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那千户笃信道,“是大理寺少卿袭鹤亲自带了人来查,臣与袭鹤算是旧时,便提醒他云意是锦宁长公主的兄长,让他不可轻动。结果他说……就是锦宁长公主托了他女儿传话给他,请他彻查云意。”
    托袭氏请她父亲彻查云意、却未跟自己禀半句话。
    霍洹冷声一笑:“知道了,你回去吧。朕去问问锦宁长公主,这打的是什么哑谜。”
    .
    事情安排妥当后,云婵就取了块素色锦帕,拿了针线出来,一针针地绣起来。想图个吉利,就挑了喜上梅梢的图案,一边绣着一边数针数,数到第一百二十四针的时候,意料之中的那声“陛下驾到”可算传了进来。
    “陛下大安。”云婵迎到殿门口拜了下去,闻得他在经过自己面前时道了声“免了”,便起了身。
    霍洹径自在案前落了座,云婵也坐了回去。他扫了眼她搁在案头的帕子,淡声问她:“什么意思?”
    “闲得没事做,随手绣个帕子解闷。”云婵笑着答道,只作不知他想问什么。
    “云婵。”霍洹语声一厉,“别装傻充愣,你兄长出狱了。”
    “……臣女知道。”云婵眨了眨眼,“兄长上午时入宫回过话了。”
    “下午就被大理寺查了。”他不快地续言道,“上中所千户刚来禀过,说是你嘱咐袭氏办的。什么意思,你说清楚。”
    甚善,终于明着问到了这句。他问了,便比她上赶着去解释更好。
    “是明宁长公主从中打点的。”云婵一字字说道,“臣女虽不懂前朝后宫的盘根错节,也只明宁长公主是皇太后亲生女儿。就算是臣女去求了她,她如此爽快地便将此事办了……臣女也难安心。”
    何况,自己从未跟她开过口。
    “但为何是找大理寺?”霍洹睇着她又问。
    “因为袭姑娘热心,必会帮臣女这忙,臣女能找的也只有她。”云婵借机夸了袭氏一句,顿了一顿,又说,“再则,陛下说过禁军都尉府中有不少冯家势力,臣女便不可能找禁军都尉府去查;兄长被抓进刑部,显然冯家在刑部势力也不小。臣女便只好找大理寺了,总不能去找宫正司不是?”
    这是把容易想到的、可查案的人均想了一遍后,挑了个可行的。霍洹轻声一笑,对她这虑事的路子未加置评,沉了片刻,重新看向她,口吻淡漠下来:“你查他,不是因为你自己心里存疑、想谨慎行事确保稳妥,是做给朕看的。”
    云婵后脊一凉,不知自己是哪处安排出了疏漏还是哪句话说得不周全了。笑容发僵,云婵强撑着说了一句:“陛下何出此言……”
    “从这事来看你勉强算个人精。”霍洹口气闲闲,撇了撇嘴又道,“不过人精,朕从小到大实在是见多了,你修为太低了些,抱歉。”
    ☆、17隔墙
    “抱歉”两个字说得咬牙切齿,云婵心虚得身上一紧,神色也有些不自然。抬眸偷觑了觑皇帝的神色,便起了身,在案桌旁几步远的地方端端正正地拜下身去:“陛下恕罪,臣女不是有意欺瞒,只是……”她一咬嘴唇,续道,“只是有些事……自己心中明白,却不知如何同陛下说清楚。”
    “嘁。”霍洹冷睇着她轻笑了一声,没理会她这番谢罪和解释,只悠哉哉问她,“知道哪儿露了马脚么?”
    云婵闻言心中惴惴,黛眉蹙着,仔仔细细地将始末想了个遍,末了还是只能道:“不知……”
    “坐着说。”他犹睇着她,眸中添了三分笑意。待得她落座后,原本的冷峻已荡然无存,似笑非笑间,端的一派循循善诱的口吻,“你看啊……云意是你的亲兄长,你查他是为他的安危着想,是以想把底细弄清楚。既是这样,你私底下查明白就是了,他究竟是谁的人你心中有数便可——能托亦茹帮你这忙,那让她那边不多言很难么?这么快就让朕知道个清楚,你这有心透出信来……也透得太明显了。”
    云婵低头不言,被他话中的两分戏谑弄得面红耳赤。霍洹顿了一顿,又说:“所以么,你压根就没疑过他当真跟冯家有什么瓜葛,只是想用此举让朕也不要多疑。”
    “是……”云婵点了点头,心里忐忑地斟酌着,问出的话已低若蚊蝇,“那……陛下可信了么?”
    霍洹心底陡然一声笑,面上仍平静如常,敛去笑意挑了挑眉头:“不信。你个姑娘家都知道玩这种心术来蒙朕,云意只怕比你心计更重吧?”
    他刻意夸张了的抑扬顿挫已分明是逗她的意思,一句句地说完,却眼见着相对而坐的云婵当真慌了。
    慌措不安地怔然望一望他又很快将目光避开,手指一下下地绞着裙带,方才面上被他激起的红晕逐渐褪尽,转而却是眼眶泛了红。云婵忖度着,语带慌张地解释道:“陛下……若是、若是兄长和冯家有什么关系……又何必这么到牢里走一遭,皇太后也不会这般不喜欢臣女了……”
    “……”霍洹愣了一会儿,上上下下打量她一番,“你当真了?”
    云婵一懵,抬起头满是茫然:“……什么?”
    “你当真以为朕不信你兄长了?”他说得更明白了些,云婵愕了一愕:“陛下亲口说……”
    霍洹紧蹙着眉头忍不住瞪她:“朕说笑的。”
    “……”
    反应了一会儿之后,便换作了云婵瞪他。思及自己片刻前的着急担忧全被他看在眼中,大觉羞赧窘迫,别过头去双手一捂脸,磕磕巴巴道:“陛下怎的拿这个说笑……臣女一心觉得是说正事呢,君无戏言……”
    片刻无声,而后,对面一声叹息沉重。
    云婵仍抚着发着热的双颊,看不到他的神色,只听他幽幽道:“赫契汗王不要你,当真是因为嫌弃你不是皇室公主?不是因为你太笨了?”
    “……”
    这回就算是再认真的口吻,云婵也知道是故意逗她了。碍着身份偏又不好埋怨什么,索性低下头闷闷的不说话。霍洹笑了一笑,倒是自己纠正了:“哦,其实也不笨……该看得清楚的大事你都清楚,不过么……”他沉了一沉,“和旁人比起来你到底心思简单些,这些个阴谋阳谋实在不适合你。日后还是有话直说为好,别说什么不知如何开口,想到什么便说什么,不比安排这些省心?”
    他说得轻松,好像什么都可以毫无顾忌地直言一样。云婵静思了会儿,轻轻道:“那……臣女说了,陛下便会信么?还是这般验证一番更可信些?毕竟许多事,都是‘口说无凭’的。”
    “你如实说了,信与不信朕自会判断。但凡能解释得通的事情,拐弯抹角未必比坦诚直言更可信。”霍洹的语调四平八稳,云婵听着,心中莫名地添了些力气,若有所思地点了一点头,他又说,“小婵,朕和你不算熟悉,但因为先前的事,知你不可能帮着皇太后,所以朕乐得信你,和你说话也似乎轻松些,所以……朕不想你和旁人一样总在算计。若连你也心思深沉了,朕找谁说话去?”
    突然察觉到自己在对方心中的分量比自己所以为的重些,云婵很有点惊慌。且这人还是皇帝,坐拥天下,如今就这么坐在眼前,话语说得温和平缓甚至还带点央求的意味,深深一颔首,应道:“诺……臣女谨遵旨意。”
    他一声嗤笑:“没什么旨意不旨意的,你日后少些顾虑就好。朕既把你留在宫里,自然想你过得好。若总是劳心伤神,还不如早早把你嫁了。”
    “诺……”云婵又应了一声,思量着又道,“此事是臣女不知轻重去央的袭姑娘,袭姑娘又不得不顾忌臣女这长公主的身份,实则应得很是勉强,陛下别怪她……”
    “知道。”霍洹一点头,“只是不许有下次。”
    .
    一场一惊一乍的交谈之后,心中轻松愉悦……
    却是还不到两刻,便接了长乐宫的旨意:罚两个月俸禄。
    云婵不知原因,接了旨询问来传旨的宦官,那宦官却只是说:“长公主心里清楚。”
    可她确实不清楚。
    罚得倒是不重,较之从前经受过的重刑,两个月的俸禄不过小事一桩,人在宫里,总不会因为叩了俸禄就饿死,左不过上下打点起来会拮据些,该给宫人赏钱的地方不得不省一省罢了。只是这旨来得太蹊跷。她近来都不曾与皇太后有过什么交集,更不曾再触怒过她,这个时候下这么一道旨……
    难不成是方才她和皇帝的交谈让皇太后听了去?皇太后一边觉得心中懊恼一边又碍于皇帝不好严惩?
    思绪一往此处想,便一发不可收拾。云婵愈想愈觉得可怕,如是那般,便是自己这身边一干人中也有皇太后的眼线了。
    她从前觉得,皇太后虽不喜她,但若说引得皇太后“忌惮”……她是万万没这个本事的。莫不是因为兄长的事,皇太后多了份小心?
    心下胡乱猜疑着,越猜越不安。白萱和林端侍立在一边,已互相动了半天口型,云婵有所察觉却无心去问,又过了好一会儿,林端终于忍不住打断了她的神思:“长公主……”
    云婵偏了偏头:“怎么了?”
    林端一揖,禀说:“臣不敢揣测皇太后心意。但只是……方才长公主与陛下闲谈之时,冯氏曾来过。原想拜见长公主,但因着陛下在,便被臣等挡下了,许是她恰在门口听了两句,便……”
    冯氏?冯若青?
    云婵心下一沉,连忙追问:“那太后这旨只是对我一人么?可有牵连袭氏?”
    “没有。”白萱在旁应道,“奴婢方才打听了,袭氏无事,长公主放心。”
    云婵舒了口气,林端也缓了一缓神色,又继续说了下去:“当时臣瞧着冯氏的面色不太好看,也没敢多问,送了她出去。她说要去向皇太后问安……之后,便出了这事。”
    绝不仅仅是巧合。
    “她想哄皇太后开心,便来拿我当垫脚石?”云婵清淡一笑,“罢了,日后要长留宫中的人,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还是和为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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