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明买了几本股票书,足不出户,挑灯夜战,将专用术语、走势图、成交量又是抄,又是画,密密麻麻抄画在小本本上,随身带着,一有空就拿出来背呀念的,又对着当天行情对比图表,弄得个像专业股民似的。
    他喜欢追涨杀跌,其它股票红着,自家股票绿着,就心痒痒地换股票。而往往是,或许财神没拜之故,红的绿的颜色常常跟他开国际玩笑,卖出的变红,买进的却变绿。
    “唉!心里想发财,时光还没到!”他常常这样喟叹。
    糖瓶儿有时下午跳舞之前来看他,阿明总问她有没有看见他的老婆。她总是笑他傻,说舞厅多得是,劳保舞厅十七八个不说,附近高档的就有平海街的金城、天水桥的金舞池、北山路的葡萄园、保俶路的寻梦园、邮电路的大凤凰,等等,他老婆知道他在这里炒股,还会来自投罗网吗?阿明眼不见为净,一心炒股票,赚了1000多块,就用360多块买了只真的Вp机,传呼号是27533。
    忽忽开春了。由于生意不太好,7号、8号双开间的姐弟合做得不愉快,弟弟不想做了,姐姐就过来商量,要将店面优惠调换给阿明。阿明将10号店给她,因为当年的摊位费已交,又缺了3个月,再补她2100元,于是阿明就与糖瓶儿贴隔壁了。
    春雨比去年下得更长,足足二十多天,几乎没停过。布贩子们吃白板的不少,怨天恨地,骂声不断。阿明门面大了,租金等费用要翻一翻,虽然没吃白板,但只做二三个生意,有时也只有四五个,更是心急如焚,幸亏不是他过去,就是糖瓶儿过来,说过去,谈现在,绵绵情意消磨掉了一些时间,缓解掉了一些焦灼。
    清明节快到前,学友方元找来,他已下海做古玩生意了,说“游鳞斋”学友好久没会面了,出去聚一聚。阿明忽然想起阿琴在龙井,便建议到那里去喝茶,方元觉得可以,于是归方元联系其他学友。
    山峦起伏,郁郁葱葱。滴滴绿的竹叶儿翠得满山遍坡,叫人神清气爽。走近一些看,叶儿上残留着粒粒雨珠儿,晶晶亮的像少女的眸子;离远一点儿望,竹林里飘荡些轻雾,却又似少女曳动的纱裙。路边开着许多小小的野花儿,像喇叭,像五星,红红紫紫、白白黄黄的,很是赏心悦目。龙井则是古木参天,山泉叮咚,悠扬婉转的鸟声叫得很开心,从古庙里、山岩间传出来,给人以春光无限的喜悦。
    学友们在龙井门口等齐后,便上坡儿到阿琴的店里去。正好有一个日本佬儿的旅游团在她店里购物,她忙碌着,阿明他们便等着看。鬼子有钞票,对丝绸、茶叶也感兴趣,七样八样买了不少。她忙好了,就带阿明他们到上头的一家农家茶楼去。
    “阿琴,那一车三四十个日本佬,有多少生意好做。”路上,阿明问阿琴。
    “少则一二万,多则三四万,运气好时,五六万也有。”阿琴道。
    “那有不少好赚呢!”
    “阿明,那营业额的一半要给导游的,赚头只有一半的一半。”
    “那也不错呀!阿琴,丝绸可能是真货,龙井茶釆摘下来一共也没多少,大家都晓得要朝贡上头的,还有各大机关、熟人一弄,应该是假冒的多吧。”
    “西湖龙井茶的含义有广义、狭义的。严格地说,这样品倒是真龙井,但包装好的基本上是周边市县的。”
    “那不是坑蒙拐骗吗?”
    “阿明,现在的社会,不同以往了,过去讲商业道德,讲诚信买卖,现在是抢不来个苦,要想发财,不卖假冒伪劣商品,不知猴年马月了。”
    “那来查急个套办?”
    “嘿!这批坐办公室的,开边三轮的,早就塞饱了。”
    “唉!人人变得越来越黑心了!”
    “经济社会是不讲礼义廉耻的,现在还有点遗风,以后的人可能比我们还要黑心!”
    之前,阿明同阿琴电话高头联系好的,酒水不算,中饭连茶30元一人。茶楼老板娘是阿琴的小姐妹,已有准备,泡上碧绿绿的龙井茶来。
    茶楼前有一个很大的空地,可以坐好几桌。空地中间有几颗桂花树,新叶儿绿油油地生出来;四周的坡儿上有不少桃花树,粉罗罗的开得正灿烂,还有东一簇、西一团的映山红,红艳艳的似火,微风一过,清幽幽的香气便飘送过来;几株高大的元宝树儿,满枝上挂满了翠绿绿的一串串像小元宝的果叶儿。坡上坡下都是白墙黑瓦的农舍,门口几乎贴着春联,挂着大红的灯笼。
    学友们将两张桌子拼在一起,桌上摆满了瓜子、话梅等消闲果儿,在和风暖阳里,学友情谊,牢骚怪话,一吐畅快。
    令阿明惊讶的是,情人岛夜总会倒闭了,胡鸣和另一个同学被人骗走了七八十万,欠了银行不少债,他现在与老婆在仙林桥农贸市场摆了个水产摊儿度日。大哥午言的老婆或许要抓住青春的尾巴,跳舞被别人跳走了。文韧则下岗回老家德清去了。其他的要么跳槽,要么下岗做小生意,方元算好的,做古玩生意。
    阿明原以为自家的日子过得很落魄,有点羞见学友的味道,但如今相聚,他们的日子也同自己脚傍脚,好不了一刨花儿,心里头就平衡了不少。
    文韧:“想不到读书这么多年,现在连个工作都找不到,只能踏踏三轮车过日子了。”
    午言:“你踏得动还算好的,年纪再大些起来,踏不动了怎么办?”
    文韧:“只能靠儿子、女儿养到我退休了。”
    柴雄:“现在这七改八改改成股份制,公家的都变成私有了,做头儿的捞饱了,小老百姓被一脚踢出单位门外,工作无着落,生活没保障,这改革的目的究竟是为了一小部分人,还是为了大多数老百姓?现在贪污受贿、走私犯罪越来越多,鸡婆、赌博都堂而皇之了,老毛手里急个套有这种可能?”
    老穆:“政治莫谈,政治莫谈。”
    方元:“现在想办法挣钞票才是最实际的,你们看小弟弟,也做布店的老板了。”
    阿明:“菜场就这么一点收入,我是被逼上梁山混口饭吃的,哪里好算老板?胡鸣才是个老板,只可惜钞票被人骗走了。”
    胡鸣:“我要心太重,如果夜总会做做,日子应该说还不错的,只是想做走私汽车生意,钞票打过去之后就没音讯了。现在的社会,骗子越来越多了。”
    邹晓:“沉渣泛起,沉渣泛起。”
    海阔天空谈到下午三点多,学友们烧饭的烧饭,接伢儿的接伢儿,都走了。阿明等阿琴一起走。
    “阿明,晚上你回不回去烧饭的?”
    “今天聚会,生怕要打麻将,叫老婆晩饭自家解决。”
    “那好,我们索性1这里吃一点,晚上到葡萄园歌舞厅去坐一会,急个套?”
    “那葡萄园人多不多的?”
    “没寻梦园一半大,我去过一次,只有十几对跳国标的,你放心,不会有熟人撞见的。”
    阿明难得溜出来,再说心里头也苦闷,同阿琴也有话儿说,便依了她。
    春天天黑得早,到了六点光景,月亮就挂在了龙井上。阿明、阿琴与她小姐妹三个人一起喝啤酒,这样的情趣倒是很久没有了。
    山峦里渐渐漫起了雾岚,村庄里的灯光星星点点的有些模糊了,偶尔有狗叫声响起,打破了夜的静谧。夜风有点冷,那月色也带着寒意,落在有些青苔的台级和空地上,像抹上了一层银灰,元宝树的枝叶晃动时,于是台阶上、空地里扑朔迷离的,宛若寂寞的谪女在翩跹。夜莺的叫声清脆脆的,又仿佛是谪女在倾吐幽情。
    “阿琴,山村的夜色真美,与普陀的大海边别有一番情趣。”阿明若有所感。
    “又有诗意了?”阿琴像桃花般笑着看阿明。
    “脑子都快成一泡浆糊了,还有什么诗意?”
    “也是的,你一天到晩钻在布堆里,想这块布卖啥个价,那块布卖啥个价,脑子里可能想的都是如何发财了。”
    “你难道不这样吗?”
    “差不多。有旅游团来,就兴奋;没旅游团来,就瘟鸡笃头。”
    “诗意属于无忧,有忧难有诗意。”
    “阿明,人大起来了,想法就变了,更加实际了。这夜色越好,却越勾起伤感。”
    “你很想伢儿?”
    “当然,特别是夜深人静时,有时不自禁会掉下眼泪来,其实离婚最苦的是孩子。”
    “社会应该在道德上有所约束力,不然道德沦丧,社会物质再好,也就悲哀了。”
    “可是世风日下呀,人人追求自我,过去的道德观就像人生观一样,渐如烟云消散了。”
    “唉!生活贫苦些不可怕,精神空虚了才可怕。”
    时间不早了,他俩别过老板娘,跨上车儿,一路下坡,直冲到茅家埠。一路上几乎是竹林,到了坡底,便是茶丛和池塘。竹林摇曳着婀娜,茶丛密密层层,池塘荡着粼粼银波,月光梦幻地笼着这些景色,如诗般隽永。
    那葡萄园在北山路上西子坑道里,里面果然如阿琴所说,跳舞的人不多,都是男人西装、女人长裙,腰板儿毕毕挺跳国标的。阿明张望了一下,没人认识。尤其叫他放心的是,那卡座的靠背高高的,里面只能坐两个人,且有一块横板遮着,光线暗暗的,从舞池里根本无法看清里面的人在做什么——真是个谈情说爱的好地方。
    “阿明,这个地方还可以吗?”
    “不错,不错,很雅避。”
    “阿明,反正你不会跳,我们坐着喝喝茶,吃吃瓜子,看看他们跳也很好。”
    “这个舞厅倒与其它舞厅不一样,除出背噱噱2的跳国标外,好像都来搞情调的。”
    “婚姻像一道菜,没调味品,淡而不鲜,迟早要被扔进垃圾桶的。”
    “阿琴,菜总是菜,白白扔掉了,岂不浪费?”
    “难道等它馊了再扔?”
    “那你为啥不去找?红玫瑰的老板娘刘三姐原先是公司的打字员,离婚后不也是在舞厅里找了一个吗?”
    “那是要有缘分的。我也知道菜馊了就更加没人要吃了,但不是你想找什么人就能找到什么人的。”
    “就像那些坐在卡座里的人一样,你现在一个人自由,多与人搞搞情调,总会搞到一个适合自己口味的。”
    “我现在就想与你搞,你敢不敢?”
    “嗨!阿琴,你又来寻我开心了。”
    “阿明,谁寻你开心?那时我有家不敢,现在谁都管不着我。”
    “阿琴,你这话就对了,现在我与你正好反了一反。”
    “哦,你有家有小孩了,不敢了?”
    “是呀!我现在的处境与你那时候一样。”
    “看来你很怕老婆的。”
    “为了家里安耽,我总是安分守己,现在是每天提心吊胆的,怕她生出事儿来。”
    “她怎么了?外头有男人了?”
    “那倒不确定。她也会跳舞,几乎每天晩上跑出去,也有人看见她好像有搭子。”
    “一有搭子,那还有淘存吗?”
    “也可能没淘存了。春节的时候,她去做人流,回娘家休息了一个礼拜。因为她不适合戴环,我偶尔同她做那事,都用套儿的,没见过套儿破掉,算算日子也不对头,这怀孕是不是有问题?”
    “哎呀!阿明,你肯定戴绿帽子、做乌龟了,还怀疑什么?”
    “阿琴,没事实证据,我总心存一丝希望,希望老婆对我是忠诚的,没有背叛我。”
    “所以,你不敢对她先背叛?”
    “是的,那要被天打雷劈死的!”
    【注释】
    1索性:杭州话,干脆之意。
    2背噱噱:杭州话,有点背时(悖时)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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