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只骑兵便是用姜言意在商会募集到的那笔钱组建起来的。
    安永元出列,他素来是个少话的,开口嗓音低沉如闷雷:“末将请命,率这五千重骑前往渝州。”
    能放出请战的话,自是表示这只军队已经可以上战场了。
    封朔却道:“五千重骑由路泊接手。”
    他看向韩拓,“此外再带三万大军前往渝州驻防。”
    五千重骑从创立到现在,一直都是安永元在带,突然兵权易主,屋内众人神情都有些微妙。
    但安永元面上丝毫不忿都没有,只抱拳道:“末将领命。”
    韩拓随后也抱拳:“末将领命。”
    封朔的任何决定,他们都不会在人前有异议。
    商议了整整一天,此时天外已是一片暮色,封朔独留了安永元下来,其余人都陆陆续续出了书房。
    待房内再无旁人后,安永元才抱拳问:“不知王爷留末将是有何吩咐?”
    高几上已经掌了灯,橘黄的灯光下,封朔面容却丝毫不见暖色,一双眼深不见底:“本王让你把重骑交与韩拓,你可有不服?”
    安永元道:“末将不敢,王爷做了决断,自有您的考量,末将听命便是。”
    封朔在手中的公文上批注几字后,合上文书才看向站在下方的人道:“待池青归来,还需从关外买进数万良驹,你既能把五千重骑练出来,这几万重骑也由你来练。”
    安永元愣了一下,从来不苟言笑的人,那张磐石一般缄默的脸上也浮现出几分狂喜:“末将谢王爷!”
    封朔这才道:“下去吧。”
    安永元声线更铿锵了几分:“末将告退。”
    封朔让他留在西州,是为了继续练出一支能跟朝廷军队正面匹敌的的重骑。
    安永元用兵以狠、稳出名,哪怕是一场看似必胜的仗,他也会极致小心,把敌人一道一道困死。
    相反韩拓用兵讲究一个出其不意,多次以少胜多,他手中的重骑还不能跟朝廷硬碰硬,由韩拓带领再合适不过。
    而且今后他若是得南下亲征,北边必须得留一个能镇住突厥的人。
    韩拓年少有为,但在军中的资历还是太年轻,不及安永元有威望。
    西州固若金汤,他南下才能没有后顾之忧。
    第128章
    皇城今日没下雪, 天却是一片阴霾。
    宫檐下结着冰凌,哭声从太后寝宫里传出来,这座巍峨宫殿里, 连空气都是压抑而窒闷的。
    封时衍面沉如霜, 快步从甬长的宫道走向太后寝宫,他脚下步子迈得极快, 身边的太监小跑着都还追不上他。
    在听见从太后宫里传出的哭声时,封时衍停下步子, 身形明显一颤。
    跟着他的总管太监面上也露出了不妙的神色。
    宫道尽头就是太后所在的慈宁宫, 两侧朱红的宫墙年前刚上过一遍红漆, 墙头堆着白雪, 相衬之下宫墙像是被血水染过一般,慈宁宫似一头盘踞在这血墙之后的巨兽。
    封时衍抿紧唇, 加快了步伐朝慈宁宫走去,进宫门时,宫女太监啼哭着向他行礼。
    那哭声嗡嗡的, 震得封时衍头疼。
    “哭什么!”
    他俊美的面容上戾气横生。
    哪怕心中已经隐隐有了猜测,却还是抱了一丝幻想。
    跪在他脚下的宫女呜咽着出声:“太后娘娘…… 薨了。”
    “薨了”两个字出现在封时衍耳朵里, 他身形似乎晃了一下, 面色苍白了下来, 薄唇抿得死紧, 一言不发迈步进了太后寝宫。
    越往里面走, 哭声越大, 暗沉沉的寝殿里, 弥漫着一股常年不散的药味。
    贴身伺候的宫女嬷嬷跪在太后榻前,一个个哭得不能自已。
    封时衍看到榻上的太后时,眼中闪过几丝痛苦——太后是半张着嘴去的, 她去时还有心愿未了。
    封时衍跪了下去,四面八方嗡嗡的哭声吵得他头痛欲裂,他周身戾愈甚,咆哮出声:“都滚出去!”
    跟着他过来的总管太监忙打发寝殿里其他宫人出去,只有贴身照料太后的老嬷嬷留了下来。
    “母后。”
    封时衍干涩唤了一声。
    一旁的老嬷嬷止不住地流泪:“娘娘听说高家满门入狱,三月后问斩,气急攻心,终究是没挺过来。”
    封时衍眼底慢慢浮现出血丝,额角青筋凸起,哑声道:“母后,朕是为了保住大宣江山。”
    老嬷嬷道:“娘娘临终前说,您若是还念着她是您生母,又抚育您二十余载,便留高家一条活路。”
    封时衍没说话,只不过周身戾气环绕。
    须臾,有小太监匆匆忙忙进殿禀报:“陛下,坤宁宫那边闹起来了,皇后娘娘说要来看太后。”
    高家入狱后,高皇后也被禁足坤宁宫,大有生下孩子就被打入冷宫之势。
    封时衍扯了一下嘴角,过分单薄的嘴唇显出一股子薄情和冷漠:“人都去了,她还来看什么?”
    这话便是不让高皇后来见太后娘娘最后一面的意思了。
    殿中人都不敢作甚,噤若寒蝉。
    片刻后,封时衍起身,挺直的背脊线条冷硬:“传礼部和钦天监的人入宫。”
    这是要商议太后入殓的后事。
    他走出慈宁宫时,紧随他左右的宫人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封时衍突然停下脚步时,总管太监心也跟着提了起来。
    却听他问:“高家旁支一脉有待产的妇人?”
    总管太监弓着腰道:“是,高家庶出的五公子,有房妾室快要生产了。”
    封时衍太阳穴阵阵抽疼,他闭上双目,再次睁眼时,像是做了一个什么艰难的决定:“孩子出生后,送出京城,对外宣称生了个死婴即可。”
    总管太监忙道:“老奴明白。”
    高家犯下的弥天大罪,是没法留活路的,此举也算是让高家留后了。
    封时衍再次抬脚时问:“熹妃现在何处?”
    姜言惜被他强行带回宫后,因为在外人眼中惜嫔已死,姜言惜现在的身份只是一个被他亲征时从民间带回的女子。
    封时衍给了她妃位,“熹”也同“惜”。
    曾经嚣张跋扈的樊皇贵妃在樊威造反后就被他赐死了,仗着高家和太后庇佑的高皇后,在高家倒台、太后仙逝后,也风光不再,如今高皇后最大的筹码约莫就是她肚子那未出世的孩子,整个后宫姜言惜独大。
    都知道封时衍对姜言惜的宠爱程度,现在没人敢触姜言惜的霉头,底下这些太监也最会见风使舵。
    封时衍一问起姜言惜,总管太监立马答道:“藏娇殿那边才传来消息,熹妃娘娘看姜尚书去了。”
    姜尚书至今还被关押在天牢,算是封时衍牵制姜言惜的一大筹码。
    自姜言惜回宫后,没有一天给过封时衍好脸色,昨夜他答应姜言惜让她见姜尚书,姜言惜才对他顺从了些许。
    没有一件事可叫他顺心。
    封时衍眉宇间烦躁又夹杂着深深的疲惫,“多派些人跟着她。”
    顿了顿,又道:“派人去大长公主府报丧,让姑姑也进宫一趟。”
    自从坐上这帝位,他没有一日安稳过。
    身边便是亲信,他也不敢全然信任,走到如今,他唯一还能倚仗的,也就只有大长公主了。
    姜言惜在宫人的陪同下往天牢去,途经坤宁宫时,听见里面传出的凄厉哭声,蹙了蹙眉。
    “皇帝,你放我出去,我要见母后!”
    高皇后精心梳理的发髻在同禁军推搡时已经散了,哭花了的妆容更是狼狈。
    姜言惜坐在步辇上,云鬓高耸,头上金钗玉翠不计其数,身上穿的是尚宫局新裁的衣裳,牡丹团花全用金线绣制,富贵非常。
    她手肘撑在步辇扶手上,居高临下看着和禁军推搡做一团的高皇后,心底有些奇妙的感觉。
    从她进宫开始,高皇后在她跟前一直都是盛气凌人的,仿佛多看她一眼都嫌脏。
    终于也有一日,是她在高处俯视这个大宣朝最尊贵的女人了。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她叫了声:“停。”
    华贵的步辇停在了坤宁宫门口。
    “皇后娘娘,我等是奉陛下之命,妄娘娘不要为难我等!”
    一名禁军在推搡时力道大了些,高皇后摔倒在台阶前,虽有宫人做了肉盾,但不知是情绪波动过大,还是当真摔到了,高皇后痛呼出声。
    她身边的宫人也惊慌大叫:“太医!快传太医!”
    高皇后怀有龙嗣,便是再不受宠,禁军们却也不敢怠慢,立即有人跑去太医院请太医。
    高皇后担心太后的病情,又担心自己腹中的孩子,情绪大起大落之下,只觉腹中阵阵绞痛,脸色也白了下来。
    抬眼瞧见坐在步辇上的姜言惜时,高皇后瞳孔骤缩,仿佛是见了鬼一般。
    姜言惜唇角弯弯,原本只称得上清秀之姿的一张脸,在上了浓妆后也多了些许媚态,“皇后娘娘见到本宫,似乎颇为惊讶?”
    高皇后唇也发白,浑身不自觉哆嗦着,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姜言惜缓缓笑开:“您当初设计我时,可曾想过自己也会有今日?”
    高皇后死死盯着姜言惜,确定她是还活着,才冷笑着道:“贱人得势,便忘了自己身份。”
    姜言惜视线落在她隆起的腹部,道:“皇后娘娘如今还这么威风,也只盼着能生下龙子了,毕竟太后已经薨了。”
    高皇后今早只听到太后病重的消息,猛然听到“薨了”二字,牙关要得紧紧的,红着眼冲姜言惜吼道:“贱人,你胆敢咒骂母后!”
    姜言惜眼底多了些许怜悯:“高皇后便当做是本宫妄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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