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没她们传得那么夸张。不过是个老乡,在酒楼里偶尔遇上的。当时多喝了几杯,又谈了些家乡事……一时心里难受,彼此安慰罢了。教中之人不宜与外人亲近,弟子并未敢忘。”
    她说得十分谨慎,倒是诺索玛反而摇了摇头:“也不是不宜,只是更加需要考验人性。若能终成眷属,那必然是一段金玉良缘。可若是不成,后果往往惨烈。”
    这一番话显然让曾善回想起了什么在意的事:“教主,弟子有一事不明,还望教主解惑。”
    “我说的聊天放松,可不是要替你答疑解惑啊。”诺索玛露出为难表情,却又笑了起来,“我开玩笑的,你问便是了。”
    曾善稍稍酝酿了一下语言:“……当年那场最终试炼时,您再三询问是否有人要求退出,可为何不直接打发那个姑娘离去?”
    “原来是这件事。”诺索玛抬起头来,看向天边的明月,表情波澜不兴,“当时我的确可以替她作出决定,也可以救下她的命。但是从那时开始,她的命就因我而改变了轨迹,而我则对她产生了责任。可自己的性命由自己来把握,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么?”
    曾善仿佛似懂而非懂:“……人既然活在这世上,总归是免不了与他人发生联系的,那就可能对别人的命运产生影响,难道都要负责不成?”
    “那是当然。”诺索玛不假思索地肯定,“不过你别误解了负责的意思。并不是强迫你去嘘寒问暖、甚或左右他人命运。而是你所说出的话、做下的事,必须对自己、对他人负责。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曾善点头:“可是这样真的很累。”
    “能感觉到累,才知道自己活着啊。”
    诺索玛将目光转向远处。朦胧夜色之下,五仙谷中的一切都在陷入沉睡。而这样的夜景,或许百年千年未曾改变。
    他突然改变了话题:“你觉得这座五仙谷如何?”
    “我……很喜欢。”曾善的声音仿佛愈发柔软了一些,“世外桃源,自由安宁。如今的中原已经很少见了。”
    “哦?”诺索玛笑了起来:“那和你以前的师门比呢?”
    曾善很明显地迟疑了片刻:“……我是个孤儿。孤儿既不能决定自己的出生,也无法决定被谁收养。虽然我有一位好师父,可他终究不会是我终身的依靠……我原以为会在师门待上一辈子,可如今我偶尔会想:就算没发生当年那些事,或许总有一天我也会选择离开那里罢。”
    “蒲花随风,雏燕离巢,皆是天性使然。”诺索玛点头,又问:“那么,这里便是你的选择?”
    曾善答道:“我既然喜欢这里,这里便是我的选择。”
    “可我却觉得中原也有中原的妙处。”诺索玛仍旧微笑:“小小的一座五仙谷,全凭着天然的优势隐居至今,却也囿于一隅。不像中原世界,天高海阔,有看不完的风景与说不完的故事。”
    曾善似乎听出了弦外之音,小心翼翼地问道:“莫非,您想到中原去?”
    诺索玛却并未正面回应。
    “我如何想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谷中其他人如何想。五仙教不该一直隐匿下去。教中的兄弟们有意愿、更有权行走在更广阔的世界里,与那些中原的修真之人得到同等礼遇。”
    这听上去并不是什么难事。可是一晃过去两百余年,到如今都依旧未能实现。
    月下的芳草地迎来了一片漫长的寂静。
    借着月色的掩护,曾善比平时更为大胆地将目光落在诺索玛的脸上。
    可是诺索玛却并未注视着她,而是一直看向山谷里那些影影绰绰的景色。
    过了一会儿,曾善又似乎明白了什么:“这莫非就是您所说的责任么?”
    昏暗之中传来了诺索玛的一声轻笑:“一部分吧,的确很累人,不是吗。”
    正说到这里,只听不远处的草丛里传来一阵窸窣声响,现出了一个高大而又苍白的人影。
    诺索玛这才重新看向曾善:“我等的人回来了,谢谢你陪我说话。”
    说完,他便迈开脚步,朝着那边走去了。
    ——
    诺索玛与蛊王的身影逐渐远去,月下的景物也随之变得模糊起来。
    又是一场落幕,练朱弦的心中却并不平静。
    他从前只知道掌门师兄玄桐一直致力于与中原和解,却不知竟是继承了诺索玛教主的衣钵。只是既然如此,又为何会变成后来那副局面……
    想到这里,他又偷眼去看凤章君。
    香窥的过程本来就是一种共情,在别人的记忆里并肩走了一遭,自己与凤章君也仿佛拥有了心照不宣的秘密。
    然而这种亲密感恐怕是持续不了多久的。
    练朱弦想起了曾善与怀远的结局。当那样的记忆到来的时候,自己又该用什么样的态度来面对凤章君……
    他一时间想不清楚答案,而新的画面已经再度显现出来——
    太和城醉仙楼的包间内,曾善从怀中取出一份秘信,郑重地摆在桌面上。
    “这是最近两年来,我在五仙教内部的观察记录,以及一些个人的观察感悟与动议。还请差人尽快传回云苍。”
    她对面坐着的人依旧是怀远。或许是被曾善教训过的缘故,他此刻倒是颇为规矩,小心翼翼地接过了秘信,似乎有些不知所措。
    曾善点头示意:“还没有封口,想看就看罢。既然你决定留在这里,这封信也能帮助你多了解一些南诏的局势。”
    怀远这才将信封展开,拈出厚厚的一沓纸笺,一目十行地看了看,顿时诧异道:“师姐建议中原与五仙教交好?”
    曾善反问他:“这难道很奇怪?中原与五仙本就无甚恩仇,仅仅因为大焱与南诏的疆界划分而疏于往来,导致中原视五仙教为异类,而五仙教亦不了解中原修真界的博大精深。加强融合、促进理解——这难道不是比互相戒备、彼此敌视更好的选择?”
    怀远似乎并不完全同意她的这番理论:“可是师姐,我们中原乃是名门正派,有真仙庇佑。而五仙教崇尚混沌古神,是邪魔外道。正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师姐又何必一定要让彼此理解?”
    “什么真仙庇佑,你崇拜的才是邪魔外道!”练朱弦听不下去了,咬牙反驳了一句。
    “……”凤章君假装没有听见这句话。
    那边曾善也已经皱起了眉头:“起源毕竟只是久远的传说,重要的难道不应该是各宗各派现在的行动与作为?总之,你且将这封信带回去云苍给师尊他们,请他们酌情考虑便是……不许偷奸耍滑,听到没有?!”
    “我哪里偷奸耍滑过了……”怀远有些委屈地小声嘀咕着,但还是将秘信好端端地收了起来,然后又用一种微妙的、令人稍稍有些不悦的眼神黏着在曾善身上。
    曾善被他看得略微发毛:“你又想说什么?”
    只见怀远的眼神闪烁,脸颊微红:“……那个,最近有不少五仙教的姑娘到醉仙楼里来看我。还问我、问我和师姐是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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