骨深处泛出,对阿顾的感激和愧疚之情无以复加,诚心道,“臣感念宜春县主的情谊,此生定当竭力回报。”
    姬泽问道,“你说你感念阿顾恩情,愿粉身碎骨以报之,此语可是出自真心?”
    桓衍郑重道,“一字一言皆真心。”
    “那便好。”姬泽唇边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
    “既出了此事,神武军中你是不要想回了。阿顾失母,身世伶仃,身边纵有一二人等,也并不十分得力。你既有心报恩,朕便命你领衔她身边的护卫事宜。侍卫,守卫她的人身安全。”
    桓衍的眸子微微睁大,一瞬间,诸多变幻画面闪过他的脑海,亡父临终前殷殷叮嘱的话语,母亲蒙氏充满希望的眼神,树屋中幼年阿顾探出菩提叶明媚如精灵的模样,还有山道上罗珂回过头的笑容。最后诚心诚意叩下头去,“小人愿意!”
    天边的太阳一点点的下落,隐去西山痕迹。阿顾自睡梦中重新醒来,瞧着头顶的素白帐子眨了眨眼睛,犹自有迷蒙之意,过了片刻,方回忆起一些事情,急急唤道,“哥哥?”屋舍俨然,犹如自己刚刚所记一切皆在梦中,一时间竟无法确定,是否真的在现实中发生过。
    银钿听着动静迎了过来,“县主,你醒了。”
    她笑着道,“奴婢这就伺候你梳洗,圣人如今在外头等着呢。”
    阿顾换了素服从屋子里出来,瞧着屋子里一盏暖灯温馨如晕,案上摆着素鸡子、炙肉等家常菜肴,犹自冒着蒸腾热气。姬泽坐在一旁。不由得停住脚步,站在帘外瞧着这个场景:这个场景太过家常,犹如民间家人团聚,竟莫名的有一种魅力,令她细心珍藏,不愿打扰。
    “醒了?”姬泽回头瞧见了她,不由一笑,招了招手,“过来用餐吧!”
    “哎,”阿顾应了,笑颜如花。
    二人相对用餐,姬泽吩咐,“守孝虽然重要,但你年纪轻,若是一直吃素,对身子不好。”
    阿顾眸光感念,笑着饿到,“我知道的。其实出了阿娘七七以后,赖姑姑每日早晚都会命人煮一碗清水鸡汤要我喝,我的身子瞧着羸弱,其实骨子已经养的很不错了。”
    “那就好。”姬泽道。
    凤眸一闪。这件事情他虽可以全程代阿顾做主,但也想瞧瞧阿顾自己的主意。便问道,“这桩子事如何处置,你心里可有打算?”
    阿顾听了问话,便将碗箸置在一旁,挺直背脊,认真道,“我心里恼罗珂不分青红皂白,但她论身份是良家女,由不得我随意处置,可若是她不受些罚,岂不显得我这个宜春县主像个面人儿似的,被人随意冒犯,却没个手段?我可知会当地里长豪强,为其家中寻些麻烦,将之逐出村庄。自去旁的地方过日子。哥哥觉得如何?”
    姬泽闻言不由哑然失笑。阿顾虽心肠还有几分柔软,但这般处置也算权当。
    阿顾既为县主,便代表着皇家的威严,罗珂胆敢冒犯她的威严,付出一些代价,也算是题中应有之义。她的父母家人确然有些无辜受累,但既养了这么一个女儿,不知好歹,因着一个男人闹到贵人面前,如今受连累承受一些恶果,也是应当。虽背井离乡,但既有着一双手,总能够重新开创便道,“就依你的意思罢!”又道,“至于桓衍这厮,交给朕就是,你就不必管了!”
    阿顾闻言面上露出开怀之色,她可以无顾忌的处置罗珂,但是对于桓衍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竟是不知道如何才好。十分信赖姬泽,听得姬泽愿意将桓衍接过手去,不由十分高兴。
    “如此,就麻烦哥哥了!”
    捧着碗盏忽的叹了口气,面上露出悠悠之色,“哥哥,我两次谈婚论嫁,最后都无疾而终。哥哥,我会不会嫁不出去呀?”
    姬泽闻言面露不悦之色,“胡说。你的好处朕自然清楚,多人名门贵胄求娶不得,如何自己便失了志气。”
    阿顾扑哧一笑,“知道了!”
    一灯如豆,蒙娘子坐在长榻之上,容颜似老了十岁,叹道,“为娘早就说了不希望你出去喊打喊杀的,如今这般也好。咱们母子的命都是公主母女救的,你若能守卫县主的安全,也算是偿还公主恩情一二了!”
    面色猛的一板,“只是有一件事必须依我,纵然你和县主无缘,这罗氏,我却是不肯认错媳妇的。”
    “阿娘,”桓衍眸中闪过错愕之色,求道,“何至于此?柯娘不过是性情中人,性子冲上头闹了这等事情。她如今已经知道错了。便是县主也已经不计较了。”
    蒙娘子冷笑,“就算县主不计较,我还计较。你既承了圣人的命,此后就是依着宜春县主过日子,难道还能娶个曾对县主大不敬的女人?她有意嫁你却对县主怀怨怼之心,可见的全无念县主曾救助咱们的恩义;纵然有心却施出这般拙劣的计策,可见没有脑子。如此品性不佳,脑子不聪慧的女子,你要娶进门来做什么?”
    摞下话来,“大郎,为娘如今就将这话摞在这儿,只要为娘还活在这世上一天,就绝不容许罗珂这样的女人进咱们桓家的门。”
    这沉重的话将桓衍的肩头都压的塌下来,抱着蒙娘子的膝盖,“娘,您别说了,别说了。儿子依你就是。”面上露出痛苦之色。
    太阳依旧东升西落,新一日的朝霞再度升起。谢弼与平乐县主追逐数年,自当日灞上茶肆中阴差阳错吐露心思,倒算的是得了一座桥梁,很快就吐露心扉。到了贞平元年秋日,二人的婚事就提上议程。
    乌芳悄声问道,“县主在屋子里做什么呢?”
    “在里头烹茶。”红玉道,“这一鼎茶已经沸了两沸了。
    屋子里,阿顾坐在屋子里煮茶。她爱好煮茶却不便饮茶,久而久之,渐渐就养成了一个习惯,心绪纷乱之时。待到鼎中的茶羹烹毕,自己的心情也就能够恢复平静。
    屋子里,阿顾回忆起半月前姬景淳前来拜访的场景。
    “我是特意前来向阿顾道歉的。”姬景淳道,“阿顾在当处那个时候,犹自能平静退亲,如今在孝中,如何会与辅机私下里相约。按说我知道阿顾妹妹品性高洁,是绝不该以此事相疑的。当初在灞上茶陵,见了那份伪信,芳心紊乱,竟是鬼使神差,做出了那等事情。回去之后,每次回想,总觉得颜面羞惭。若不亲自向阿顾道个歉。竟是寝食难安。”
    “平乐姐姐也是关心则乱。”阿顾道,“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我早就忘记了!”
    “我和辅机都极为感激妹妹。”
    “我并不是那么好性子。只是谢郎君对我曾有救命之恩,瞧在这份恩情的份上,总要绕上谢郎君一次。若日后谢郎君有对不住我的地方,我却是再也不会客气了!”
    残阳铺在天边,绚烂无比,姬景淳由阿顾送着出了杨柳庄,阿顾立在庄前,瞧着姬景淳微笑道,“祝你与谢郎将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姬景淳瞧着少女忽的感慨万千,她和谢弼能够走到今日,最对不住的就是阿顾。因此也十分希望得到阿顾的祝福。可是这份祝福若是出自自己二人言语要求,便免不得有逼迫阿顾的嫌疑。阿顾兰心慧质,主动开口,体贴至此,竟是让她无以为报。
    听见谢弼成婚的消息,阿顾心中有些空茫。曾经,那样倾心相爱,在心中想一想就觉得美好的少年,过了这些日子,也云淡风轻起来。少年之人总是喜欢夸大自己的情感,那时候,她离了他,觉得自己这一辈子再也不会像爱那个少年一样的爱人了。不过两三年时光过去,如今在杨柳庄中听闻谢弼与姬景淳成婚的消息,竟并未觉得伤心,只是一阵空茫而已!
    听见谢弼成婚的消息,阿顾心中有些空茫。曾经,那样倾心相爱,在心中想一想就觉得美好的少年,过了这些日子,也云淡风轻起来。少年之人总是喜欢夸大自己的情感,那时候,她离了他,觉得自己这一辈子再也不会像爱那个少年一样的爱人了。不过两三年时光过去,如今在杨柳庄中听闻谢弼与姬景淳成婚的消息,竟并未觉得伤心,只是一阵空茫而已!
    因为长大,所以慈悲!
    第193章 二七:窈窕瑶台女(之曲宴)
    长安时光荏苒,春去秋来,待到阿顾彻底换下孝服,重新穿上轻薄俏丽的春裳,已经是贞平二年的春天了。
    这一日,天光晴好,王皇后定于五月初十日在兴庆宫举办春宴。清晨的熹光照耀庄中杨柳,阿顾从榻上起身,披着中衣坐在窗前,长发如瀑垂下来,闪耀着炫目光泽。贞平二年,阿顾满十六岁,映在纱窗上的曲线纤秾合度,容颜五官褪去青涩之觉,绽放出花季少女特有光彩,长长的睫毛一眨,端的美艳惊人。
    绣春举着面前五颜六色的春裳,“县主出孝,百岁春送来了好些春裳。凤娘子这两年为县主制了好些衣裳,如今终于可以一股脑都送过来了。奴婢刚刚瞧了一遍,这些春裳各有式样,争奇斗艳,可好看了!”兴致勃勃择了一条紫红色的交龙斗凤裙,隔空在阿顾身上比划,“明儿的宫宴,县主便穿这条交龙斗凤裙去可好?华丽鲜艳,一定可以让所有人都惊艳不已的。”
    “哎哟,不成。”默了片刻,忽的又反口,“这条裙子华美则华美矣,却不够鲜嫩,穿着未免显得沉重,不如换一条桃红色的,瞧着清美又俏皮。一定会让人喜欢。”
    “何至于此?”阿顾闻言啼笑皆非,“不过是一场春宴,师姐的手艺好,这些春裳都很漂亮,随便择选一件就是。何必这般挑来拣去费脑筋?”
    “那可不成,”绣春坚持振振有词道,“这是县主守完孝后第一次入宫赴宴,当然要打扮的漂漂亮亮的,方能惊人耳目,让所有人一瞧着就能记住呀!”
    时序如流水,转眼就到了五月初十这一日,长安城天气晴朗,阿顾驱车入长安城。兴庆宫乃是神宗皇帝潜邸所居,神宗入主东宫之后,视其为自己气韵隆起之地,改制为宫,大肆兴建土木。两代周帝偶尔会前往兴庆宫宴饮玩乐。
    王皇后的宫宴设在宫中西南侧的花萼相辉楼。十公主姬红萼一身红衣在兴庆宫明光门前等候,瞧见阿顾从朱轮华盖车上下来,挥手笑着召唤道,“阿顾!”
    阿顾瞧着她的方向,面容绽放灿烂笑意。
    少女今日盛大妆容,头上簪着一支绿玉牡丹,系玉色山间兰草画衫,绯红色杯裙长至脚踝,其上金灿灿孔雀盘绕纹路光耀可人,令人目为之夺。容颜极盛夺目,姬红萼为之所慑,瞧着阿顾美艳容颜傻了一会儿,叹道,“自神熙二年中秋宫宴杯裙流行来,数年之中大半个长安名门贵女都穿过杯裙,却再没个人将杯裙穿的比阿顾你更有风姿了。大半年没见,阿顾竟是变美了!”
    阿顾闻言扑哧一笑,瞧了姬红萼一眼,嗔道,“瞧你说的,听起来难道你从前不觉得我美么?”
    “这不一样。”姬红萼道,“从前阿顾自然也是美的,只是今儿个格外不一样的美。”
    花萼相辉楼中已是一片金碧辉煌热闹,王合雍坐在主座上,气质较诸二年前更加尊贵沉稳,许是宫廷生活太过沉闷,便更加喜欢闺中少女的天真热闹,今日宫宴便邀了一群亲近贵胄人家的少女,争气斗艳,如今三三两两聚在楼中,声音淅淅沥沥,犹如黄莺啼春,鲜花繁景,繁盛多情。
    阿顾从楼下上来,朝着王合雍福身道,“阿顾给皇后殿下道安了,殿下万福。”
    “快些起来。”王合雍瞧着阿顾眼前一亮,忙倾身搀扶着阿顾的手,打量少女气色,叹道,“可好久没有见过阿顾了,今儿一见,长开了,当真是人品俊秀,让人挪不开眼了。”
    “皇后殿下谬赞,”阿顾嫣然道,“阿顾哪里及的上你呀。您方是仪态端庄,让人瞧着便心生尊敬。”
    “这张嘴可真是甜,”王合雍嫣然道,“那杨柳庄虽好,却是离长安城太远了。阿顾你之前在守母孝住在那儿也就是了。如今既然出了孝,不如还是搬回长安吧。”
    “臣女多谢皇后殿下惦记,”阿顾道,“只是臣女如今已经习惯了庄子上的生活,一时还不想搬回来。”
    王合雍叹道,“你也是个任性的,”叹道,“随你的意思吧!只是如今出了孝,可要长长回长安给圣人和我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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