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的姿态自然又不失一点点慌乱。看上去就和那骄傲开屏的孔雀猝然被打下一头, 再不见耀武扬威的模样, 叫人心中莫名爽快,不过他的话语扎在楼下那人的身上,一时间是解了许多人打碎牙齿吞下去的憋屈感,要说更多的, 也没有了。
    这里没有别的心理医生, 也没有谁去在这个时候和他理论他的话语里面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你们!你们!很好、很好。”于百奕气得脸色发紫,一时间也分不清他究竟是悲伤过度还是被气得过度,“我会让你们这副嘴脸公布在网上的!”
    戏柠舟半点不在意,他的手指在窗棂上敲打了两分,忽然将那暗藏的戏谑视线从俯视尸体的角度挪开, 看向远处某个地方——他戴着眼镜, 完全可以用他那双超乎常人的眼睛看清楚很多别人毕生无法触及的东西。
    梁仟看见那个身影居然僵了僵,转过头来脸色极度难看地说:“你们在干什么?怎么还不去把尸体放下来?”
    “万一、万一还没死呢?!勒死一个人是一瞬间的事情吗?”戏柠舟质疑的语气合理得不能再合理, “快去快去!万一还活着呢!”
    实习生没动, 梁仟双眼冰冷, 楼上围着的几个人听了他这话疯了一样往外面冲, 是要去取工具的模样。如果是个尸体, 直接剪短上面缠绕的电线让它掉下去就好了, 但现在大概确认不是什么自杀案件,还得要保证这个人活着的可能性或者可供给法医分析的材料。
    当然,她不可能活着的。
    戏柠舟哄人一套一套的。
    梁仟很疲倦地将眉心揉了揉, 他大概在心中也计划了很多不同的抉择, 但也许这些事情一遍一遍的选择让他开始松懈了:“阿柠……明天除夕了, 我们先回家好不好?”
    啊,还是这样为他着想吗?
    心中那兴奋的因子早就压抑不住了,他安静又显得乖巧地走到梁仟身边,没有让男人说第二遍,第一次、很主动地抱住了梁仟。
    他仰头看着他的模样,那黯淡的双眼里应该包含他的身影,但那什么都没有,那连星空都无法居住的地方:“好啊。”
    男人近乎宠溺的模样揉了揉他金色的发,将他的帽子戴起来,那双眼睛里不再存着温柔。也许是被逼得狠了吧,他很少有将那骇人的戾气暴露在青年眼中。
    “然后,都告诉我好吗?”男人大提琴的声音很稳,生怕惊了身边的人。他果然也是个病态的,身上的情绪已经超乎了常人所能控制的范围。
    戏柠舟没有把他的眼神当回事,他转头看着窗外时不时飘进来的大雪,那金色的发丝从霜花中飞舞着,随后再不多话地沉默下去。
    没有人在乎神色同样怪异的实习生。
    梁仟将青年护好,伸手打了一个电话后将他裹得严严实实,像护着自己最珍贵的宝贝一样走下楼去,没有理会旁人的任何语言和动作,拉开车门就坐了进去。
    窗外的大雪真是美妙到了极致,戏柠舟心情也很好,他决定要主动诉说一次自己的“成就”。
    “是二次催眠啦。”他像个炫耀着功绩的小孩子,“在同一时间内,利用不同的东西建立两个心锚,一个是针对于夫人的,另一个就是……你们的。”
    “本身没有那么容易得手的,但他们的感情和思维真是太好猜测。原先以为你会比较快速地反应过来。”戏柠舟在副驾驶上摇晃着脑袋,“毕竟我那开关门的动作怎么说都很突兀。但你居然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可真是帮了大忙。”
    梁仟开着车,车速有点快,他的嗓音还是很哑:“于夫人是你杀的吗?”
    戏柠舟思考了两秒后回答:“要看怎么想了。”
    现场其实很乱,梁仟作为备胎队员里的队长现在直接把人带出来,他说不清楚心中是什么感觉,但知道戏柠舟始终将“非自杀”案件的苗头抛出来,那么就有足够的信心把自己摘除干净。
    “直接动手。”
    “那不是我。”
    两个人的话语交流都很快,戏柠舟将双手曲起,交叠着摆弄什么奇怪的手势,然后他举高交叠的手掌,在路灯那红黄交替的暖光里面可以看出一个星星,那模样与他本身的形象分裂开来。
    梁仟没有别的表情,但很明显感觉到他身边要凝固的气势忽然放得很柔和了:“只要不是你直接动手杀的人,那就不是你杀的。”
    促使一个人死亡的原因真是太多了,要是一一追溯它们的源泉,那牵扯到一桩死亡案件的人根本数不胜数,戏柠舟只要不是拿着没有思维的东西直接剥夺别人的生命。
    梁仟就可以偏执又病态地默认,不是他家阿柠杀的人。
    随便你怎么看,就不是。
    “梁仟,你还真是个把我‘爱’到骨子里的人。”戏柠舟居然这样感叹,他把交叠的手掌放下来,眉目间的愉悦清晰可见,又轻声重复了一遍,“真是。‘爱’到骨子里的人。”
    说什么就信什么的,其实并不太适合把这种盲目的信任放到他这样天生的谎言家身上来调养感情。
    “是么……”梁仟转动方向盘,他的眼睛里又涌出了温和,“荣幸之至。”
    青年偏头仔细盯着他的侧脸看,像读懂了什么一样,再没了别的话。他能看懂梁仟那种表情是什么意思,就像在潜意识地回答他“我不在乎,不管你欺骗谁是怎么样的目的,你不在乎的,我也不在乎。”
    “阿柠。”
    男人将车停在别墅的侧面,那一片的栀子花被积雪压弯了去,他从前在车上深深呼吸一口的烟味完全被身边人的腻香替代:“等参加完钢琴演唱会之后,我想找个心理医生。”
    当然不是给他自己看病。
    作为这个提议的被针对者,戏柠舟的态度并没有过激,虽然他觉得自己除了精神分裂症并没有别的问题:“好啊。”
    “找个熟悉的,不会让他伤害你的,只是给你看看,如果觉得不舒服,随时可以停止。”
    “嗯。”
    “如果他能查出什么别的东西,他想给你带来什么治愈之类的,计划也让他拟。”
    “嗯。”
    “不会伤害到你的,我保证。还是叫你说中了,我果然不是一个能完全敞开的人去做着若无其事的刽子手。”
    “嗯。”
    “如果实在不行,我会送你去精神病院。”
    戏柠舟转头看着他,那眼睛里的阴冷折扇式地快速扑灭了本还存着的几点星火。
    “当然,余生,我会一直陪着你,直到你从那个地方出来。”
    梁仟的态度很严肃,语气里的强硬也不是能够商量的语气,他在下达通知,就像戏柠舟直接采取行动将他逼上西婪从前那个孤立无援的位置时一样,他们都不愿意去思考太多彼此的感受。
    自私点足够了。
    青年也很清楚,其实男人说这话的意义已经与他们初识的时候有太多根本和原则上的不一样了。再贪心的人,也要把眼前的东西抓住了才是啊。
    梁仟也确实如他所想,初识的时候那个“若无其事的刽子手”是指对无辜又可怜的受害者而言,现在却是对戏柠舟而言。
    他不知道以戏柠舟的这种思考方式能够风平浪静地在正常的世界里面生存多久,他也不确定究竟这个温润的青年会在他一个不注意的瞬间把自己推向什么极端的地方。
    可以防备的。
    看心理医生吧,就算明明知道不可能治疗好的,但能够教会他一部分的隐藏,一点点的乖巧,也不要让自己余生陷入遗憾不是么。
    青年沉默了很久。他也在思考很多利与弊的抉择,他还没有到非要把自己和梁仟绑在一起的那个地步,男人只是他的一个微不足道的选择,但也许在他的世界观里面,这个微不足道的选择已经潜在地影响他很多东西了。
    “嗯。”他粲然一笑,答应了。
    梁仟的神情放松下来,他们又恢复到之前那融洽的、和谈了很久感情的一对绝配情侣一样。
    “今年过年肯定是不回睦城了,别的地方我们暂时也没有通行证。”梁仟撑起身体将戏柠舟的安全带解开,他打开车内灯光,“而且也不敢放任你一个人去别的地方,我们大概是去梁凉那里凑个团圆饭。”
    “你父母今年不回来吗?”青年融合进自己每个角色的时间很快,不需要半点准备,“和你的妹妹一起看春节联欢晚会?”
    “……”梁仟想了想那个不仅亮得瞎眼,还吵得要命的电灯泡,果断掐灭假设,“那我们两个人单独在外面过?只是大街上也不会有什么人,最近很多都关门回到自己的地方了。”
    青年朝别墅区外面的方向望了一眼:“也不一定,这地方外国人多,外面的国情也要比国内的开放些,明天刑侦那边是肯定要放假的。”
    他笑得真醉人:“你有裙子吗?亲爱的?”
    梁仟的瞳孔一瞬间又深邃了下去,他的嗓子被噎住了一会儿,才扯开那么一点点吝啬的微笑——别扭极了。
    “以前有买。”
    完了觉得不太够,还特意补充:“以前有买……是阿柠的尺寸。”
    这回到戏柠舟有些说不开话了,他这具身体就算再怎么,也是第一次产生这种想要尝试的想法,结果这看上去应该比较闷的家伙居然已经提前想过了吗?
    梁仟快速眨了眨双眼,表情无辜极了,也是个善于变换自己的人。戏柠舟好像已经看见了他在后面一摇一摇的大尾巴了。
    “嘛。”青年愣神后轻笑一声,双臂勾住男人的脖子,等着他抱他下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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