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以前是什么关系,现在是什么关系,或者未来是什么关系……阮希都是婚姻赐给他的omega。从始至终,从婚约开始到也许会被迫结束,阮希一直都是。
    他们需要互相保护,绝对不能有谁被落下。
    地震仍在继续。
    能望得见的石楼已经垮塌过半,那些透明旗帜孤零零摇曳着,有一些已经被鲜血染上了色彩。他们看见手臂、看见腿,看见这里正在上演着一次次死亡。
    可是阮希实在是没有力气再抓住陆征河的手了。
    他轻轻闭了闭眼,深红色的眼隐匿在世界模模糊糊的动荡中。
    其实他的一生很短暂,也惧怕过许多东西,怕过黑夜,怕过没有夜航船与灯塔的大海,怕过无故扬起的风帆,怕过咬住他手指死都不放的冰蓝雪蟹,但没害怕过和陆征河一同走上这一程。
    一次又一次的生离死别要将他折磨透了。
    阮希感觉鼻尖有血,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但他没有时间去想这些了,他现在只觉得脑子是自己的。
    其他部位已经麻木了。
    “你都不认识我了,为什么还要来接我?”
    阮希不再顾上其他的什么。
    什么秘密、面子,以及那些没用的傲气,全部都去他妈的!没有人在乎。
    他看见地震的威力化作海浪,海水冲上沙滩,带有毒液的水一遍一遍地包裹住他的身体,而他躺在沙滩上,眼睛盯着月亮。
    然后,月亮离他远去,他不小心坠落到深渊之中。
    就像天使又降临人间。
    “因为你是我的伴侣。”
    他没有听到月亮对潮汐的回答。
    ·
    地动山摇终于停止。
    在再次醒来之前,阮希还以为自己就快要死了。
    他听见死神的步伐靠近,那些山体传来惊雷般的巨响与死亡的丧钟没什么不同。
    水,他只想要一口水。
    他的喉咙干涸得像curse城无边无际的沙漠,而他正深深陷入流动的沙土之中渴求水源。
    睁眼,有冷风吹过发梢。
    湿意来了。
    我真的还活着。
    他下意识地用目光朝周围搜索一圈,并没有看见熟悉的身影。
    陆征河不在这里。
    那个笨蛋,最后一句话说的是什么?阮希拍了拍脑袋,怎么也想不起来陆征河的最后一句话。他模模糊糊间,只记得一个“因为”。
    如果下半句是“因为你是阮希”的话,就当陆征河没说过。
    能不能换句台词啊!
    不过现在可以肯定的是……他们走散了。
    晴天被灾难剪掉了天空与宁静。
    他抬头,头顶的碎石块正在他眼前哗啦啦地往下落灰,灰扑在他的手上,与他融为一体。
    在朦胧中,他记得感受到有倒下的树干重重地压到腿上,可是现在他回过头去看,发现腿还在,还能动,只是有些许麻木。可能是哪个部位被压坏了,需要多活动活动才能恢复。
    很幸运,应该是他在挣扎时,浑浑噩噩地将那能压断他双腿的树干挣脱开了。
    他不知道自己如今身在何处。
    看样子,刚才过于猛烈的地面震动已经改变了这个地方原有的模样,他努力回忆着,只觉得后脑勺隐隐作痛。他似乎是从高处掉落下来的。
    想着,阮希抬头去看他之前站住脚的地方,可是那里已经被尖尖的岩石封住出去的路口,徒留了一处深井口般的小洞,爬也很难爬上去。
    他推测自己掉入震后造成的洞穴里来了。
    但总归可以试试爬出去,他不能一直待在这里,会死的。
    环视了一圈四周,也没有看见车。
    还好,陆征河没有掉下来。
    阮希松了一口气,他相信陆征河还活着。因为在掉入深渊之前,阮希反复想着文恺向神祷告的那句“雪山之神与联盟在保佑您”。
    海神也会眷顾他。
    “哗啦——”
    是石头落下砸向地面的声音,静谧被打破。
    “阮希?”
    寂静无人的洞穴里传来柔软的人声,一圈圈回荡在阮希耳侧,“是你吗?”
    阮希警觉起来,右手用力地抓住身侧刀柄。
    谁?
    不是厉深,不是文恺。更不是他凭借呼吸声就能辨认的陆征河。
    这一路上没有遇到过熟人。
    阮希惊慌失措地回头,屏住呼吸,眼神再次尝试着在不明亮的封闭空间内游移。接着,他看见令他眼熟的面孔——
    白净的、秀气的,原本红润而有光泽的嘴唇有了裂纹,眼神也不复明亮。
    “宋书绵?”
    他认出来了,这是从小一直跟在他身后奶声奶气喊“阮希哥哥”的小孩儿。
    只这一刹那间,阮希脑海里闪过无数片段,他想起那天冬雨后的天台,那些撑伞看热闹的人群,想起铺满猩红地毯的阮家会客厅,以及那件铺满繁星的高级定制斗篷。
    “是我!”从泥灰里跌跌撞撞地爬出一个人。
    然后,阮希拼命支撑着全身力气,猛地从废墟里站起了身。石块掉落在地面,发出刺耳的杂音。
    他以近乎最快的速度掏出脖颈上悬挂的“地狱守卫犬”,抽出刀锋,手臂与武器在废墟上投下一簇簇厚重的影子。
    他看见宋书绵背后有人也从废墟里爬出,正要举起枪。
    阮希扑倒了那个人,将战术刀一刀切入他的手臂。
    那人捂着手臂嚎叫起来,眼神凶狠无比,地面似乎又开始震动。他们扭打在一处,阮希从喉咙内不断发出粗喘,灰尘高高扬起,刀刃划开宁静。两个人你死我活,一同翻滚在地上。
    野兽般的拼杀最终以一声闷哼结束,战术刀插进陌生的喉管。
    血又喷溅出来,阮希嫌恶地皱眉。
    完事!
    可是宋书绵似乎是没见过这样的阮希,被吓呆了。
    “别害怕,”阮希耸耸肩,无奈地解释道:“他刚刚举起了枪,对准你,或者对准我。”
    宋书绵回过神来,惊叫:“你活着就好……你还活着!”
    “我当然活着。”阮希接住一把他的飞扑。
    可是阮希腿疼,一下没坐稳,没忍住惊叫了一声。
    宋书绵从他怀里抬起头,双眼已经湿润,“你怎么了?”
    “我没事,大概是刚才腿被压得麻木了。”
    阮希捋开他的耳发,看他脸上大大小小的伤口,皱眉道,“这是你一路上受的伤?你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我,我挺好的,至少活了下来,”宋书绵更咽万分,急于诉说,“你知道吗,他们都说你死了,所有人都说你死了!还有人说你很早就知道灾难即将来临,所以你和雪山之巅的家族联姻,还有人说是因为你逃婚,你偷偷跑了,说你肯定和情夫一起,亵渎了神,众神震怒,才有了这场灾难……”
    “……”
    阮希冷静下来,“还有呢?”
    “但是我不信这些,”宋书绵咬住下嘴唇,面庞还有碎石划破的痕迹,“我宁愿你死了。”
    摸摸他的后脑勺,阮希宽慰道:“我没死,也没有提前知道。”
    说完,他不想再讨论自己了,便问宋书绵,“那你呢?你一个人逃来earthquake城的?”
    “说来话长!那天单身派对,在你发言完毕之后,我就找不到你了。于是我也没有在阮氏庄园继续待下去,”宋书绵将那一夜的经历一一道来,“我进了城里,想找个没人的地方自己静一静。结果突然,海水急涨……”
    “我知道。”
    阮希垂下眼睫,双眼蒙上雾,“我也看到了。”
    他看到入城的桥梁垮塌,山崩地裂,海水堆砌成山峦,再如暴雪般崩塌。
    阮氏庄园最先遭殃,它被吞噬、撕碎。
    故事的最后,盛放的睡莲葬身于生养它的水域里。
    “我顾不得别的,开车冲上了公路。到了beast城之后,我被一群兽人围住,他们手里拿着我的画像。”
    诉说停顿几秒,宋书绵的语气惊慌起来,“兽人将我带到一处木屋,里面有一些人……听口音,他们来自北方。他们问我是不是omega,我否认了。然后,他们闻我的气味。”
    “他们有对你做什么吗?”阮希紧张了。
    “他们割掉了我的腺体,”宋书绵脸色苍白,“说是要拿去北方卖钱。”
    “……”
    “……”
    两个人双双陷入沉默。
    阮希无言,抬起手,捋开宋书绵已经被迫留长的头发。
    后颈处是一个丑陋、狰狞的疤痕,原本属于omega的柔软不复存在。它似乎无法愈合,宛如一条红黑相间的赤练蛇。
    他想起宋书绵的温和与善良,群星在缓缓下坠。
    “没事,我劫后余生,已经满足了,”宋书绵知道阮希心里不好受,安慰道,“反正我的alpha也死了。我要腺体没什么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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