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清真王,居然是他……”练朱弦愕然,在他过往所听到的传说版本之中,并没有眼前的这一幕。
    然而玄桐所要告诉他的,却是另一个他从未听过的故事。
    “与那群混沌初分之时诞生的神祇不同,最后诞生的古神太素,出生之时就被古仙所掌握。那些仙人们将他囚禁起来,奴役他、把他当做汲取力量的源泉……你看,壁画上画得也是这样的场面。”
    练朱弦惊诧不解:“可为什么传说却不是这么说的?”
    “本为耻辱之事,又何必流传后世。再者,当今早已是仙家天下。有些仇恨,若是数千年来一直挂在嘴边,还能有安生日子过?”
    玄桐的这番话,的确有其道理。政治博弈之事练朱弦本不擅长,便也不再提起,安静地继续看墙。
    浮雕之中的太素,终于逃离了玉清真王的禁锢,隐遁至山泽之中。并且在这里得到了眷属们的支持与拥戴。
    曾经软弱无依的最后一人,逐渐展露出了古神真正的威能。而距离那最终的天人一战,也愈发地迫近了。
    在玄桐的提醒之下,练朱弦抬头看向石室高处。原来天顶上雕刻的便是那场天人交战的宏大场面。仙人与精怪杀做一处,兵燹燎原、白骨塞川,生灵涂炭,惨不忍睹。
    目光在纷乱可怖的场面中游走,练朱弦很快就找到了最重要的那一幕——战场的最中央,有两道颀长的身影,即便置身于纷乱之中也格外醒目。
    毫无疑问,那就是太素与玉清,他们的身影就这样一动不动地凝固着,穿越数千数万年的光阴,映入练朱弦的眼底。
    乍看之下,这就像是一个及不合时宜的拥抱——两个人身体交缠,如同久别重逢。
    然而唯有再定睛仔细看,才能发现太素手中紧握着一柄利刃,深深地扎透了玉清的腹部。
    尽管场面触目惊心,可练朱弦明白,这样的伤口并不足以致命。
    而真正致命的伤口,在太素身上。
    那是玉清真王的手臂,却如一柄凶悍无比的兵器,捅穿了太素的胸膛。而那穿透后背而出的手上,赫然紧握着一颗心脏。
    石雕既没有色泽也不会活动,可有那么一瞬间,练朱弦却仿佛看见了那颗心脏正腥红、滴血、挣扎着,一点一点停止了跳动……
    一瞬间,他的眼泪夺眶而出。
    “你怎么了?”玄桐上前一把将练朱弦扶住。
    “我没事。”练朱弦胡乱地抹掉无不受控的泪水。
    不过片刻功夫,那股巨大的悲恸又像来时那样迅速地消失了。一切如同梦境般了无痕迹。唯独只有心脏的位置仿佛真的遭到了刨挖,依旧空空荡荡。
    “……师兄,我的心很乱。”
    他努力寻找着只言片语,以形容此刻的心情:“来到五仙谷这么多年,我一直以为所有的聚散离合,所有的取舍选择都是我自己做出的。可谁知道,江河虽大,却也不过是沿着沟渠流淌入海。而天地……也只是个大一点儿的鸟笼罢了。”
    玄桐静静打量了他片刻,反问道:“你说你不自由,是被人绑架了吗?”
    “没有。”练朱弦摇头。
    玄桐又问:“那你是被人胁迫了吗?”
    “也没有。”
    玄桐再问:“既没有被绑架,也没有被胁迫,那是有人以人情债要挟你,让你做出违背内心的选择了?”
    “不,没有的事。”练朱弦苦笑起来,“没人逼迫我做不愿做的事……可我却觉得自己的人生就像是已经被安排好了似的,自觉自愿、循规蹈矩。”
    “我看你是想说命运,或者宿命?”
    玄桐一语切中了要害,又抬起头来,看着石室高处的浮雕:“你知道么?其实五仙教中流传着一个说法,所有能够顺利接纳护命蛊,成为教徒的人,前世都不是人类,而是山精水怪的化身,是太素祖师的眷属。而能够成为五仙教教主的人,更是当年那场天人之战中,曾经与太素并肩作战的战友。有人信了,可也有人不以为然……也许,冥冥之中的确有一股力量在吸引着我们,将我们从四面八方聚拢到这座南诏一隅的小小山谷中来。但那又如何?你会因此而想要叛离五仙教么?你说江河虽大,却也不过只是顺流入海。那你可知道,即便千年万年循规蹈矩地流淌,河流也是瞬息万变的。你若换一只脚,再踏进的都不是同一条河流。”
    “师兄……”练朱弦若有所悟,目光闪烁。
    玄桐像安抚小孩似地,揉了揉他的额头,一语双关道:“但行好事,莫问前尘。”
    ——
    离开了废墟殿堂之下的密室,玄桐说自己还有事情要回议事堂内处理,练朱弦便与他道别,独自一人返回画境。
    林翳深浓的竹屋之中,此时一片静谧。凤章君正独自靠在竹榻之上,眼上依旧蒙着发带。他一动不动地侧卧着,看起来像是在闭目养神。然而当练朱弦的足音响起,他却又立刻有了反应。
    “……你回来了。”
    “这里没有外人。”练朱弦走上前去,帮他将蒙眼的布条取下,“身体可还有别的变化?”
    “一切如常。”凤章君摇头,反问:“你那边如何?”
    “哎……”练朱弦未语先叹,而后坐到竹榻边,俯身压在凤章君的身上:“剪不断理还乱。”
    “到底怎么了?”凤章君一手将他揽住,轻抚他的后背,“复杂就慢点说,不着急。”
    练朱弦略微想了一想,开口却是一个反问:“你可曾经梦见过自己的前世?或是有关的景象?”
    “前世?”凤章君不解,“我并不记得自己的前世是什么了,即便梦见过,又如何知道那便是前世,而非什么胡思乱想的产物?”
    此话倒也有些道理,练朱弦又改了口:“那你可曾梦见过我?”
    “……”凤章君并未用言语作答,但看他的表情,显然是有。
    于是练朱弦再问:“在你的梦里,我们曾经做了些什么?”
    凤章君还是没有回答,但却突然将练朱弦的腰揽得更紧了一些。
    练朱弦愣了愣,顿时明白了梦的内容,赶紧轻咳一声撇开了话题:“我是说,你可曾梦见过与我兵戎相见,甚至亲手掏出了我的心脏?”
    凤章君的表情一滞:“没有。为何这么说?与前世有关联?”
    事到如今,也没必要再做隐瞒,练朱弦便将自己方才见到的一切,全都原原本本地告诉给了凤章君,同样也包括了自己的几场幻觉与推测。
    “我也明白,这样的推断不免有些荒唐。但我的确怀疑,我的前世与那位太素祖师有所关联;而你,则有可能是玉清真王的轮回转世。”
    “这并不合理。”凤章君立刻提出了不同的意见,“别的姑且不论,太素与玉清都是上古时的人物。即便两人双双死去,那按理来说也该轮回转世了几十、乃至上百次。你为何没有其他几世的记忆,偏偏只记得上古之时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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