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碎片的裂痕因为撞击而崩开, 漂亮又干净的镜片在黑暗的楼梯上划过一个抛物线, 最终落在女人的脚下。女人已经失去理智,她向前走了一步,踩碎了精致的透明圆形镜框,身形完全没入黑暗中。
    紧随而来的是肉体撞击到墙壁的身影, 没有听到闷哼声, 女人的瞳孔闪过一丝疑惑,但又很快挥舞起了手掌,如同疯子般朝楼梯下蹦跳而去。
    从楼梯上被推下来的少年因为找不到重心而被摔在了墙壁上,又顺着墙壁缓缓滑下,黑暗里唯一的绿色光亮照在少年铺散到地上的金色发丝, 它们安静地攀附在地上, 遮住少年的神色。
    少年蜷曲着身体,血迹从病服染到了地上, 或许是从前左腹下侧的旧伤, 或许是脑部受到撞击而形成的新伤。女人不在乎这些问题, 她像看待一个猎物般走了过去, 伸出那双沾满鲜血有有些扭曲的双手, 掐住了少年纤细的颈脖。
    少年如同没有生气的木偶, 女人掐住了他的脖子就摇晃起来,但力度不算大,少年正面因为晃动将脸上的发丝都摇到了一旁, 露出那张苍白无血色的精致容颜。
    少年没有昏厥, 他的目光平淡而冷漠, 从头顶上流下的鲜血染红了半只眼睛,黑色的睫毛上也带了几分妖异。只是此刻那原本深蓝如星空的瞳孔颜色忽然变得浅淡,如死去已久的怪物,连瞳孔都泛出不正常的白色。
    那是一种冷漠到死寂的眼神,透过他的发丝却可怕的清晰。
    女人已经没有正常意识了,她没有去捡起匕首,也没有放开掐着少年的手,她蹲在一旁,一边摇晃着脑袋,一边口中大喊:“……你没有资格!没有资格说我,你该死,该死!”
    少年浅若琉璃的瞳孔深邃如沟壑,失去了平日里的清澈。他的口型轻轻动了动,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的四肢无力而软弱地搭放在地上,浸染了血迹的衣衫没有吸引他的注意,从腹部和颈部传来的痛楚也没有让少年皱眉。
    “我不是自愿的!是他、都是他,你凭什么说我!你没有资格!”女人还在疯狂地叫嚣,似乎觉得对方有什么话要说,她将手上的力道略微加大了些。
    ——【你有什么资格来决定?你凭什么插手这些人?】
    少年脑中混响着两种声音,他又听到那个人说话了,总是站在他身边为他遮雨的那只手。少年呼吸渐渐变得不太通畅起来,他的瞳孔依然没有神色,深邃如梦魇。
    “你说啊!你说啊,是不是他,不是他、不是他们……是我……是我,不是我!”女人的话毫无逻辑,她时而放轻掐住少年脖子的手,又时而缩紧。
    ——【不是我,不是我……】
    “不……”戏柠舟口中没有声音的口型终于发出了一丝哀叹,他垂下的手忽然缓慢地朝口袋病服内缩去,口中依然细小喃喃“不要逼我……”
    “不是我,不是我!是他,他该死!你们都该死!”
    ——【是你!你该死,你早该死!】
    “不要逼我……”戏柠舟缩了缩手指,摸到手中那冰凉又熟悉的东西,他狠狠地皱眉,想从回忆里挣脱出来,眸色也渐渐缓回深色,只是女人忽然又缩紧掐着他脖子的双手,红着眼睛,带着那道伤口大笑着。
    “哈哈哈!就是你,就是你们!你们害死了我,你们不该害死的,你害死了他,害死了他们!”女人的神情时而清晰时而糊涂,她也陷入一种癫狂之间。
    ——【是你啊,你害死了他们,这些都是你做的!】
    ——【你该死啊,像你这样的人,没有资格活在世上!】
    ——【你死后永世不得超生,灵魂将日夜度在狱火之间!】
    ——【为什么啊,为什么你要害死我们……】
    “不要说了……不要说了……”戏柠舟将眼睛狠狠闭上,耳边充斥着那些熟悉的话,那些让他去死,都是他杀的话,“不要逼我……”
    “凭什么是你?!你没有资格说我,你和我是一样的!你凭什么!”女人掐着戏柠舟脖子的手忽然收紧,待得将对方那张脸由死白掐成了青色却依然不肯放手。
    戏柠舟并没有因为脑中缺氧而反抗,他的眼神没有焦距地打散在了地板上,又仿佛看到了那些蔓延在他身边的血迹,越来越多人的血骨攀附在他身边,血迹从女人身后的墙渗透出来,有各种各样的蛆虫在攀爬,从滚烫的血液里翻滚又钻入。
    “不要逼我,不要逼我……”因为女人的手劲迫使少年原本磁性耐人的声线变得喑哑,他眼神中的深邃渐渐化为空洞,又转变成恐惧。他下意识地缩了缩身体,将双腿向后弯曲,似乎在躲避着什么。
    “不要逼我……”
    脖上传来的力度迫使戏柠舟四肢开始发麻,他盯着黑暗的地板,那些有血液的画面又没了踪影,只剩下女人的披风在地上摆来摆去。
    女人还在念叨什么他已经听不见了,冰冷肮脏的地板上像几十年前的视频播放机,忽然夹杂着昏黄的背景显现出那一张张带着血迹的脸,又忽然显现出带着怨恨的眼神,有人带着面具对着他笑,那张面具上熟悉的花纹,貌若猫状的胡须,两眼弯出的弧形。
    “不要逼我……”
    地上忽然伸出来的那双手,顺着女人的手臂划开,虽然知晓这是幻觉,知晓要从这种感觉中挣脱出来,但脑中和心脏上沉闷的压抑,那种从灵魂深处穿出的恐惧与悲戚是如何也躲藏不了的。
    感觉太熟悉了,顺着的感觉太熟悉了……
    熟悉到恐惧,到永远都不想回忆起的那些记忆……
    “真的……不要逼我了……”戏柠舟脸色因缺氧变得青白,和正常人被掐住时的血红有极大差异,他空洞的视线从地面上渐渐移到天花板上,看见的那些断断续续的记忆在脑海里越来越混乱,少年那原本急剧恐惧的瞳孔忽然涌出疯狂。
    他握紧了揣在口袋里那冰冷的东西,对准了失去理智的女人的头顶就要挥过,却从一旁听到清脆的“叮咚”声。
    电梯?
    似乎是这清脆的声音帮少年扫光了那些在面前晃来晃去的回忆,女人也因此被吓了一跳,随着手上的力度也小了很多,戏柠舟凝眸一看手上的东西,顿时手一抖掉在了地上。
    从黑暗的楼梯上忽然冲出一个身影,等看清了两人的情况后身影从戏柠舟刚才摔下的楼梯平台一跃,单手捉住女人的手腕往后掰,女人一岔气顿时连脸色都白了几层。
    那个身影在喊什么,戏柠舟听不清也听不见,他瞳孔间又缩回了空洞。少年蜷曲在地面上,纤细的脖子上露出一道刺眼的鲜红,他双手半藏在袖子里,有些无力地靠在冰凉的地板上,从呼吸道忽然传进来的冷空气让少年剧烈咳嗽,腹部的血便流得更多了。
    那个人影不知道做了什么,很快制约了女人,又一把抄起少年的膝曲,一手扶着他的后背抱了起来,他在说什么,只是少年完全听不见。
    “咳咳咳……咳咳咳……”戏柠舟捂着嘴咳嗽,原本止住的病情一得到反复的切入口就汹涌起来,从他苍白瘦弱的骨间流下鲜血,他只是不停地喃喃,“不要逼我,不要逼我……”
    “什么?”梁仟停止了呼喊,他看得清,少年此刻那双深蓝的瞳孔已经带有些浅色了,就连神情也完全不符合他平日的样子,口中还喃喃着什么话语,他侧头去听。
    “不要……逼我……”沙哑又带有蛊惑性的嗓音在梁仟耳畔响起,像一支羽毛,扫过留下轻痒。
    “什么?”梁仟听清了,却没有听太懂。
    这一声彻底传入少年的耳朵内,他神色一滞忽然看向抱着自己的这个人,似乎完全确定了眼前的人后少年忽然挣扎着站地。梁仟没有想过他会突然剧烈挣扎,怕伤了他又忽然放开手。
    “咳咳咳……没事,没事。”戏柠舟用袖子擦了一下唇,冷然低头对上被梁仟用手铐拷在栏杆上的女人,她那狰狞的笑容带着伤口连起来无比诡异。
    脑子完全处于混乱状态,总有声音穿出。
    “杀了他们,都杀了,就没有人会知道了。”
    “只要靠近他,一刀毙命,杀了他们,就什么都不会泄露了,没有人会知道,没有……”
    戏柠舟狠狠地摇了摇头,强迫自己镇静下来,他看向梁仟,以自认为很稳的声音道:“有问题,刚才问出了一些东西,你先带她回去……”
    梁仟皱眉,莫大的心慌并没有得到安慰:“你不是说没有问题吗?!一个人也可以应付?这就是你说的应付?如果今天我不来,你应该知道有什么后果,为什么不……”
    “闭嘴。总有万一。”戏柠舟现在满脑子的混乱,连梁仟难得一见的怒火也忽略了,他冷言打断男人,用手敲了敲脑袋,“没事的,时间来不及了……”
    来不及了……
    梁仟忽然住口,他看着少年跌跌撞撞跑出去的身影,不知道是该听他的话,还是该顺着原本自己的意思。
    明明分开才几个小时啊……
    男人脚步一挪动,忽然踩到地上的东西。男人皱眉蹲下捡了起来,又看了看身旁还在发疯的女人,忽然觉得事情有些奇怪。
    这是一片很薄的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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