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死亡舞会
    东方大饭店总经理办公室里,谢天赐叼着一只烟斗吧唧吧唧地抽着,烟雾将他团团围住。他手里拿着亡者绿绮的资料,已经看过无数遍,总感觉凶手就藏在这堆资料中,到底是谁呢?警察局那边依旧没有半点消息,苏画龄一去不复还,也不知道他查“杀人菩萨”查得如何了。财叔那边也不知道查得怎样。说真的,他从来没有这么焦虑过,这起死亡事件让他总感觉哪里不对头,仇杀?情杀?还是另有目的呢?外面的报刊不停地胡说八道,饭店声誉遭到极大的损失。他从接管饭店以来,凭借一己之力好不容易把饭店的业务提升,还把几家洋人饭店搞垮了,也算是小有成绩,现在店里闹出命案,只怕要便宜隔壁街冯氏兄弟的维纳斯饭店了。
    “大忙人,喝杯茶吧!醒醒脑子。”一个身姿曼妙的女人端着一杯茶走进他的办公室。他抬头看了一眼,轻声说:“昙舞,你来了。”声音冷漠,说完又低头去看绿绮的资料。昙舞缓缓走过来,把一杯狮峰龙井茶放在他桌子上,看了他几眼,他始终没有再抬头看她一下。昙舞坐在一边的椅子上有些尴尬地问:“在看什么呢?”他干咳一声,意思是不要打搅他。
    过了许久,他始终没有和她搭话。昙舞有些苦闷,温声说:“你到底在逃避什么?怕我吃了你吗?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这么对我,我哪里不好哪里差了?你到底是什么意思?”说着泪珠已经在眼角打滚,她乃大家闺秀,是不应该在这里掉眼泪,可见谢天赐对自己如此冷淡,不免悲由心生,气不打一处来。谢天赐还是没有理会她,她更来气了,念念叨叨:“为了你,你看看我都成什么样子了?你为什么老是放不下她?那个斯琴,她已经死了,你难道一辈子都要惦记着她吗?你那么爱她,为什么不陪她去死?”她气急之下,口无遮拦。
    谢天赐突然拍案而起,指着门口对她吼道:“出去,你给我出去,烦死了。”
    “走就走,哼!”昙舞站起来,转身离开的时候还不忘说,“记得喝我亲手为你泡的茶,别太劳累。”
    昙舞走到门口,擦着脸上的泪痕,恰好遇到财叔。财叔看到这情景,赶忙过来安慰她:“昙舞小姐,天赐他最近遇到了烦心事,他要是做错了什么你千万莫怪。”
    昙舞点点头,低声说:“是绿绮的事情吗?”
    财叔说:“你都知道了?”
    昙舞说:“报纸上都是这事儿。”
    财叔说:“所以天赐他心情很糟糕,这段时间,也请小姐你多多理解他。”
    昙舞说:“我知道了,那么不打搅你们了。”看得出财叔有事要找谢天赐。送走昙舞,财叔拿着一份资料走进办公室。看到财叔,谢天赐冷冷地说:“啥情况?”
    “你把昙舞小姐气哭了吗?”财叔反而关心这个。谢天赐没有回答。财叔说:“你不应该这么对待昙舞小姐,她好歹对你一往情深,都快三十岁了还没有嫁人,你也不想想她在等谁。这些年来,她帮你忙前顾后,尽管你没说明什么,只怕她已经把自己当作你的人了……”财叔还在苦口婆心地说,谢天赐打断他:“财叔,你别在饭店里面干活了,去街头菜市场卖菜吧!你比那些大婶还啰唆还长舌。”财叔愣了一下,摇摇头,叹了一口气,把手里的资料放到桌子上说:“我帮你调查过了,那几个男人和绿绮都有过往。洋鬼子好像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找绿绮了;方同海是绿绮的债主,绿绮一直躲着他;季自成嘛,他与绿绮有了婚约,是绿绮的未婚夫。”说到这里,谢天赐皱皱眉头说:“这年头,富家公子娶红舞女也不是什么怪事,那个宾久利呢?”
    财叔想了想说:“这个嫌疑最大,他和绿绮都来自云南边陲,是老乡,青梅竹马,绿绮死后不久,他跳楼自杀了。”
    “跳楼自杀?为什么?”谢天赐有些不理解。
    “殉情呗!你想想吧!这俩人两小无猜,绿绮要嫁给季自成,他怀恨在心,毒死了绿绮,再自杀殉情。”财叔解释着自己的看法。谢天赐不停地摇头,说道:“不是这样子,肯定不是这样子,还有其他地方不对。”他心里想起苏画龄所说的“血菩萨”。
    财叔说:“哪里不对呢?我觉得这个合情合理,我还想和你商量商量,要不要把绿绮和宾久利之间的关系告诉记者,这么一来也好保全咱们的清誉。”谢天赐思考了一下,觉得这也未必不好,尽管只是猜测,但宾久利和绿绮是实打实的关系,他说:“这事你去安排。对了,你还得帮我查一个叫红莲的舞女。”红莲是绿绮的闺密,按理说,她与绿绮关系最密切。
    财叔疑问:“你还觉得宾久利和绿绮的事不妥吗?”
    谢天赐说:“我重新看过绿绮的资料,她和红莲关系最好,绿绮死后,红莲似乎没有再回舞厅上班。”说到这儿,财叔已经明白了,拿着资料离开办公室。
    法医研究所化验室里,艾心端坐在椅子上傲慢地嗑着瓜子。全建业和小小君一干人坐在她对面正等着她的报告。艾心只顾嗑瓜子,瓜子壳满地都是,她还是没有说一句话。全建业急了,说道:“艾心,你总得给我一个说法,警察局王局长不停地催我,问咱们法医研究所有没有能帮忙的。我觉得这是咱们立功的机会,你想想看,快点给个说法。”
    艾心一双黑色的眼珠子骨碌骨碌地转动着,嘴巴还是在不停地嗑瓜子。小小君也急了,说道:“姐,你再这么嗑下去,法医研究所就要被撤掉了,我可不想人家说咱们只会嗑瓜子。”全建业和小小君磨磨叽叽说了一堆,什么法医研究所扬名立万,什么要保住法医研究所,这种话艾心听得耳朵都起茧了。一直不被外界看好的法医研究所没少受冷嘲热讽,艾心都习惯了。国内的现代法医学刚刚开展,欲速则不达,她才不会那么心急。等全建业和小小君说得口干舌燥,她才把手里的一把瓜子撒在地上说:“现在轮到我说了吗?”
    “说,说,说说看。”全建业一时激动都结巴了。
    “对于绿绮的案子,我无可奉告。”艾心怕他们听不清楚,一字一顿地吐出来。
    “调皮,淘气!艾心,你不能这么老玩我。”全建业笑嘻嘻地说。
    “我真的没有什么好说的,报告不是已经交给警察局了吗?绿绮是被毒死的,毒源是来自云南边陲一种名叫‘愚葱’的毒草。凶手是谁,问我们法医做什么?警察局那些刑侦人员是吃白饭的吗?”艾心有些怄气的意思。
    全建业赶紧过来安慰她:“艾心,别闹了,那些人不是吃白饭,他们不过是想看咱们笑话罢了,好了好了,我不勉强你,警局的人喜欢笑咱们就让他们笑吧!”在他的安慰下,艾心也解气一些,轻声说:“大叔,你走吧走吧!我还准备眯一会儿。”她推着全建业,全建业无奈地离开艾心的办公室。小小君无语地看着艾心,艾心对他说:“你也走吧!”小小君笑道:“姐,你怎么老睡觉?一个女人睡太多容易变胖。”
    艾心冷笑一声说:“你姐我又不是什么名门望族名媛闺秀,需要在意自己的外表吗?”说来也是,她已经邋遢惯了,经常蓬头乱发,几乎不整理打扮自己。
    小小君说:“那你老睡觉,你担心过研究所的未来吗?”
    艾心咧嘴一笑,一副一切尽在我掌握之中的样子对小小君说:“行了,你不过是个初级检验员,你瞎操什么心?”
    “不和你说了,跟你说话累死了。”小小君懒得跟艾心怄气,气呼呼地走了。
    艾心一头趴在桌子上,看着桌子上的瓜子,捡起其中最肥厚的一粒,笑道:“就是你了。”把那粒瓜子嗑掉,她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
    永福楼番菜馆,苏画龄手捧一把红玫瑰乖乖地坐着,这已经是第三天了,等待的人一直没有出现。红玫瑰就快凋零,但他没有放弃。他知道她会来的,“血菩萨”三个字对他,或者对她来说,太魂牵梦萦了。坐了将近一个小时,烟都抽没了,他心情突然有些低落,于是站起来,想离开。门外闯进一个邋遢的身影,他不由得露出一丝微笑。邋遢的身影快步移身到他面前,问道:“你是谁?”
    苏画龄怔了怔,老实回答:“苏画龄。”
    “苏画龄?没听说过,我也不认识你,我来是想告诉你,死了那条心吧!”
    “你这女人,花样还挺多,坐下吧!我请你吃饭。”苏画龄坐回去。
    艾心没有坐下而是愤愤地说:“我没空理你,日后不要再来烦我。”
    “血菩萨,血菩萨,我想东方大饭店还会有人被害,你和血菩萨到底有何关系?”苏画龄问。
    艾心轻蔑地一笑,“毫无关系。”
    “嚯,灵妖语,你……”苏画龄感到莫名其妙。
    “我不是灵妖语。”艾心说完转身离去。
    苏画龄哭笑不得,低头望着自己手中的红玫瑰,玫瑰妖艳美丽清香怡人却带着刺,想起艾心气恼的表情,他莞尔一笑,觉得事情变得越来越有意思了。
    东方大舞厅死了人,经过财叔的公关,舞厅与绿绮的死撇得一干二净,很快又热闹起来,人来如潮。谢天赐把舞厅的生意交给周摩西打理,周摩西脑子机灵得很,总能想出各种各样奇怪的花招招揽客人,诸如经常举办一些主题舞会啥的。最近舞女绿绮死亡一事已经成为街谈巷议的话题,周摩西脑子一动,打算以绿绮的死为噱头在绿绮头七这一晚举办一场“死亡舞会”。这个死亡舞会吸引了上海滩无数好奇和喜欢刺激的绅士名媛。
    对于周摩西这个做法,谢天赐起初有些犹豫,办“死亡舞会”的消息推出后反应热烈,他又觉得办这么场舞会对于饭店也不算坏事。周摩西得到老板的同意之后,决定倾尽其力,大办一场。舞会从下午四点半开始,客人们穿着妖魔鬼怪的服装纷纷进场。晚上七点多,夜色降临,舞会正式开启,全舞厅的灯光瞬间熄灭那一刻,客人们的惊叫声响彻云霄,骇人的音乐使得舞厅氛围格外凝重,惊悚诡异的舞蹈同时在舞台上演。没多久,客人们纷纷将全身心投入到“死亡舞会”当中,享受其中的惊心与刺激。
    为了监督“死亡舞会”,谢天赐九点钟时来到现场。他是个多心的人,害怕出乱子。在周摩西的陪同之下,谢天赐步入舞厅。舞厅氛围搞得极好,没有五颜六色、姹紫嫣红的电光而是换成了一根根红色的蜡烛,烛火闪闪,气氛诡异,台上的舞女戴着面具跳舞,配着古典爵士乐,客人们一下子全部被这新鲜感所吸引,玩得都快疯掉了,舞厅时不时还传来几声尖叫。死亡舞会,效果十足。
    “你先去忙吧!我自己随便看看。”谢天赐把周摩西支开。
    周摩西知道谢天赐有了玩的兴致,不好打扰只有走开。说真话,谢天赐喜欢这种阴暗感,他太喜欢了,自己的内心似乎已经被这样一种阴郁的感觉霸占着。晃动的烛光下,影影绰绰的客人们晃来晃去摇摆着离奇的舞姿,像是一只只藏于夜色中狂欢着的妖魅。
    他款款走到舞台前,找了一个角落,喝了一杯酒。不得不说,周摩西这次做得太对自己口味。他端着酒杯,一个人忧郁地跳起舞来。他很享受这种感觉,感觉就好像一匹奔驰于大草原的独狼,只有自己才能读懂自己的桀骜不驯。
    俄顷,一个花枝招展的女人慢慢地向他靠近。他抬头看了她一眼,她微微一笑,他一把将其拦住,两人快步旋转,挥动着四肢和腰臀,在众人面前狂舞不已。看到他们跳得如此出色,大家纷纷让出地方,两人极为投入,几乎没有当别人存在,忘我而跳,直到筋疲力尽,直到烛光熄灭。排山倒海的掌声呼啸而来,谢天赐松开怀里抱着的女人默默地走到一边,喝了一杯酒。女人跟着他的脚步,也要了一杯酒,喝了之后对他说:“我们俩算是天作之合吗?”
    “还差点火候。”谢天赐笑道。
    “难道还有其他女人比我更适合你?”女人一只手已经搭在谢天赐的胸口上。
    “当然有,还不止一个。”谢天赐呵呵一笑。女人把手拿开,嗔道:“你真不解风情。”谢天赐说:“花似玉,话说我们已经好久没有在一起跳舞了吧!你不在你的仙乐斯,怎么跑到我这儿来了?”女人说:“好奇呗!你们舞厅太会搞噱头,我能不被吸引吗?”
    谢天赐低头笑道:“行了吧!把你吸引过来,仙乐斯的大老板今晚找不到人肯定要找我麻烦。”
    女人说:“放心,你这么没趣,我打算走了。”
    谢天赐不解地看着她,她笑道:“能和你谢天赐跳一支舞,是上海滩多少女人的心愿,我算是捡到宝了,已经如此幸运,那我也该撤了。”谢天赐露出一种不舍的表情,女人还是离开了。
    谢天赐又喝了一杯酒,花似玉这个女人虽说比他心中所爱慕的那个女人差点,跳得一身汗,也算是没有遗憾了。他放下酒杯想回家休息,走到门口,一个看上去脏兮兮的女人一头撞在了他的胸口。
    “怎么是你?”谢天赐低头看到是之前那个女法医,“周摩西,你搞什么鬼?怎么什么人都给放进来?她怎么会在这里?”
    “我有事找你。”看到谢天赐很厌烦,艾心一把抓住他的手说。谢天赐厉声道:“别烦我,我没空搭理你。”说罢拿开艾心的手。艾心可怜巴巴地看着他,一脸无辜的样子,泪光在眼角一闪一闪的。谢天赐无语了,说道:“别装可怜,说吧!你有什么事?”他多少有些心软了。艾心脸上露出笑容,踮着脚尖把嘴巴凑到他耳根边轻声说:“今晚的舞会上有人将会被杀。”
    谢天赐被她的话吓得浑身打了一个寒战,一把推开她,骂道:“你胡说什么?这是我的地方,你可不要乱来,你这个疯婆子,你要诅咒我的舞厅吗?”
    “对,就是诅咒,这是‘血菩萨’的诅咒,除非你把舞厅关了,不然还会死人。”艾心撇着嘴说。
    “血菩萨?”谢天赐愣住了,除了从苏画龄口中得知“血菩萨”一二,他实在不明白“血菩萨”与自己的饭店有何关系。
    “凤凰泣血,菩萨断喉,你真不知道吗?”艾心问道。
    “莫名其妙,周摩西,你个王八蛋在哪儿?还不快来把这个疯婆子赶走。”谢天赐又喊了起来,也不知道周摩西跑哪里去了,这么重要的时刻,连个影子都没见着。艾心这时候一把抱住谢天赐的腿苦求着:“求求你,你一定要相信我,我的时间不多了,我一定要找到杀绿绮的凶手。”
    “杀绿绮的凶手?”谢天赐对这个还算感兴趣,艾心一直抓着他的大腿,搞得他很不舒服,“疯婆子,你是想我揍你吗?快给我滚开,你个垃圾。”
    艾心死活不放手,谢天赐又是扯又是踢,把他最无赖最流氓的手段都用上,艾心还像胶水一般黏着他不放,直到他被气疯,一巴掌打在艾心的脸上。艾心立马松开谢天赐的腿,捂着脸呜呜痛哭起来,嘴巴里面念叨:“你居然打女人,你堂堂一个饭店大老板居然连一个小女人也打,你不是人,你是畜生,你畜生都不如。”
    “你还撒泼了。”谢天赐彻底无语,但动手打了她,还打哭了,尽管是她无理在先,自己也算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只能呆呆看着哭泣的她。艾心还在低声骂着他,糗着他。他掏出怀表看了一眼,快十点半了,想了想,说:“好了,你想我帮你做什么?”
    “凶手已经杀人了,你帮我把死者找出来吧!”艾心不再抽泣,而是破涕为笑,指着昏暗的舞厅对谢天赐说。谢天赐望着舞厅里的人群,听到她说有人已经被杀,心里暗想这女人太逗了,但难免有些悚意。他说:“你打算怎么找出死者?”这话说得半认真半调侃。艾心指着舞厅说:“你放我进去。”谢天赐看着艾心,艾心浑身脏兮兮的,头发乱糟糟的也不知道多少天没洗了,脸上一面干净一面沾着污渍。舞厅里娱乐的都是衣衫华丽衣着鲜亮的绅士名媛,这么看来,艾心确实有些格格不入,但是自己打了人,还能怎么办?他刚点头答应,艾心已经冲进舞厅内。没等谢天赐进去,她尖声喊道:“麻烦开一下灯,麻烦开一下灯,我要找人。”她喊得很大声,震耳欲聋,大家都吓傻了,看着她一个脏兮兮的小姑娘,有人已经忍不住笑出来。灯光师同样感到莫名其妙,谁也不想理会艾心。好在谢天赐这时候走进来,他招手示意开灯。
    灯火一闪,“死亡舞会”结束。大家议论纷纷,都不知发生何事。谢天赐走到艾心前低声说:“你要是敢玩弄我,我会让你死得很难看。”
    “知道了,但是我们先把死者找到再说。”艾心钻进人群中,似乎在搜寻着什么。
    看着有点滑稽的艾心,谢天赐揉着疲惫不堪的脸。大家的眼睛都盯着他,假如艾心骗了他,他这张老脸往哪儿搁呢?他没有移动半步,因为他坚信自己的舞厅不会再有死人,再说已经死了一个舞女,难道再死一个吗?这么一来生意还怎么做?
    艾心则不一样,窜到这边又窜到那边,像是一只觅食的小老鼠,鬼鬼祟祟,模样极其可笑。看到艾心那认真的傻样,谢天赐脸上露出一丝冷峻的笑容,如果没有死者,他心底涌出一丝怎么整死艾心的念头。
    “找到了。”艾心清脆的声音使得谢天赐触电一般扒开人群走到她身后。艾心站在一个身穿蓝灰色西装男人背后,男人软泥般趴在酒桌上,似乎是喝醉了,她指着男人说:“就是他。”
    “不过是个喝醉的客人。”谢天赐起始还自我安慰,接着隐约感到事情不妙,说完跑出去想找周摩西,可是没见到人。他只能把门口的几个男侍者叫进来,让他们将客人请出去。他做事一向严谨,总不能再犯之前的错误,让那么多人知道死亡事件。尽管谢天赐还有些不相信艾心,他不得不以防万一。
    舞厅回归沉寂,谢天赐走到艾心面前。艾心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那个“喝醉了”的客人,眼神在那人身上搜寻着什么。谢天赐说:“希望你没有搞错。”艾心伸出手指碰了一下那个客人,客人瞬间像是一摊软泥般从座位上滑到地板上。
    谢天赐吓得脸色苍白,不敢相信地问:“怎么回事?”
    艾心已经趴在死者身上,鼻子不停地在嗅,像一条狗,恶心的是还打开尸体的嘴巴嗅他的口气。谢天赐不忍目睹扭过头去。尸体软绵绵的,像是没有了骨头骨架一样,到底怎么回事?他心里没有答案,觉得见鬼了。
    艾心忽然浑身发抖,一只手摁住死者的胸口,开启装神弄鬼模式自问自答:“你叫章明慈,你来自轮船招商局,对吗?”
    “对,对,你竟然认识我,你到底是谁?”艾心模仿着男声回答自己的问题,让在一边目睹的谢天赐啼笑皆非。
    “谁杀了你?告诉我,谁杀了你?”
    “血菩萨来了。”
    “血菩萨到底是谁?”
    “菩萨断肠,暗夜逐仇。”
    “……”
    艾心疯言疯语,一刻停不下来。谢天赐看不下去了,一把将艾心抓起来带出舞厅,再一把将艾心摁在舞厅外的墙壁上,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你为什么知道这里会死人?是不是你策划的?你是主谋,对不对?你就是血菩萨,对不对?你不是主谋的话怎么知道有人行凶?你疯疯癫癫的到底怎么回事?你这个疯女人,你都快把我整疯了。”他抓狂无比,心烦意乱。艾心不停地摇头,表示这事和自己没关系,谢天赐怎么会相信呢?这一切太突然,太匪夷所思了,他的内心无法相信艾心是清白的。他还想继续拷问,然艾心浑身发抖,鼻子还流血了,见此可怜状,他松开她掏出手帕递过去:“你流鼻血了。”
    艾心却使尽全力推开他,抽风似的嚷道:“我时间不多了,时间不多了。”说完疯了一般跑下楼去。
    谢天赐直接愣在当场。
    苏画龄冷笑一声从一隅走出来,谢天赐白了他一眼:“你什么时候来的?”再看他穿着一身恶鬼的装扮,想必早已潜入“死亡舞会”。苏画龄走到谢天赐面前,说:“我以为我能阻止,看来我太天真了。”说完走进舞厅,来到尸体前伸手拿起章明慈左手看了一眼手背,有两道血痕,且还在滴血。谢天赐低头看了一眼,血痕的形状呈逆十字,这使得他有点惊讶:“这不是那个连环杀手的标志吗?”
    “不错,逆十字杀手,我追查他快两年了。”苏画龄有点落寞地说。
    “这个连环杀手不是有一段时间没作案了吗?”谢天赐问。
    苏画龄冷笑道:“逆十字杀手,作案手法诡异,擅长各种暗杀、毒杀,来无影去无踪,杀人之时会在死者左手手背刻上逆十字图案,这是一个很有特色与个性的杀手。两年来,银行家崔思久、报人陶究苏、青帮堂主杜老五、大学教授马文典等一干人,足足三十七人,均离奇死于他手下。章明慈死得悄无声息,身软如泥,毫无外伤,如同猝死,十足的逆十字风格。”
    “我听你说过,逆十字杀手杀人从不会当场下手,而是提前杀人,不会留下任何蛛丝马迹。这个章明慈想必早就被逆十字杀手给盯上了,吃下逆十字杀手为他准备的毒药。这个杀手不简单呢,只是这跟血菩萨有何关系?”谢天赐不解地说。
    苏画龄长叹一声:“老谢,逆十字杀手与血菩萨有何关系,我会查一查。看你这么倒霉,屋漏偏逢连阴雨,只怕你要有血光之灾呀!近来出行,小心点吧!”
    “你何时鼓捣算命这玩意?”谢天赐觉得好笑,但他认为苏画龄说得很有道理,事情只怕没有那么简单,死亡既然已经开始,只怕就不会那么快结束。
    “我是为你好,算了,不说了,我还有很多事要去做。”苏画龄说完转身而去。
    望着苏画龄扬长而去的背影,谢天赐深深叹了一口气,事到如今,血案不断,麻烦不止,他也只能靠苏画龄这位老朋友了。
    百乐门门口,电影大亨季世林的儿子季自成搂着一个穿绣花旗袍的女人趔趄着走出来,女人嘴里唠唠叨叨,埋怨不断,只怪季自成喝得太多了。出来后,他还不忘扶着女人当街吐了一番。吐完之后,他找到季家的车子,指着车子叫女人扶他过去。来到车子前,他掏出钥匙毛躁地将车门打开,发现车内居然坐着一个装扮妖媚、浓妆艳丽的漂亮女人。他冲车内女人呵呵一笑,扶着他的女人来气了,骂道:“原来已经有了一只小狐狸,你个浑蛋,死一边去吧!老娘也不是没人要。”她把季自成推在车子上,气愤地跑了。季自成招手想叫回,车里淡定坐着的灵妖语笑道:“怎么?舍不得她?我比不上她吗?那女人长得不咋样,季公子口味真重。”
    季自成瞄着灵妖语,觉得这女人称得上国色天香,这是遇仙女了。他这下更乐了,兴致勃勃地钻进车内。上车之后,又是一番呕吐,灵妖语笑道:“喝了不少吧?”
    季自成乐呵呵地说:“哪里哪里?我还能再来两瓶。”
    “行,咱们回家再喝。”灵妖语一边说一边发动车子。
    载着季自成来到一条幽黑小巷子,灵妖语把车停下。下车后打开后车门,坐进去。季自成左看右看,四周黑漆漆一片,立马笑道:“小骚货,这么猴急,不过,我得先撒泡尿,再把事儿给办了。”他刚想转身下车,灵妖语一把拉回:“别急,咱们先办事。”季自成笑得更猥琐了,捏了一下灵妖语的脸蛋说:“傻瓜,等我撒了尿,回来一定会让你快活。”
    “我先让你快活一把!”灵妖语掏出一把小刀,锋利无比,看着寒心。灵妖语话音未落,小刀已插进了季自成的左大腿,疼得他哇哇大叫,憋着的尿也哗啦流出……
    灵妖语目露凶光,季自成哆嗦着说:“姐姐,你这是劫财还是劫色?”
    灵妖语笑道:“你说呢?”手里使了一下劲,小刀又进去一点,血水染红了季自成的大腿,他吓得哭了,连声哀求。将季自成折磨了一番后,灵妖语问道:“认识绿绮吗?”
    季自成急忙点头,灵妖语继续问:“她死了,是你干的吗?”
    季自成急忙摇头,灵妖语问:“你不是她未婚夫吗?”
    季自成哆哆嗦嗦地说:“我们……我们不过是……不过是逢场作戏。”灵妖语又拧了一下小刀,季自成惨叫道:“行,行,我把我知道的全都告诉你。”灵妖语这才将刀子取出。
    季自成说:“她死掉的前一天晚上,我们确实在一起,她好像很不开心。我第一次看到她忧心忡忡的样子,感到很奇怪,再三逼问,她才跟我说她就要死了,说什么红莲业火,熊熊其身,凤凰泣血,菩萨断喉,像是在念咒语,吓死我了。我那时候还不相信她会死,之后看到报纸说她被杀,我才想起来她那天那么诡异是有原因的。”
    “啥原因?”
    “中邪了呗!她肯定是鬼上身了,说真的,这个小女人还不错,会哄人,也会体贴人,我为了娶她还跟家里闹翻了,谁知道她鬼上身,就连我也差点……”季自成没有说完,灵妖语已一拳将其打晕。走出季自成的车子,看着茫茫夜色,心想,绿绮死之前到底遇着什么事情呢?她与“血菩萨”有关联吗?为何她会说出关于“血菩萨”的诅咒?
    艾心刚想躺下来睡一会儿,化验室外面突然吵了起来,吵得她脑袋发胀,她想站起来骂人,这时一个身影闯了进来。小小君跑进来一脸无辜地说:“姐,我没有拦住他。”看到是谢天赐闯入,艾心挥挥手叫小小君先出去。谢天赐走到艾心面前,他气色不大好,本想当着艾心的面发飙,但看到艾心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心头怒气突然没了,咽了咽口水说:“我也懒得和你废话,长话短说,我舞厅里的尸体到底怎么回事?”昨晚他彻夜未眠,心想着总不能老靠苏画龄,既然知道凶手的绰号,为何不亲自去查探真相呢?
    “为什么要问我?”艾心知道谢天赐是为了这事来找她,她困得要死,根本不想解释,趴在桌子上就快要睡着了。谢天赐看她回答得没点力气,一巴掌拍在桌子上,艾心顿时回魂,打了个哈欠继续说:“死者叫章明慈,三十二岁,男性,死状全身松软如同烂泥巴,死因是因为被注射了一种叫‘软骨香’的药品,这种药品属于禁药,一般人找不到的,也许黑市上能买到。至于他为什么会死在你的舞厅里面,小妹我不知道。噢,其实他也并不是当场死亡,有人趁你们玩得正高兴把他给搬到舞厅,我们发现他的时候,他已经死了将近十二个小时。”谢天赐听完之后并不是很满意,顿了顿,眼看艾心又要趴下,急问道:“我问你,你怎么知道我的舞厅会有人死亡?”
    艾心伸伸懒腰说:“我说你好烦啊!我为什么知道关你什么事?如果我说我是猜的,你会相信吗?”谢天赐知道她在敷衍,但又能怎么样?盯着艾心,想再问什么,艾心却突然拉开桌子的抽屉,拿出两支发簪,一支银色,一支翡翠色,然后同时插在乱糟糟的头发上问谢天赐:“好不好看?”
    “丑死了。”谢天赐看都不看一眼说道。
    艾心把翡翠色的拿掉,又问:“这样子好看吗?”
    “你这丑八怪的模样,戴什么都不好看。”谢天赐气坏了。
    艾心把银色的摘下来戴上翡翠色的,又问:“这样子应该还不错。”
    “你存心要气死我吗?”谢天赐怒道。
    “你不觉得可爱啊!看来咱们俩不是一路人。”艾心收起发簪趴在桌子上又睡过去。谢天赐怒不可遏,想再一次叫醒艾心。小小君走进来挡住他说:“谢老板,你别生气,我姐就是这样子,她白天总得好好睡上一觉。”谢天赐咬着牙,黑着脸,小小君又说:“外面有人找你,好像是你弟弟。”谢天赐这才把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跟着小小君来到研究所外面。
    在法医研究所门口等着的谢天成看到谢天赐出来,招手喊道:“大哥,你怎么跑这儿来了?”谢天赐一言难尽,问他怎么找到这里来。谢天成说:“小妹回来那么久了,你居然把她忘得一干二净,你觉得她会放过你吗?”提起谢祺祥,谢天赐总算想起来了,这些天忙得焦头烂额,家都忘记回去,弟弟妹妹总算是按捺不住了。他感到有些不好意思,找了个借口敷衍过去,最后答应晚上回去吃饭,谢天成也没有再说什么。
    午夜时分,街道上开始变得冷清起来,闷热的天气令人变得莫名烦躁。一条黑暗的小巷子内,一个风骚妩媚的女人和几个男人正靠着墙壁站着。他们嘴里抽着大烟,一个个欲仙欲死,好不快活。抽完大烟,几个男人围着女人尽情调戏,你摸我抓,女人笑嘻嘻地推挡着。几人玩得正欢心,一个影子慢慢靠近他们,影子越来越清晰,其中一个男人发觉,骂了一句:“谁?快给老子滚出来,扫了老子的兴,不想活了吗?”缓缓而出的灵妖语现身,跨着一双血红色的高跟鞋嗒嗒嗒走近他们。她今晚穿着一件短袖低领大红色旗袍,梳着高高的发髻,脸上画着浓妆,美不可言。
    见到如此妖娆动人的灵妖语,男人们声音变得和气不少,其中一个温声笑道:“哟!原来是个美人儿,这下可好了,咱们兄弟人多,女人只有一个,还担心不够分。”他说完,那伙人无一不哈哈大笑。灵妖语表情冷淡,走到几个人面前,僵着的脸朝女人看去,仔细地看了看那个落魄的女人,然后满意地笑了笑。那几个流氓相貌的男人笑嘻嘻地上来把灵妖语围起来,她不为所动,而是对那女人说:“你叫红莲?”女人不解地看着灵妖语,心想自己根本没有见过她,她怎么会知道自己的名字?那女人知道事情不对,立马教唆身边的几个男人说:“包爷,你们几个怎么了?平时对老娘毛手毛脚一个个急得像个猴子,现在人家主动送上门来,一个个怎么都傻了?”
    几个男人被那女人一说,脸上挂不住,一个个饿虎扑食般往灵妖语身上扑来,色心一起,一拥而上,哪知灵妖语一个裙底莲花开,一招连环踢便将这几个大汉踢倒在地。连环脚,脚脚击中要害,疼得这些男人哇哇大哭,根本直不起身板来。女人看到灵妖语是个厉害角色,转身就跑。
    灵妖语哪里给她逃跑的机会,看她拐进一条黑巷子里,拔腿追上去。进入巷子,女人才发现是一条死巷,无路可走,最后被灵妖语逼进一个角落。灵妖语挡住女人去路,点了一根烟,抽了几口,舒缓了一下心情。女人突然笑了几声,说道:“给我来一根。”灵妖语把整包烟都扔给她,女人哆嗦着掏出一根点燃。灵妖语没说话,两人吸着烟,最终女人发话了:“你怎么认识的我?”
    “你认识东方舞厅的绿绮吗?”灵妖语问。
    女人点点头,灵妖语冷笑道:“看来你就是红莲,总算是找到你了。”
    “绿绮?”红莲算是明白过来,“关于绿绮的事我什么也不知道。”
    “我都没问你什么,你这算不算不打自招?”
    “总之我一个字也不会告诉你。”红莲虽然很害怕,但还是坚持自己的说辞。灵妖语呵呵一笑,伸手把红莲脸上的乱发拨开,看着她美丽的脸庞说:“你也算风光过,怎么搞成这副德行?一个有机会嫁入豪门的舞女沦落成街头女,你甘心吗?”红莲冷哼一声说:“为了保命,我再怎么样都可以,你放心,我很快就会离开上海。你到底是什么人?我以前没有见过你,你怎么会这么关心绿绮?”
    “瞧你这话,看来你知道不少东西,早点找到你就好了。至于我和绿绮什么关系,你有空去问问绿绮吧!”灵妖语说完,红莲瞪大眼睛叫道:“绿绮不是死了吗?我什么都不知道,你要相信我。”灵妖语一面笑一面将托着红莲下巴的手移到后脑勺,一把将她的脑袋摁在地上。红莲挣扎着叫道:“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灵妖语把嘴上的香烟拿下来对着红莲的眼珠子晃了晃说:“怎么样?眼睛不打算要了吗?”
    “不能说,我真不能说,说了我会死得更惨。”红莲吓得脸色惨白,泪水汪汪往外流。灵妖语也不再废话,将烟头直戳在红莲的脸蛋上,红莲惨叫。灵妖语把烟又放到嘴里吸了几口,说道:“蘸着美人血的烟,味道真不错。”
    红莲喉咙变得沙哑,说道:“你到底是谁?”
    灵妖语再次将火红的烟头移到红莲面前,红莲低声说:“我说了,你会放过我吗?”灵妖语冷冷地说:“你还想要这张漂亮小脸蛋的话,最好一五一十给我说清楚。”红莲沉默了一会儿,吐了一口气说道:“行,我说了还不行吗?你确实没有说错,我是绿绮最好的朋友,也亲眼见到有人给绿绮下毒,本来想提醒绿绮的,但我被打晕了,醒过来的时候,绿绮毒发身亡,一切都晚了。我真心对不起绿绮,我本来可以救她一命。”她说到这里,泪眼婆娑,呜呜地哭了起来。
    “哭什么?告诉我凶手是谁。”灵妖语不大喜欢哭泣的女人。
    “是个男人,个子不高,额头上长着一颗肉瘤,肉瘤形状奇怪无比,有点像是一尊菩萨,我记得他好像是……”红莲话还没有说完,一支冷箭倏忽飞来,一箭穿喉,红莲当场死亡。灵妖语回头看冷箭飞来的方向,一个深色的影子一闪即逝。灵妖语把手里的烟蒂捏灭,看着红莲死去的惨状,恨得咬牙切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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