犯罪心理学家——人们对于这种职业的看法往往各有千秋,但是如果以旁观者的角度强行分类的话,可以大致把他们分为两种。
    一种是坚守实践的人,认为犯罪心理学家就像算命先生一样,会有谁只通过一个屋子内寥寥蛛丝马迹就断定生活在这里的人是长什么样的?太过神奇,也太过荒谬。另外一种就是对这种职业有一定了解,通过某些神乎其神的事情表示自己可以信任他们,但是信任过了头,对方说什么话他都奉为“上上签”,总觉得犯罪心理学已经无敌了。
    从服装厂回来的一天后,警局里唯一一个犯罪心理学家终于将那个理想的犯罪模型画了出来。
    黄昏,办事所内。
    “你怎么看?”梁仟侧过头去问何川。
    何川闻言从座位上站起来,凑近梁仟手中拿着的那张纸,他抽了抽自己的眼镜,将它往自己靠近眼窝的方向推了推:“心理室的那位终于画出来了,我不懂这个,那位虽然性格高傲了些,但总归还是不会在这方面有太大偏差吧?”
    梁仟将纸拿到眼前垂直对着自己的视线,看得更加清晰,他又问:“实习生,你怎么看。”
    戏柠舟听到这个称呼挑了挑眉,他回答道:“我看看。”
    少年放下捉住的笔,站起来,从容地瞥过那张画像,眯起眼睛未看清,转身去拿无框眼镜。
    “你眼睛多少度?”梁仟拿着纸随意问道。
    “左眼两百,右眼四百五。”戏柠舟勾起一乱蓬蓬的头发,将眼镜架在鼻梁上,动作自然快速,却又很巧妙地遮住面容,“左眼还有一百散光。”
    “相差这么大?你怎么近视的?”梁仟心中暗暗记下这个数字,将纸递给他,随口问到。
    “记不清了。”戏柠舟与他闲谈着,并没有认真对待这个问题,他的眼神随意扫了一眼俊美的男人,然后接下纸认真看起来。
    纸上画的是一个瘦弱的男人,男人眼角微微上挑,鼻梁扁塌,嘴唇薄却长,男人的头型是上宽下窄的,颧骨微微突出,人中较长。从这张画像上来看,男人大约是四十多岁,皮薄肉瘦,眼神狭隘。
    “身高一米七五到一米八之间,腿型歪曲,衣着简单随意,家庭穷困,对女性极其不尊重,左手手指长短有缺陷。”梁仟顺着少年的眼神倒着看这张纸,“陈凡的原话。”
    陈凡是那位犯罪心理学家无疑了。
    戏柠舟没有急着接话,他沉默地看着手中的纸张,纤长的手指捏着纸张的触感还有些粗糙。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少年才将这张纸递给梁仟。
    “画画儿技术真好,我也不懂这个,你自己掂量着办吧。”戏柠舟微笑着把纸张递还给梁仟,语气略带无奈地坐下,继续拿起韩庆给的数据摘抄。
    “嗯。”梁仟应了一声,没有什么意外地低头皱眉盯着画纸,眼神略微诡异——上面很多的线条粗细交错杂乱,断断续续,怎么也比不上前日少年在服装厂画的机械,不过对方不说,他这个门外汉自然也不会去评论什么。
    男人又看了一会儿,拿着纸准备走出办事所。
    戏柠舟忽然从位置上站起来:“梁仟。”
    “嗯?”
    “犯罪心理学家是依据犯罪现场等照片画的人体画像吗?”
    “对。怎么了?”
    “那些照片可以给我看看吗?”
    仿佛是一瞬间,男人好看的眉就低了下来,将眼神压得蛊惑又沉稳如一碗水:“你要照片做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很好奇一直让所有人拥簇的犯罪心理学家是怎么通过几张小小的图片就做到把一个活人画出来的。”戏柠舟自然地接上,没有人看清他掩藏在发丝后的神态。
    “这个不能给你看,小孩子好奇心不要太强烈了。”梁仟第一次正面拒绝戏柠舟,他看着少年被驳回的微微尴尬和无奈,果断地转身走出办事所。
    “还以为可以看的……”戏柠舟耐人的声音略微带了些失落,他将视线和注意力放在旁边人身上,“何川,你有没有想过要去做个犯罪心理学家?”
    何川放下一沓又一沓的资料,闻言偏着头盯着少年,神情和语气里都是不喜:“没有。你就不要去想这些了,照片属于案件机密。心理医生那种职业不是一般人能做的,这个片区也就陈凡一个犯罪心理学家,你还是老老实实整理你的文件吧。”
    戏柠舟一直盯着他整理资料的每一个动作,细致到了每一个关节的驱动角度,还有他透过窄框镜片的每一个眼神,甚至到了他镜片的厚度。
    “哦……”少年声音略带委屈和失落地坐下。
    “我先走了,梁队应该不会回来了,你早点弄完锁好门。”何川眼神戏谑地看着少年耷拉的脑袋,随后将手中的资料啪啪几下放入档库中,他的神色里藏了四分恶劣和六分鄙夷。
    “好啊,再见。”少年像是全然没有注意到他的讽刺一般,等到整个办事所的人都走后,少年才微微将放空的目光收回,安然地露出微笑。
    犯罪心理学家不是一般人能做的吗?
    戏柠舟嘴角的笑容开始变质,露出尖锐的嘲讽,他坐下来将一直压在手下的文件夹拿起来,抽出那个黄皮的记录本,纤长好看的手指掀开本子的第一页,露出前日速写的服装厂。
    梁仟如他所想,根本不是一个神经大条的粗汉,触及案子真正核心的东西,他警惕到眼神都有瞬间的改变。少年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那个男人的气质和现在这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完全不相同。
    只是,演技未免过于拙劣。
    戏柠舟沉默地看着画面上空无一人的服装生产机械。
    刚刚那张人像画,男人的面部大概是因为陈凡觉得他心胸不宽敞,为人睚眦必报,嫉妒心强,这样的人往往脸型颧骨等收小凸出,而男人的身体上各方面略微的残疾,尤其是腿部,因为嫉妒别人健康标准的身材而杀死人。表面上确实和案子的“模特”说得过去。
    那么……为什么一定是个男人呢?这些东西在一个女人身上不是更容易体现吗?
    戏柠舟摘下眼镜,纤长微凉的手指抵着眉心。梁仟不给他照片,他也没有办法去重新审视这张画像,他的记忆有些混乱,记不清是怎么从国外回到国内的,也记不清他是抱着什么目的回来的。也许是组织上给的药物有点过头,让他的神智都受了影响。
    “为什么呢,为什么一定是模特呢……”戏柠舟低喃到几乎听不见,工整干净的空间只剩下他一个人。
    少年执笔在那空无一人的画纸上渐渐描出他那天所记忆下的人物,他们佝偻无言地一个个出现在画纸上,黑白交错代替的古板服饰在这样的画纸上出现。
    23个染色的女性,15个裁布的8男7女,26个装订的男性……2个打扫的妇女。这些人密密麻麻却有一目了然地出现在那张只有八开的记录本上。
    少年放下笔,盯着看了一会,又将压在本子下的资料任务栏抽出来。
    韩庆是个彪悍的警察,他接下了任务去查那些失踪案,很明显前两个已经破除了,但是后面的那个文具店老板娘的案子始终没有被划勾,甚至连一点进展也没有。
    当案子毫无头绪的时候,警察和侦探会选择从最基本的死者身份查起,相信陈凡一定给梁仟说过,死者很有可能是名模一类的职业女性。
    但是在时间演算内唯一失踪的女性,竟然只有文具店老板娘。
    也就是,死者被惨烈杀死到现在为止,根本还没有接到任何有关于她的失踪报案。
    戏柠舟挽起袖口,露出精致的手腕,整个动作散发着不符平日的惰性和优雅。
    “叮咚——”口袋里传来清脆的铃声。
    戏柠舟瞥一眼衣兜,随后缓慢地拿起回国后临时买的老人机,将它倒过来定目一看。渐染的手机壁纸上显出一条白晃晃的短信,戏柠舟快速解锁后,点开那条短信。
    ——【组织α(阿尔法)区:
    您还有五天时间可以回电;
    请不要违背组织限定内容;
    您的经纬坐标已经锁定;
    五天后组织会接您回睦城。】
    戏柠舟眯了眯眼睛,不屑地删除了短信,随后将老人机从容地黑屏,泡进身前凉了不知几个夜晚的茶水里。
    “碍眼。”少年轻声一哼,黑色的手机可怜兮兮地从茶水里被抽出,然后落入了黑色的垃圾塑料袋里,撞得乒乓砰砰。
    到底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呢?他清晰地记得自己把身上所有的监听器,跟踪器,甚至连身份证也换了个假的,这群人还是能快到不到一天就能找到他。
    少年扶了扶一旁的无框眼镜,随后神情定格在那副眼镜上。
    隐形眼镜。
    戏柠舟的眼神忽然空洞得吓人,他快速把包里那个白色盒子再次拿出来——以自己如此强悍的记忆力怎么可能会忘记带隐形眼镜,原来是有人特意将这东西取走了。
    少年将白色盒子翻来覆去观察了老半天,却依然没有找到有任何电子做工在上面,本想一起丢了垃圾桶得个清净,却又想起来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只得将东西再收了回去。
    戏柠舟把那糟心的安排丢在一边,思绪再次回到案件里,他画了一根长长的线,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连在一起。
    他心底知道,这个最近唯一失踪的女性案子,和“商陵”服装厂的半截尸体一定有什么关联。虽然没有任何的证据和可靠的说法,但是……直觉往往大于理论。
    少年在办事所不知不觉地睡去,直到第二天的朝阳打在他的发丝间,被一阵单调的铃声吵醒。
    “喂?……”初醒的少年散发着无言的惰性和软弱,连带着声线一样柔和蛊人。
    电话那头的梁仟突然听到这声音心中莫名一紧,连大提琴式的嗓音都不自觉低了几分。
    “学校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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