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杏一大早就把老宅三间大瓦房打扫好了,被褥也都提前拆洗晾晒装好,又特意从家里搬来两盆刚打苞的茶花放在厅堂和门口,这才满意地坐在正屋,一边看电视一边等母亲、弟弟和小女儿回来。
    “杏子,你是不是搞错了,我在村口的车站没接到人。”
    柯杏的丈夫沈大宽急匆匆走进院子,朝敞天的正屋里喊。
    妻子让他去车站接丈母娘和小舅子,他跑了一个空,手机还在半路上摔坏了,只好回家看看是不是记错了时间。
    “不能错啊!要么我再打个电话问问。”
    柯杏向母亲问过大概什么时间能到家,母亲含糊说可能要下午三四点能到。那时段正好有一班从县城开过来的长途汽车。
    柯杏自然以为母亲会坐长途汽车回家。
    柯老太太的老人手机响了两声,这时她已经望到了村里路口的那棵大榕树。估计女儿会问她什么时候到家,她决定给女儿女婿一个惊喜。接起电话嗯啊了几句,意思还在半路上让女儿不要担心就挂了电话。
    “妈,你干嘛不告诉我姐已经到家了呢?”
    “我乐意!”
    柯老太太朝儿子吧嗒一下嘴,脸上露出孩子般顽皮的笑意。趴着车窗望着村道两边绿油油的菜地,给豆豆和妞妞讲地里种的是白萝卜、胡萝卜……
    “怎么那么多萝卜呀!”
    妞妞挤在姥姥身边好奇地盯着地里的青菜。
    “因为是冬天,冬天地里只能种萝卜……”
    柯老太太笑不拢嘴地拍着外孙女的头,扭脸看向豆豆,豆豆还像出发时一样,垂眼盯着手里抱着的大恐龙公仔。
    何芷握着方向盘,注视着前面弯弯绕的村道,手心里捏了一把汗。
    柯杨又想起离开穗城时广播里播放的新闻,穗城大桥桥脚发现一具女尸,死者年龄二十九岁左右,身高一米六八左右,身穿名牌服饰,经刑警初步侦讯排除谋杀……
    柯杨的心里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但是他不敢朝那个女人的身上想。
    柯老太太用膝盖顶了顶前排的柯杨,示意柯杨看看豆豆。如果一会到家被七大姑八大姨看见他们带回来一个问题儿童,不知又会传出什么闲话。
    “豆豆,咱们马上就到叔叔的老家了。一会叔叔带你去林子里抓鸟好不好?”
    柯杨赶走脑海里不安的想法,转头对豆豆笑着说。
    “你可别说抓鸟的话,豆豆是爱护动物的小朋友,不会伤害小动物。你带她去地里拔萝卜吧。豆豆肯定喜欢拔萝卜对不对?”
    何芷不敢回头看豆豆,村道狭窄,进村以后房屋多了起来,柯杨家在村子最里面,她担心银色大奔能不能开进去。
    这时柯杨的电话响,肖楠说伍彤州提起上诉了,恐怕要二审重判。
    “他还上诉?!”
    伍彤州被轻判何芷心中已经愤愤不平了,现在听说伍彤州还觉得冤枉提起上诉,不由得激动手抖,如果不是柯杨眼疾手快打正了方向盘,肯定会撞到人家院子门前的大树上。
    “上诉是他的权力。”
    柯杨放下手机,神情显得有些不自然,又说:
    “你觉不觉得很奇怪,一审时伍彤州没有请律师,现在他提起上诉,他父亲公司的董事会给他请了一个律师团,他好像早就策划好了一切。”
    “那真是奇怪!”
    何芷发现柯杨的神色不对,不过路上不方便讨论,柯杨不再说话,她也沉默下来。
    “有大奔驰进村了!”
    不知谁家的孩子在院子里看见了何芷的车,马上兴奋地喊了起来。顿时从周围的房子里跑出许多孩子。
    都是年纪正淘气的半大男孩和好新鲜的小女孩,跟在何芷的车后边跑边喊,好像给全村人报警一样。
    “好家伙么!咱们赶上鬼子进村了。”
    不等柯杨打开车窗让孩子们不要围着车跑突然危险,柯老太太先打开车窗对孩子们喊道:
    “先都回家玩去,晚上再到柯奶奶家来玩,柯奶奶给你们带了好吃的。”
    “柯奶奶!”
    “哇真是柯奶奶呢。”
    “妞妞!妞妞也回来了啊……”
    柯老太太伸手直摇,孩子们哪听她的话,一个个都不肯离开,一直跟着银色大奔跑到柯家老宅门口。
    远远就听见孩子们的吵闹声,柯杏以为村里出了什么大事,叫丈夫出去看看。
    看到一辆银色大奔在院门口停下,丈母娘从车里走下来,刘大宽惊得张大嘴忘了喊媳妇出来瞧。
    趁儿子拿行李的时候,柯老太太打开袋子抓了一把穗城特产小包装的果子分给孩子们。孩子们拿到好吃的还不肯走,发现柯杨瞪起眼睛一脸严肃,一个个顿时作鸟兽状四下散了。
    不到傍晚,柯杨带着新媳妇开着大奔驰回来的消息传遍了村里。晚饭的时候住在邻村邻县的七大姑八姨全都来了。
    想起当年父亲去世时家里的冷清,这一刻柯杨深深理解了古今名句:
    “穷在街头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的后几句是不信但看筵中酒,杯杯先劝有钱人。”
    来的亲戚都自带了酒菜,本来只有五菜一汤的饭桌很快摆不下了,又另开了一个桌子让女人们分开坐。柯老太太当然被众星捧月一般坐在主桌上。
    几杯酒下肚,柯老太太话更多了。
    儿子优秀,又娶了一个更优秀的妻子,如今衣锦还乡被亲戚们高看一眼没什么不好。命运总有高低起伏,她也是时候该扬眉吐气一回了。
    面对女儿的亲家公警酒,柯老太太反倒放下了酒杯。
    “咋地亲家母,嫌我家的酒不好么?”
    感觉大家都在盯着他,刘老汉担心柯老太太真不给他面子,拒绝和他喝酒。
    因为儿子是独苗,刘老汉一直盼着儿媳妇能生个孙子。结果柯杏连着生了三个闺女,他觉得在村里抬不起头,更觉得如果断了刘家香火对不起列祖列宗。
    他和老伴商量让儿子劝媳妇把小女儿妞妞送走,再接再厉兴许还能生个孙子。儿媳妇把妞妞送给娘家抚养,刘老汉假装不知道。今天看见小孙女活泼可爱,被亲家母养得这么好,他心里感激嘴上说不出,想敬柯老太太一杯酒,也算表示个心意。
    “是你家的酒太好,我不敢喝!”
    今天还就不给亲家公面子了!
    柯老太太拿起酒杯转身跟柯杨的婶子碰杯,一边喝酒一边说着恭喜她娶儿媳妇的话。
    柯杨的婶子看着何芷越看眼里越是羡慕嫉妒,不住嘴地问柯老太太什么时候在村里再给柯杨办一场婚礼。
    “人情往来,也让大家还还人情。年轻人瞧不上乡下土鳖,老姐姐不该也嫌弃咱们这些土鳖穷亲戚吧!”
    大家跟着起哄。柯杨趁机溜出门,在院子里打手机。
    女眷们都伸长脖子争相问柯老太太柯杨在城里买了几套房,能不能让自己的孩子投奔过去给安排个工作,以后不求能找个像何芷这么好的媳妇,只要能和城里的姑娘结上婚就行……
    “这个嘛……那个……”
    柯老太太酡红着脸开始装醉,感觉这架式变得骑虎难下。
    何芷沉静水地被围在女人堆里,吃过几道菜以后,礼貌地离开了桌子。
    豆豆进屋以后就躺在床上睡着了。已经过去两个多小时了,何芷担心这会豆豆饿了,想先过去看一眼再拿吃的进去。
    屋里有些黑,何芷在门边没摸到灯的开关,一时找不到在哪里开灯。只好朝影影绰绰的床边走去。
    突然看到床边坐着一个黑影,吓得她差点叫出声。她急忙掩住嘴巴,试探地喊了一声“豆豆”。
    坐在床沿上的人没动。隐约还是能看出床沿上坐的黑影是豆豆,何芷伸手搭在黑影的肩膀上。
    “豆豆你什么时候起来的?”
    搭在黑影肩膀上的手感觉到一股冰凉,好像搭在了冰窟上,何芷条件反射地缩回手。这时黑影低垂的头抬了起来。
    黑暗里黑影抬起的脸白惨惨的,一双合起的眼睛突然瞪开,两道阴森森的目光射向何芷,何芷吓得再也忍不住“啊”地叫了一声。
    她想跑出去,可是浑身好像被钉子钉住了不能动,不得不面对那两道盯着她的阴森目光,只能紧闭上眼睛,想驱除黑暗里的魔障。
    听见卧房传来的惊叫声,柯杨从院里飞奔进来拉亮了屋中央的灯火。
    “发生了什么事?”
    看见何芷站在床边,神色受惊的样子,柯杨赶忙上前抱住了何芷。
    “没……可能是我自己吓倒自己了。”
    在灯光下,何芷镇静了情绪,扭头望向床上,豆豆正仰脸躺着,手里抱着恐龙公仔睡得正熟。
    “没什么。”
    看到亲戚们都涌进来,何芷感觉粗些丢脸。第一次上门就给柯杨母子添乱。
    “何芷,你刚才是不是看到什么了?”
    柯杏狐疑地打量何芷然后问道。
    何芷沉吟不语。她确实看到了,但她要怎么说呢。如果她说她看到可怕的一张脸和双眼,别人还不以为她一个城里来的大小姐,就喜欢大惊小怪惹人关注。
    “肯定看到了不干净的东西。”
    柯杨的二婶语气肯定地又补充说:
    “你家老屋都空了一年多了,就算柯杏偶尔来清扫一下,也指不定被什么孤魂野鬼当成安乐窝暂住了……”
    “你别胡说八道!都什么年代了还搞迷信那一套。”
    柯杨的二叔扯过媳妇,不想再制造恐慌。其他想插嘴的妇女们都不敢再开口,大家随即散去,再端起酒杯已然少了刚才的兴致,不一会就纷纷向柯老太太告辞。
    “这几天会我会带我儿媳妇一户户去你们家认门,到时候给准备点茶水就行。”
    柯老太太话里的意思大家都清楚,有些事是不能当着大家的面做的。礼轻礼重也是要分个亲近远疏的。
    柯老太太送走了亲戚来到何芷的屋里。
    何芷和柯杨坐在床边正说话,见柯老太太进来,两个人都站了起来。
    “我喝醉了,马上回屋歇着去了。你们俩个也早点睡。你姐和你姐夫睡那屋,你们两个就在这屋里睡吧。这里正好有一张大床。”
    柯老太太可不糊涂,儿子在何芷的别墅都是独自睡觉,现在回到家了,儿子也该硬气起来主动和何芷睡一起。不能总在女人面前被动,大多数女人还是喜欢有点霸道的男人。
    柯老太太说完就去堂屋跟女儿女婿说话,让他们也不用再收拾了,早点休息。
    “现在好些了吗?”
    柯杨握住何芷的手,柯芷没有动,抬起眼帘看着熟睡的豆豆。她的心情还没有完全平静,刚才看到的画面太诡异了。她知道那不是幻觉。触手彻骨的冰凉绝对真实,直到现在她的手心还没有暖和过来。
    “你相信有灵魂吗?”
    “我相信世上有因果。”
    柯杨将双手握住何芷冰凉的手,渐渐感觉到何芷的手有了温度。
    “豆豆睡得太久了吧……”
    恐惧过后,何芷才发现豆豆的不正常。
    她伸手在豆豆的鼻子下试了试,豆豆的呼吸均匀,脸色红润,红艳艳的唇像染了胭脂。又摸了摸豆豆的额头,体温正常,不像是发烧昏迷的样子。
    何芷正想松一口气,柯杨突然把豆豆抱了起来。
    “你干什么?”
    “豆豆不对劲!”
    柯杨把豆豆头朝下抱在手上,让何芷敲豆豆的后背。何芷虽然不知道柯杨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是她现在已经习惯了听柯杨的指挥,伸手握空拳一下一下敲在豆豆的背上。
    豆豆的喉咙里发出火车轰鸣似的响声,猛地喷出一口腥臭的液体,然后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豆豆不哭,豆豆不哭……”
    何芷接过豆豆抚着她的后背安慰着。
    “豆豆现在没事了。卫生间可以洗澡,我去烧点艾草水给你泡泡脚,你现在什么都不要想。有事明天再说。”
    柯杨说着出去了。
    听着柯杨远去的脚步声,何芷的心又紧张起来,她抱着豆豆追上柯杨。只有在柯杨身边才能让她安心。
    灶膛里的柴火发出噼啪噼啪声,火光映得柯杨的脸红彤彤的。何芷收拾好豆豆吃完的饭碗,转身看着柯杨,浑身冰冷的感觉终于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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