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阙眨了眨眼,道:“有些事不是必须得知道的。”
    “那合修是不好的事吗?”言梳问。
    宋阙顿了顿:“也……不算。”
    言梳更不解了:“你以前不让我知道的,不让我管的,不让我听不让我看的,大多是不好的事,那既然合修不是不好的事,为什么我不能多问,玉棋不能多说?”
    宋阙一时无言以对。
    玉棋见两人低声说话,像是争执,她没有言梳那么胆大,也没有底气能去质问他人,更何况那人是高高在上的神仙。
    她只觉得一切都是她的错,是她带起的话题让言梳和宋阙闹了矛盾,玉棋害怕,也胆怯,她起身弱弱地道了句:“对不起,我、我不该说这些的,我……我先下去了。”
    玉棋的道歉实在细若蚊吟,言梳与宋阙都未听见,也未察觉她离开。
    言梳紧紧地盯着宋阙,非要他给自己一个答复不可,宋阙微微抬眉,在言梳的眼神下缴械投降般放下书,轻叹一声:“这不是什么非得知道不可的事,也不是什么必然不能知道的事,我不说,是因为原先你我本用不上的。”
    言梳的关注点在于宋阙说的那句:原先。
    “那现在用得上吗?”她问:“宽衣解带,同榻而寝,这很难吗?是……是因为容易害羞所以你从来不和我做吗?”
    言梳仔细想了想,若让她把衣服脱光去见宋阙,她一定是会害羞的,可除了害羞之余,心中并无胆怯惧怕,也无被迫反感。
    言梳的眼神坦坦荡荡,她就这样将自己坦白地放在宋阙的眼前,她愿意与宋阙做任何事,只要是和宋阙在一起,言梳不会有任何反对,这是她心中笃定的想法,也是她现下直白的表现。
    宋阙似是在沉思,这一次沉默很久,久到桌上的古书哗啦啦被风吹翻了好几页,错乱了宋阙上一次目光停留之处。
    他再开口时,声音有些哑道:“不是现在。”
    宋阙回答的,是言梳的第一个问题。
    他不会选择现在与言梳合修,他还未理清自己,便不能让言梳平白吃亏。
    小书仙只是看似聪明,实则过于天真单纯,而情与欲,不光是她的薄弱项,宋阙亦不太擅长。
    玉棋一直在房间里躲到言梳与宋阙离开才敢出来,言梳离开客栈前打算与玉棋道别,走到她房前轻轻敲了敲房门,玉棋醒着也没敢应声,言梳只以为她睡着了,便不打扰了。
    玉棋不知道她离开后言梳与宋阙谈得如何,但至少他们离开前好似心情还不错,因为言梳是挽着宋阙的胳膊下楼的。
    隔壁传来了金世风的咳嗽声,玉棋连忙开门跑到隔壁。
    金世风睡了大半日,傍晚才醒,因为口渴才想下床喝水,结果桌上放着的茶壶里只有冷茶,他忙喝一口解渴,却被冰得咳嗽了。
    玉棋推开房门时,金世风正扶着桌边手上端着茶杯,单薄的衣衫挂在身上,能自己站起来吃喝了,说明他好了许多。
    “傻愣着做什么?我饿了。”金世风微微皱眉道。
    玉棋哦了声:“我、我给你端饭菜上来。”
    金世风大咧咧地往椅子上一靠,在玉棋转身离开前说了句:“冷。”
    玉棋便折回来给他披上外衣,这才去楼下找客栈做些饭菜。
    金世风望着玉棋的背影,微皱的眉心慢慢松开,嘴角抿着似是不快,可他心里却有些畅快。
    果然,这个女人对他毫无底线,也不知图的什么。
    既不是钱财,难道是他这个人?
    莫非她喜欢他?
    金世风想,在他十几岁得病前,倒的确有许多大家闺秀对他眉目含情,不曾直言,却以诗寄情。他家财万贯,相貌堂堂,又是金家的独子,喜欢他的人多并不稀奇。
    那现在呢?
    他已不是金家唯一的选择,有恶病缠身,性子恶劣且滥情,玉棋不要他的钱,除了对他有情,便没有其他可能了。
    金世风靠在椅子上等了许久也没等来玉棋,他肚子饿得很,已有些不耐烦地起身拢上外衣朝楼下走。
    客栈一楼堂内没瞧见玉棋,金世风就往后厨的方向转去,才走入客栈后院,他的脚下便顿住了。
    客栈小院的角落里靠着一名男子,身背长剑,挽起袖子露出一截受伤的胳膊,斗笠下嘴角上扬,玉棋就蹲在他对面,手掌轻轻盖在男子的伤口上方,正在以灵力为他治疗。
    第58章 奇怪   你对人这么好,很容易被欺负的。……
    “又麻烦你了。”男人开口。
    玉棋抬眸朝他看了一眼, 这次的伤口比起上回在巷子里见到的已经好了许多,至少眼前这个男人没有任由伤口溃烂,在碰见玉棋之前, 还用绷带绑了几圈, 止了血。
    玉棋摇头, 等手收回时,男人手臂上的伤口连疤痕都没留,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臂,伸了两下又朝玉棋笑了笑:“你对人这么好, 很容易被欺负的。”
    听见男人的话, 玉棋沉默不言, 其实男人说得对,她的确经常被人欺负。
    玉棋抿嘴,想起来她在这儿已经耽搁许久, 金世风还在楼上等她送饭菜上去,便想起身, 结果双腿蹲得太久发麻, 耗损灵力过多头有些晕眩, 便稍微歇了会儿。
    “见过你两次,又被你救了两次,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男人将袖子放下牙咬束袖带口齿不清道:“我叫顾秋,秋天的秋。”
    “我、我叫玉棋。”玉棋出于本能的礼貌告知对方自己的名字:“玉石之玉,棋局之棋。”
    “挺好听。”男人朝玉棋一笑,忽而察觉有人靠近, 他警惕地看去一眼,正见裹紧外衣的金世风步伐不算稳重地朝这边疾走过来,等他站在玉棋身边了又一把把人拉起, 不算温柔道:“你在这儿做什么?!”
    玉棋猛地起身眼前有些模糊,不过她听出了金世风的声音,道:“我……我见他受伤了。”
    “这人来历不明,受不受伤与你何干?要你好心去救?他会死吗?不会死不能去找大夫?!”金世风说这话时,眼神已经狠狠地瞪着站在对面的男人身上了。
    顾秋顶着金世风不算友善的视线,有些不悦:“你是何人?”
    “这话我正要问你!”金世风将玉棋藏于自己身后,不让男人看见。
    玉棋听见二人口气都有不善,便道:“我,我是公子的丫鬟,这是我家公子,公子,这……这位侠士是我偶然遇见的,并无关系,我们……我们现在走吧。”
    金世风听见玉棋说自己是他丫鬟时眉心紧皱,抓着玉棋的手用力了几分,他回头瞪了玉棋一眼低声呵斥:“闭嘴!”
    顾秋见玉棋果然低着头不再开口,心想既然玉棋是这个男人的丫鬟,身契必然也在对方手上,他已经惹得对方主人不快,如若再纠缠下去,恐怕吃亏的只会是玉棋。
    顾秋拱了拱手,只对玉棋道:“玉棋姑娘大恩,顾秋没齿难忘,若日后玉棋姑娘有为难之处,可随时与我联系。初次遇见你的那个时辰,那处巷子,我都会在。”
    顾秋言罢,压低了头上戴着的斗笠,翻身越过客栈的围墙在二人面前消失,而金世风捏着玉棋的手腕就像是要将她的腕骨捏碎一般。
    玉棋疼,又不敢喊疼。
    这么一会儿她的视线已经好了许多,没再难受了,只是金世风看上去似乎很不悦。
    “初次遇见的时辰,巷子……”金世风转身看向玉棋,危险地弯下腰凑近她,咬牙切齿地问:“你与这人何时认识的?又怎么会认识这种江湖人?”
    “就是……就是那日你身体不适,让我去找宋公子与言姑娘来客栈看书,我在半路偶然遇见顾侠士,他受伤了,我只是帮了他一次,今日是第二次碰面。”玉棋也不知为何这么凑巧,顾秋受伤了就能碰上她。
    方才顾秋说他是为了躲人才藏进客栈院子的,正好跌落在玉棋跟前,她不能视若无睹。
    “你知不知道这种江湖人身上总带着伤是因为他们多半背负着人命官司,不是官兵在追,就是仇家来寻,与他离得太近,你也会有生命危险!”金世风见玉棋皱眉,这才发觉自己已经将她的手腕捏红,于是稍微松开了她些:“你以后不许再与他有接触!”
    “知道了。”玉棋点头,金世风说什么,她都听。
    金世风见她乖巧,心中的烦躁与不悦稍稍压下了些,两人于小院内静默了片刻,还是由金世风打破,他道:“我饿了。”
    “我给你端菜。”玉棋轻轻挣脱了一下自己的手腕,见金世风不再困着她,她便要低头离开。
    金世风望着玉棋的背影,绕在嘴边的话最终被吞了回去。
    他不悦玉棋在旁人面前说她是他的丫鬟,可这分明是他之前的要求,如今难以启齿,又不知让她如何改过来。
    说她是金家的少夫人吗?可她分明就是丫鬟打扮,说出去也没人信,金世风亦不想让玉棋以为他有多重视她。
    金世风别扭的心思让他有些心烦意乱,眼前看不见玉棋的身影了,他又急不可耐地跟过去,一直围着玉棋在小厨房的门前转了两圈,等她端了饭菜后才一同上了楼。
    金世风一路沉默,过了许久后忽而问了句:“你跟我,有没有委屈?”
    玉棋沉默了片刻,又慎重地摇头道:“不委屈的,金家对我很好。”
    金家从不苛刻她的吃食,鲜少有人把她当成怪物异类,金夫人还让她当了金家的少夫人,每月给她固定的银两让她花销。金世风虽说脾气很差,却从未动手打过她,玉棋回想她以前的那些主人,只觉得双肩发寒,瑟瑟发抖。
    “我说的是跟我,不是在金家。”金世风顿了顿,又问:“还是你是为了金家,才愿意跟我?”
    玉棋抬眸朝他看去,不解金世风这两句话的差别,她本来就是被人卖到金家的,金世风是金家的大少爷,他脱离不了金家,玉棋亦是。
    可玉棋分明能从金世风的眼神中看出一种威胁,他大有:你若敢不让我如意,我一定会凶你!这种情绪。
    玉棋安静了会儿,试探似的说了句:“是……是为了公子。”
    金世风的脸色好了许多,他双眉微抬,嘴角抽了抽,自言自语似的嘀咕了句:“谁稀罕你。”
    “……”玉棋嗯了声,他不稀罕,她知道的。
    金世风见她坦然接受自己的低讽,又不高兴了,喜怒无常,让人好难伺候。
    索性玉棋没受多大的难,金世风吃晚饭时没再说话了,她只负责在一旁布菜,到后来金世风问她吃了没,玉棋说没吃,他还大发慈悲地让玉棋一同坐下吃点儿,玉棋哪敢,只能说自己不饿。
    不过她说不饿后,金世风的脸色又差了点儿。
    奇怪。
    言梳第三次与玉棋说话,她都在发呆,没能理会自己了。
    前两次言梳还会多叫两遍玉棋的名字,玉棋回神后让她重复一次自己说的话,而后认真地回复。第三次言梳没有打扰她,只单手撑着下巴,见玉棋眉心轻皱望着围栏外的街道,她也眉心轻皱地望着玉棋。
    玉棋发呆时眼神空空的,乌黑的瞳仁中倒映着镜花城的街市,忽而有小孩儿顽皮打坏了一家店铺的瓷花瓶,哐当一声惹得老板拿着鸡毛掸子追着小孩儿跑出店铺。
    便是如此,玉棋回了神。
    她收回视线后一侧眸,正见言梳歪着头,掌心贴着腮边微微含笑地看向她,玉棋心下猛然跳动,愣了愣后问:“怎……怎么了?”
    “你在想心事。”言梳的目光于玉棋的脸上打量几回,道:“我见你容光焕发,身体灵气充足,可见这两天没有受累,金老板的病应当也有所好转了,可为什么明明是好事,你却要皱着眉头呢?”
    玉棋伸手摸了摸脸颊,言梳唔了声:“金老板今日不在?”
    昨天她陪宋阙来看书时,金世风已然能出门行动了,看上去脸色也好了许多,就像是大病一场,却不见有任何死兆。
    昨日金世风瞥见了言梳,脸色古怪,问玉棋她的身份,玉棋老实告知后,他才知晓言梳不是男子,是女子。
    即便言梳不是意图拐走他金家少夫人的少男,却也是个满面春风图谋不轨的少女,金世风警惕宋阙与言梳,不愿与他们多说话便回到房间了。
    言梳自然也与他无话可说,金世风走了,她更好与玉棋聊天。只是今日她与宋阙来时没见到金世风,刚过了午时,也不见玉棋给金世风送饭,可见金世风不在客栈了。
    “夫君今日去了青楼。”玉棋道。
    言梳闻言,恍然点头:“原来如此,你是因为金老板去青楼所以才一整日心不在焉的,你担心他!”
    玉棋摇头:“这几日有药养着,我也替夫君渡了几回灵力,他的病好了许多,就算离了我半个月也不见得会复发。”
    言梳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眯起双眼道:“我所说的不是你担心金老板的身体状况,而是担心他的情感状况,你担心他去找花魁,是吃醋吧?”
    言梳说完这话,明显看见玉棋愣住了,她抿嘴笑了笑,其实自己并不懂多少,但这么多年也见过不少分分合合的有情人,凡是一方不定性的,另一方多半是要吃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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