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柠舟的镜片反着夕阳的光,让本就模糊的五官被迅速掠过,他掩藏在镜片后的神采有些呆愣和恍惚。
    “没事,是我不小心。”撞他的是个中瘦的男人,他的容貌实在难以直对,黑斑占了脸庞的大部分,就连眼睛都一大一小不和谐。只是他的嗓音带着鼻音,从动作和语言上看出他是个很有礼仪的男人。
    对比起这个男人,被他护在身后的那个十五六岁的女孩更吸引人的眼球。小姑娘有些害羞地抱着男人的手臂,可以看出他们是一对父女,不同的是小女孩长得十分标志,若不是眉角和男人有八分像,定然看不出二人的关系。
    小姑娘有一双很大的眼睛,睫毛顺着眼眶往外翘,眼瞳里带着标准的褐色,明亮地映照出前方的屋顶。她的眼神很纯清,瞪得大大的,仿佛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不染尘埃的明珠,但是却带了几分凄色。
    这样的眼神,戏柠舟是见过的。
    父亲似乎看到了戏柠舟的神情,他皱着眉头不满地瞥了一眼少年金黑夹杂的发型,然后将大半个身体都将女儿挡了去:“我们先走了。”
    “好、好。”韩庆赶忙放开身边被他捉住的几个孩子,对着男人低眉笑了几下,然后目送着他们离开。
    戏柠舟回过神的时候两人已经走远了,那个小姑娘还好奇地回过头来,看了一眼他和他身后的文具店。
    “喂!你怎么了啊?”韩庆一巴掌拍在少年的后背上,这才发现少年比他看起来都要纤细,连背后的骨头都触碰得清晰。之前见他穿得腌臜,韩庆也没有过于在意,现在感觉……简直瘦得可怕。
    戏柠舟淡然笑着,他微微驮着背,避开韩庆的接触,明显是不喜欢生人的过度接触,只是手指尖还有着明显的颤抖:“没事。”
    韩庆是个大老粗,戏柠舟又脏得看不清模样,他自然也没有注意到身旁的人过度疯狂的情绪以及身边某些事物的不对劲:“哈哈!刚刚那小姑娘长得真好看,我还以为你看痴了去!喜欢吃嫩草呢!”
    戏柠舟笑着,没有说话。他掩藏在发丝后的脸色明显已经完全白得没有血色。
    为什么会有那样的眼神!他又见到了那样的眼神——这样像。
    *
    梁仟来到服装厂是听那位心理室大牌的话,他带着几名刑警从“商陵”的背后服装厂进入,对着几位不满的人摊开自己那张金闪闪的证明,然后在他们恐慌的眼神下踏入这个地方。
    “模特摆在那个地方这么久没有被发现,那肯定是售货员或者生产的地方出了问题啊,动动脑筋想想,人骨和空心模特的重量能成正比吗?那为什么半截尸体会扮作模特出现在‘商陵’?而不是其他的服装店?就是因为商陵有个特殊的规矩啊——换模特不换衣服。他们那变态的设计师认为一件衣服的最大价值要体现在它们最适合的模特身上啊!那么再想想,能在模特中动手脚的能是谁啊?肯定是服装厂的人不用想!”
    那位大牌难听的鸭子声还犹如低语回响在梁仟耳边,他对那位不耐烦的态度已经忍了很久了,如果不是这个片区就他一个犯罪心理学家,他保不定会套了麻袋偷偷打一顿。
    “你好。裳安刑警大队一队队长——梁仟。请您配合我们的调查。”梁仟甩了甩自然卷的黑发,他从裤兜里抽出一张证明递给那个比他矮了一大截的管理员。
    男人不羁地叼着烟,警服被他随意地披在肩上,完全不像一个正式办案的警官,更像是街上的二流子。但这样的装束和男人本身极其不符,就像他故意摆给别人看的一样,并不是出自骨子里的气质。
    管理员是个四十多的妇女,她用了很厚的底把自己本就丑恶的外貌伪化得叫人作呕。妇女胆子很小,她盯着英俊的男人可见地脸红了,只是颤抖的手还是出卖了她内心的紧张。
    “是、是。警官先生,你们请坐,你们要问什么我一定都回答。”妇女眼睛努力地往上瞟,想要看清后面的人,一旁搓捻着手掌心里层出不穷的汗。
    “喏。把该问的都问了,我去把烟抽完。”梁仟使了个眼神给身后的人,几人面对如此随意的队长却是大气不敢喘一口,都严谨地走过去开始做笔录。
    男人像是才有自觉性似地,他转过身去将烟头灭掉,长长的烟从口鼻中吐出,然后跨着步子随意地走出去。
    裳安,是一座死寂,却对生活要求极其高的虚伪的城市。
    所以当真正面睹在那些华丽奢侈表面背后的心酸时,几乎没有享受着这些成果的人会对自己的良心提出质疑。
    梁仟犀利而深沉的目光一寸一寸地掠过身边的人。他们穿带着公司规定的深蓝色工作服,带着口罩,他们丝毫没有紊乱地重复着手上千变一律的工作,他们的衣服布料眼见的粗糙,走过他们身边都可以闻到让人难以忍受的臭味。
    每一个人,早已经分不清男女,标准却落时的工作服在梁仟那双俊美非凡的丹凤眼里来来去去。他们将袖子挽得老高,露出被烫伤或者被割伤的臂膀,一片白一片黑。他们来去无言,像一具具失去灵魂只知道工作的人偶。
    梁仟只是看着,没有对任何一个人说话,他的目光顺着机械到每个人,从他们的举止到整个工作流程。
    很枯燥,很辛苦。但是他们还是坚持在这样的环境下工作,仅仅是因为裳安那虚浮华贵的生活?
    梁仟没有要发表任何评论或者舆说的念想——因为他没有资格,他也是贵族里的一部分,甚至比裳安的人更加奢靡。他无法理解这些生活在底层宁肯折磨自己到疯癫也要追求和其他人一样生活人的心理。
    男人站在整个厂的敞开地方看了很久,直到外面的天色像是要开始黑了,他才再次转动脚步,往最开始的方向走。
    “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他们那天报案的时候我吓坏了!”女人高分贝的嘶喊声就算隔着玻璃门也能听得一清二楚。梁仟皱了皱眉,推门而入。
    “请您冷静一下好吗?我们只是询问这里员工的正常工作顺序,并没有任何怀疑您的意思。”握着碳素笔的清瘦警察很无奈。
    “怎么回事?”身后传来梁仟成熟的男性声线,妇女忽然安静下来,眼神中带着些羞怯和恐慌。梁仟随意搭着警服,潇洒懒惰地靠在门口。
    清瘦的警察握着笔有些无奈,刚要开口,那妇女有一闷葫芦抢先了:“我真的不是杀人犯!真的!警官先生请相信我!我没有杀人没有杀人!”
    梁仟被这尖锐的声音弄得头疼,他不自觉回忆起前几天那个新来的实习生,他那不急不缓让人听上去很蛊人的嗓音。
    “谁说你杀人了?”男人的语气里夹杂了寒风,那妇女吓得脸色当场泛白,愣在那里一动也不动。一旁的警察见了梁仟便拿起笔录走到他身边。
    “梁队,这是这边大概的流程,后面的还没有问出来。”
    “嗯。”梁仟淡淡地应了一声,接过那白纸上正规的楷书,男人尖锐沉稳的眼神一直浏览到最后面,不快也不慢,“这位女士,我们只是想简单了解一样这里员工的生活和工资,并没有说您杀人了,可以冷静下来配合我们调查吗?”
    妇女盯着梁仟那张俊美的微微侧脸,呆滞地点了点头,然后安静地顺着身后的椅子坐下。这样乖巧的反应不由得让做笔录的人再次瞪大了眼睛。
    “那么请继续下一个问题。这里的员工是有分类的吗?”
    “是、是。他们每个部分都有专门的人负责。”
    “那么负责做模特的人呢?”
    妇女咬着下唇,内心似乎在做什么挣扎,她抬头看见清瘦警官耐心的眼神,终于还是开口了:“我们这个服装厂是大品牌,设计师却只有一个人,设计师有一个要求,就是每一件他设计出来的让人着迷的衣裙会打造单独的模特,并且会由单独的人士将衣服穿在模特身上分发到不同的店里,这是设计师的一个癖好,渐渐地也成为‘商陵’的风格,因为每一个模特都不同,所以也有专门的搬运工负责转移模特,他们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换模特,裳安有这个资本成为设计师首批发放的城市之一。”
    笔与纸接触的沙沙声不绝,另一个警官又开口了道:“那么您清楚他们每次换模特的时间间隔吗?”
    “没有,我不知道,我只是在这里负责管理和看守人员。至于换模特这样的工作是给有一定学历的人的,而且换的时间取决于设计师的灵感和心情。整个公司几乎是以他一个人为中心。”
    警察又问了些其他的问题,在梁仟看守下的审讯进行得很顺利,妇女虽然心中恐慌,却还是将问题都回答完了。只是这里面夹杂了几分真几分假,就需要他们去考察了。
    梁仟从服装厂出来在兜里拿出手机,他低头看了一眼没有任何消息的屏幕,然后再放回了包中。只觉得肩头上压抑着沉重的包袱。
    “梁队。”何川下了车朝他奔来。
    “嗯?”
    “那个实习生我差遣去查失踪案了,韩庆说他回来的时候有些不舒服,所以明早可能要请个假。”何川皱着眉头,明显的不高兴。
    梁仟心中有些诧异,看那个少年的模样不像是偷懒的人,他微微收了收袖口,无所谓道:“随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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