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他以为自己能有这个力量与这个傲慢的公爵抗衡,大不了拼上自己的性命,可是直到此刻,亚历山大才知道自己与公爵之间实力差距有多大。
    这种挫败是男人最无法忍受的,尤其他作为兄长,一直那么想努力保护自己的弟弟,这无能为力的感觉让亚历山大几乎疯狂,他不想让拉文看到他崩溃的样子,于是低下头,眼泪一滴滴地掉在地上。
    拉文说完爱德华的故事,心中的惆怅已经消除,在他看来,亚历山大是杞人忧天,他担心的事情根本不会发生。
    因此看到亚历山大低头,拉文根本没发现亚历山大难受,他笑着用力掰亚历山大的头,让他昂起来看着自己,口里还在说:“别说那些扫兴的事情了,快给我换药吧院长……”
    结果接下来的话根本说不下去了。
    撞入眼帘的,是湿漉漉的翠绿色眼睛。
    这个风度翩翩,儒雅又带着淡淡强势的男人满脸眼泪,猝不及防地被拉文拉扯着,就这样毫无遮挡地出现在面前。
    拉文手足无措,他看着亚历山大这脆弱痛苦的表情,心脏只觉得停掉了。
    亚历山大狼狈地擦干净自己的眼睛,他知道他失控了,最近的局势、将要离开这里去新大陆,对亚历山大来说,压力是无限累加的,而今天他终于失控了一瞬,亚历山大不让自己继续脆弱,他很快休整好自己的表情,咳嗽一下,沙哑地说:“不好意思,失态了。我现在就给你换药……你怎么了?”
    拉文如梦初醒,他猛地从桌上跳下来,大声说:“没事没事,没事,哈哈哈快给我换药吧!”
    “声音低一点,好吵!”亚历山大恢复了平常的态度,嘱咐完,就给亚历山大换药,换完他还摸了一把那锃光瓦亮的脑袋,带着淡淡笑意地说,“长出来了啊,你的头发。”
    “是吗?太好了!”拉文笑眯眯地回答。
    说完,拉文直接站起来,也不再如往常那样还碎碎念地发泄朝堂之间的吵架,而是迅猛地站起往外走,那架势就像是后面有恶狗追一般。
    而唐飞柳正在看负责补给的人装车。
    他带走了一切能带走的东西——干净的新绷带和止血药草,消毒的酒精和一些重要的食物和药物,在大撤退之后,所有人都开始背水一战,据说战争之中第一次有了赢面。
    气势恢宏、一直压着联盟打的圣殿盟军第一次遭受到失败,据说还是伏击,唐飞柳一直惶急焦虑的心在得到爱德华平安的消息之后,才忍不住彻底松快下来。
    他真的很想不顾一切地跑去前方,但是他明白,这个时候他安静地等待着爱德华的归来才是最理智的,而唐飞柳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就是安排人通知戴夫爷爷,让他整理出爱德华一定要带走的东西,估计爱德华回来没多久,他们就会踏上旅途。
    唐飞柳开始安排人写信,又告诉哥哥要收拾家乡的东西也要快些,两兄弟发出信件,唐飞柳自己也开始清点和打包东西。
    购买船只的事情唐飞柳是真的不懂,他和亚历山大商量,又问了拉文,最终只能在约翰逊先生的介绍下,开始询问手上有转让船只想法的海商。
    而在这个过程之中,伊万丝一直陪着他。
    唐飞柳在知道他的身份之后,肯定不如开始那样自在,甚至当时还产生了一点戒备心理——毕竟他的母亲是约瑟芬陛下,那位陛下显然还多次召见回到皇城的伊万丝,唐飞柳虽然很喜欢伊万丝这个朋友,但是打算离开的消息,他一直也没在伊万丝面前表现出来。
    只是打包东西这件事情,是无法躲过总在家里出入的伊万丝的。就算每天能给伊万丝吩咐无数事情,但是时间长了,伊万丝也意识到了不对,他问唐飞柳:“你在打包东西?为什么?”
    唐飞柳有些小紧张,他没回答,伊万丝就笑了一下,说:“不用担心,前方传回来捷报,军队在经过爱德华阁下的统一指挥后,已经赢得了主动权。”
    是的,前方传来了好几次捷报,而且也已经步步推进,雷塔尔的作风在前期固然可以让他披荆斩棘,能让他迅速集中权势,但是只要他不败的神话被打断,他过于刚愎自用的性格就会让人觉得不适,且慢慢因为愤怒失去理智,会让雷塔尔更加容易被人左右。
    此刻危局已解,伊万丝还以为唐飞柳打包东西是为了听爱德华的话,回到约克。唐飞柳看着伊万丝,他发现伊万丝的表情十分放松,想到爱德华这样的人,竟然能让伊万丝跟在他身边,还毫不遮掩两人之间的关系,那么,这证明了爱德华信任伊万丝。
    不知道是出于什么,但是显然,爱德华是信得过伊万丝的。
    唐飞柳犹豫一下,然后轻声问:“伊万丝……你最近经常见陛下?”
    “是的。”伊万丝愣了一下,回答道。
    “……你会答应她的请求吗?”显然,陛下现在已经没有别的继承人,以陛下现在的年纪和身体状况、包括陛下身边没有情人的现状,都代表了一件事情,伊万丝是她唯一的继承人。
    辛辛苦苦杀死皇帝,约瑟芬肯定不会愿意再把这个皇位传承给皇帝那边的亲戚,但是传给法兰的弟弟?或是弟弟的孩子?约瑟芬肯定也不会愿意。
    毕竟约瑟芬的弟弟和她感情一直不是特别亲密,在出了伊万丝那件事情之后,更是几乎再也没有交集,所以理所当然的,约瑟芬会那么频繁召见不情不愿的伊万丝,肯定也是打定了主意要培养这个仅剩的、虽然不那么出众,但似乎也没有长歪的儿子。
    唐飞柳每次看着伊万丝虽然不是特别热切,但是对于约瑟芬陛下的召见都会如约奔赴,有些越来越不懂伊万丝的态度。
    而伊万丝的态度没有摸清楚之前,唐飞柳是不会愿意把在海外的安排说出来的,这对他们所有人都好。
    “我不知道。”出乎唐飞柳的意外,伊万丝的脸上却真实地略过迷惘,他看着唐飞柳,说,“……开始我真的以为自己对她没有任何感情,我也不在意她的想法和地位……”
    儿童时期,在被虐待之后见到母亲的狂喜与被抛弃的绝望如影随形,那种深入骨髓的痛苦和孤独一直缠绕着伊万丝半生,伊万丝从未打开过约瑟芬陛下在成人后才开始寄给他的信件。
    伊万丝清楚地知道,那个女人或许对他还有一些舐犊情深的母爱,但是也绝对挡不过更多的算计和阴谋,如果他不是那个唯一活到最后的孩子,或许这辈子他都只是乡下长大的私生子。
    而伊万丝并不是真的没有丝毫骄傲的人,他这辈子唯一一次痛哭流涕被人拖走之后,慢慢地就真正地压抑住了对于母爱的渴望。
    也许那时候约瑟芬突然反悔,他还能哭着马上投入母亲的怀抱,但是当他彻底长大,已经独自能够生活之后,那些奢望就真的完全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伊万丝有了新的兴趣,新的野心——特别是自从与兰斯相遇之后开始。
    不同于爱德华阁下对兰斯的那种狩猎般的兴趣,伊万丝喜欢这个金发的天真孩子,伊万丝和他有着相同的兴趣——在田野间、学着耕种食物、学着培育更多的粮食。
    童年时代在乡间长大,忍受过饥饿的伊万丝觉得所有的悲春伤秋和感情,其实在填饱肚子之前,都是空谈。
    因为被饥饿侵袭控制过,伊万丝对于兰斯提到的一切都十分感兴趣,他跟着兰斯,感觉自己像是戍卫圣子的骑士。
    圣子带来光明和食物,带来清洁和医学,带来水利和运输……他改变一切,而伊万丝的野心燃起,他知道了自己最重要的梦想是什么。
    伊万丝想……陪着圣子,见证这个崭新的时代。
    伊万丝说的凌乱破落,但是唐飞柳却听懂了。
    唐飞柳看着他,突然说:“……伊万丝,我的朋友,也许你可以不只是看着这一切。”
    伊万丝没听明白。
    唐飞柳胸腔涌起一股豪迈和柔软,他笑着说:“纳特是个非常棒的国家,如果你能有更高的权利的话……你可以更快改变这一切。”
    战争让唐飞柳所设想的一切都停滞了,唐飞柳其实一直在想,他离开之后,还会有人坚持继续改变这个国度吗?还会有人把文明的种子在大陆之中推行开来吗?
    唐飞柳想要更多人体会到文明带给人的尊严和体面,让更多人过的温暖而且安全。
    但是这一切都得是他自己能活下去,如果真的活不下去,唐飞柳也只能如此半途而废,因为他有爱人、有家人,他不是孤身来客,而是道顿家的小儿子,是黑公爵阁下的爱人。
    不过,在弄懂伊万丝眼中看向何方,在弄懂伊万丝燃烧的野心是什么之后,唐飞柳很愿意为他提供所有的知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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