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来到海阜, 梁仟就基本没有和谁翻过脸, 他不像戏柠舟那样好脾气,也没有他的忍耐程度。男人的无视都是建立在青年的陪伴和对事件本身的不在意上的,但一旦他所认为重要的东西丢失后,梁仟绝对不会冷静地处理完所有事情。
    譬如说……在大半夜雪天从青汁酒吧赶回来的路上, 莫名奇妙的车程, 总是被人阻拦的路线。以至于到后面有人利用这个空隙,不仅放掉了时间,还做了假。
    梁仟在警察局门口等了一会儿,又在警察局内部去找了一圈,就是没有发现比他先到的两个人的身影, 知道青年一向办事只看心情, 不顾其他。于是男人再一次要求自己冷静,开车回到了住处。
    但是并没有在房间内看到青年的身影, 第一时间打电话也没有得到任何回应的男人猝然想起青年在酒吧就开始不对的脸色。
    他又避着他去做了其他的事情。
    又是他不能知道的。
    为什么要争取一个人的信任就这样困难?
    *
    戏柠舟在高速公路旁蹲了一晚上, 根本不爱惜身体的他踉踉跄跄回到组织给他安排的住处时就已经挺不住了。龙木浦从他的一个电话里就听出了不对劲, 从别的地方乘坐私人飞机直接一趟就过来了。
    过来就发现这人果然没有老实吃药, 吩咐身边带着的医生给他检查, 以至于青年的病情在下一步恶化之前及时控制了。
    戏柠舟醒过来的时候是第二天清晨了, 龙木浦吃着蛋卷坐在他床头,并没有察觉到他的情况,还将手中的本子翻来翻去, 然后用没有吃东西的那只手在上面涂涂改改, 纪秋站在他身后, 盯着他,两个人的动作就像老师盯着学生做作业一样。
    戏柠舟睁着一双眼睛,也静静地盯着他们看。
    门被无声地推开,就看见一身西装的男人站在门口,他的脚步声打破了这里三个人的沉寂。严泽将手中擦好的眼镜放在床头柜上,对戏柠舟行了个礼:“您醒了。”
    龙木浦这才转过头来,对上戏柠舟变都没有变动过的眼神,心中微泛苦涩,又很快散开,打起了日常的话痨:“看吧看吧,叫你不吃药,都说了我们这种人过度消耗能力是会死亡的,你真要拉一堆人给你陪葬啊?这也对不起你在组织里那段时间啊……”
    戏柠舟不说话,嘴角上扬,看不出是个什么意味的笑容,他深蓝色的眸子中没有半分波澜,依然盯着龙木浦看。
    咂吧咂吧嘴,龙木浦还是先移开了视线,自觉地将手中的蛋卷放下,让纪秋抬了出去,纪秋向严泽使了个眼神,两个人都出去了,顺便带上了门。
    “我知道你迟早要发现这件事情,但是一直不知道该怎么给你说。如果换做一个普通人……啊,不,换做一个普通的主人格,一般来说都会比副人格要懦弱胆小得多,而且一个普通人就算得知自己得了那样的病也不会有太大的情绪起伏。”龙木浦拿出餐巾纸擦了擦手,“但是戏戏啊……我真的没有想到以你的性格会有这么大的情绪波动。”
    戏柠舟撑着自己坐了起来,他的脸色很难看,灰白里透着青,没有半分活人的气态:“哦,那你说……我该是什么样的态度?”
    他说话的声音还很是嘶哑,龙木浦其实是将近三十的人了,除了行为有些幼稚化,思想上的东西还是懂得的。他将视线从戏柠舟的脸上移开,放在自己的双手上。
    “什么样的态度……也是,对于你来说。其实我们之间没有一个人是真正了解你的。”龙木浦将平时里咋咋呼呼的性子收敛了起来,“在你要求组织上给你做的第一套手术刀并且随身携带的那一刻我就在想,那种玩意儿放在你兜里大约是没有什么防御作用的,你迟早有一天要拿它来自裁。”
    “但是我以为,这件事情对于你来说应该不会有太大影响。毕竟以你自己的能力让他消失是很轻松的事情,你的主人格很强大,副人格我虽然不太了解,但是他起码对主人格有一定的惧怕程度。也就是为什么他每一次用完身体都会尽量保持苏醒前一刻的样子,大约是不想引起你的疑心。”
    戏柠舟也不再盯着他看,他对自己的身体很了解,就算另外一个人格再怎么注意他周围的摆设和东西,也不可能做得毫无痕迹——他早就察觉了,就是不肯相信。
    “你说我不该有什么情绪波动……”戏柠舟讽刺地哼了一声,“你还真把我当做没有一点人性的机械看待了。”
    这种事情……其实从一开始就在自欺欺人,作为戏柠舟的时候他的环境和生活都摆在上层位置,也没有任何人压迫他,除了在组织上受的那点训练,来到这个身体之后他是不可能被压迫出第二人格的。
    也就是说……第二人格是从西婪身上带来的,和他一起重生了。
    他的记忆力一向好得惊人,就像得了超忆症一般。前世西婪确实是酒吧里的常客,但是去那的自己大部分时间都是和老板交流,在后来青汁得了一台钢琴,他才又把大部分的时间放在弹钢琴身上。
    青汁不仅仅是欢愉的地方,更是交易买卖的地方,那里的少爷小姐绝不比现在的妓少,他也不是没有和他们勾肩搭背过,但是他绝对没有和谁的触碰过了界限,也绝对没有和任何一个人照过相。
    那个时候西婪躲着谁还不一定,怎么可能主动在酒吧这种相对混乱的地方留下自己几乎全脸的相片。
    而且那个神态和动作……绝对不是自己的,除了身上那件衣服,他在那张照片上找不出半点自己前世的影子。
    龙木浦被他的话噎了一下,不知道怎么接,或者说他就是这样认为的。
    但是他并不知道,戏柠舟很少沉溺过去,并不是因为已经走出来了,而是他根本还没有去面对的准备,他其实有过不止一次地猜想自己到底是怎么了……只是真正得到答案的时候,他还是没有办法稳稳地接下这个问题。
    其实他远没有自己认为的那么坚强,原来前世的那些不愿意面对的事情已经分成了第二个人替他承担,所以他现在确实是个疯子,是个有神经病并且总是不顾一切、不知后果地去理论这个世界上的是与非,人性的善与恶的疯子。
    其实这没有意义,他也不是要成为什么思想家和哲学家,这些东西都是闲得没事做的人平常里想的。能真正思考进去了的人,不是对生活抱有严重的怀疑就是想解脱掉现在的他们。
    而他都不属于这些,只是在一次又一次失望的时候总能看见这些东西不自然地出现在脑海中,他就像失去了方向的一只风筝,猛然被拉断了线,再被风裹到不知名的地方去。
    ……况且。
    前世手上沾满无辜生命鲜血的人不是第二人格,不是写在那张老照片上的名字,而是他本人,是西婪。
    是在他无比清醒的时候计划出这些东西,然后将他们一个一个碾死在自己的计划之中,再像个得了失心疯的癫子,拿着这些令人作呕的结果和过程,慢慢地享受那从心灵和大脑里带出的愉悦感。
    他就是个怪物。
    变态的怪物。
    重生之后他更多地是将那些东西和情感掩盖下去,或者尽量让它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散,他将注意力放在了思考上面,思考所有事情的意义,思考每个人说的话的意义,思考每个人一个细微动作的目的。
    就像从围棋的第一颗棋子下盘的时候,其实已经在此之前设想了上万种可能的分布。
    但是这些思考都是没有意义的,就像他这个人一样,性格古怪孤僻,做事颠倒因果,不停地轮回在自己给自己设计的一个又一个圈套里。
    ……其实他算什么呢?
    他什么也不是啊。
    “……什么时候知道的?”戏柠舟第一个能想到的人就是龙木浦,他除了自己在组织的那点能力,其实同作为α(阿尔法)区成员,他的那些把戏并不比戏柠舟弱。
    龙木浦搅动了一下自己的手指,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在你……出国之前。就是那个不自觉参与进去的案子,你应该有很大一块记忆空缺。”
    戏柠舟皱眉回想了一下,他出国确实是被动的,因为参与这边的一个案子,是出现了什么状况,组织抹掉了他所有的记录和痕迹,强行送出的国。
    所以在那个时候,其实另一个人格就出现过了,恐怕前世死的时候也是他在,回国决定去裳安也是他在,甚至……和苏勤那个神经病在一起的时候大约也有他的戏份。
    “别担心啦!有什么好焦愁的,找个专业的心理医生,然后给你自己治一下病,等他完全消除了就继续生活。”龙木浦把事情看得很开,他想拍拍戏柠舟的肩膀,又很快收回手去,“你给上次那大哥打个电话报个平安吧……然后离开这个城市,你俩去国外呗?”
    戏柠舟面无表情,沉默了一下:“……再说吧,我自己不就是心理医生吗……”
    龙木浦心中咯噔一声:“戏戏,你不会打算不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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