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尚书令陆文瀚陆大人。这届春闱,圣人虽然交由三殿下主持,但主要还是由礼部负责,所以这次二人会同行。”何氏解释道。
    每一届的会试,上位者都会照例巡察京师各大知名书院,一为考生鼓气,二也为看看这届考生的资质。松灵作为大安最出名的书院,迎来自然是最尊贵的人。
    明舒捂了嘴——三殿下?那岂不是殷淑君传说中的夫婿人选?皇帝的儿子啊?尚书令?统领六部的老大?果然是大人物!她觉得这趟书院没白来,就算查不出谢熙的事,能和大人物这么近距离接触她也赚到了。
    “这两天明舒就跟着林大娘熟悉一下环境,林大娘,你教教她。”那边何氏已经定下留用明舒,吩咐了两句,又向明舒道,“对了,明舒丫头,还有一事需与你说清。书院内多为男子,又有马上赴试的举子,不可分心,你……”
    何氏的话说得委婉了,书院多为血气方刚的年轻男子,为了避免发生些不可说的问题,书院除了谢绝家属外的女客到访,院中招收的女子,也多为上了年纪的妇人亦或面容平平的姑娘,从没招过像明舒这样花容月貌的女子。
    “师娘放心,明舒晓得。明舒会跟着林大娘,不会乱跑。”明舒一下子听出何氏的言外之意。
    对于她的领悟力,何氏很满意,又道:“恐怕还得委屈你一下,这几日不能像普通姑娘家那样打扮自己了。”
    “没问题。”明舒一口应下。
    何氏点点头,吩咐林大娘:“给她找一套书童的衣裳换上吧。”
    林大娘应下,带着明舒离开。
    这厢何氏还拉着陆徜说话:“好孩子,你可是帮了我大忙。对了,你这妹妹今年多大了?”
    “十八了。”陆徜道。
    “正值婚龄,可许了人家?”何氏温和问道。
    “不曾。”陆徜一语刚出,马上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抬眼望去——
    果然,师娘两眼放光。
    松灵书院的师娘,除了照管书院内务外,还有一个最大的爱好,给人做媒。
    “甚好甚好。”何氏笑得无比慈爱。
    陆徜忽然想抽自己嘴巴。
    那边忽然传来一声清脆叫唤。
    “阿兄,师娘。”有人从廊下飞奔而来,很快跑到陆徜身边。
    陆徜定睛望去,瞳孔不可察地一缩。
    明舒已换作书童打扮,简便的碧色束腰交领衣裳,头发全都梳成发髻藏进头巾中,清爽的模样叫人眼前一亮。
    其实……这打扮并没掩盖她的美貌,反而衬出了别样味道来。
    ————
    明舒在书院走马上任书童一职,是第二天的事。头一天何师娘虽然定下她,但她还是回了趟胜民坊,把事情交代清楚,翌日一早才又赶回书院,换上衣裳正式跟着林大娘熟悉书院环境。
    她先前进来时走的都是一条路走到底,并没真正逛过松灵书院,但实际上松灵书院很大,依山而建环境清幽,是让人潜心读书的好地方。东面是传经授学的教学地与孔圣庙,教学区分了三处院落,之三处院落所司之教责皆不相同,一众学子的寝屋则在南面的玉松馆里,大多是二人或四人一屋,不过即将赴试的举子不在其中,他们住在单独开辟出的寝屋区,因被翠竹环绕,故唤作竹林境。除此之外,书院西面有藏书阁与客舍,北面则是饭堂、内务处并院内诸杂役的居住地。
    余下的地方,就是依山而建的园林景观,其中不乏各种轩榭台阁,平时大多都开放着以供学子寻地读书。
    林大娘替何师娘管着书院里的大半杂务,譬如饭堂食材采买、院中各处耗材补充、院中学子寝屋里生活必需品的分发等等,每天忙碌得不行,在松灵书院东西南北到处跑,明舒跟着她跑了一下午,才堪堪摸清松灵书院的地形。
    “丫头,你在纸头写写画画什么?”跑了大半天,林大娘累得坐在路边石头上歇脚,看着明舒一路写写画画,觉得稀罕。
    “画的书院布局图。”明舒就将小本子往林大娘眼前一摊。
    看图还成,看那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林大娘可吃不消,当下把小本本一推:“你画这做啥?”
    “书院这么大,规矩也多,我又不像大娘这般对书院各处了若指掌,闭着眼都识路,这不是怕自己走错了路,耽搁事情不说,万一跑到什么不能跑的地方,岂不是坏事?我可记着林大娘的教诲呢,教学区没有吩咐不能进入,玉松馆和竹灵境我是万万不能进的!再说了,过几日三殿下和陆大人来,我也不能拉书院后腿,万一殿下要个茶,我却送错地方,那不是糟糕。”明舒笑着道。竹灵境她做为陆徜妹妹的时候进过,但现在既然成了书院小书童,就不能再进了。
    这半解释半恭维的话让林大娘一听就笑开:“你这丫头,吃过仙丹?小嘴可真能说,跟你那阿兄可太不一样了。”
    明舒“嘿嘿”一笑,扶林大娘站起,往最后一个目的地走去。
    因为明舒识字懂数,第一天林大娘便安排她清点新到的一批文房四宝入库事宜,这些事对别人来说可能有点困难,但对明舒而言却是轻松活,不到半个时辰,所有笔墨纸砚就清点妥当,造册完毕,逐一存入书院库房中,喜得林大娘又把明舒一通夸。
    头一天就这么过去,明舒既没见着陆徜,也没遇上谢熙。
    不过,她不急。
    ————
    白天一切顺利,到了夜里却不顺了。
    给明舒安排的房间,是与灶上的马大娘一个屋。马大娘人倒是没什么,就是有个让明舒头疼的毛病——夜里睡觉打鼾。
    书院四周又格外清静,愈发显得那鼾声打雷一样,明舒在床上翻来覆去地难以入眠,想着自己要适应这里的生活,恐怕还得费些功夫了。
    就这么折腾了半宿,她才迷迷糊糊眯了一会,就又被马大娘起身的动静吵醒。
    马大娘管着灶,寅时末必需起来给全院人生火做饭。
    明舒又躺了半个时辰,再难入睡,索性也起身更衣洗漱。等她伸着懒腰出门时,天色已经微亮。一夜未得好眠,她本困倦,但叫山间晨风一吹,又清醒几分。这时辰书院还很安静,只有饭堂的厨房升起袅袅炊烟,明舒无处可去,就去了灶间。
    马大娘知道自己的臭毛病,见她这么早出现在这里,料想是昨晚被自己吵到了,于是给她打了满满一碗刚煮好的粥,又拿了个新蒸出的鲜笋包子。
    明舒道谢接下,用粥捂着手出了饭堂,走了几到饭堂附近的松石坐下,一边小口啜饮热粥,一边欣赏天光微熹的书院。
    只是一个包子还没吃完,附近就响起一阵脚步声,这脚步声由远及近,很快到了离明舒最近的卵石道上。
    明舒放下手上的东西,纳闷地朝前走了两步——这大清早的谁在这里跑步?
    还没等她记起书院有晨跑的规矩,微熹的晨光中已经跑出一行十多个少年。
    明舒震愕站在原地,连嘴里咬的那口包子都忘记要吞下。
    她活了十多年,应该是没见过这样的阵仗。
    十多个年岁相当的少年穿着一色的薄劲装,迎风跑来,匆促的脚步声内还伴随着喘息、说笑、抱怨等各种声音,像清晨这束阳光,活力十足。
    明舒惊愕过后,很快往后藏去——这要是撞见,怕不尴尬死?
    所幸她本就站在卵石道旁的树下,并不打眼,少年们看到是个书童,却没注意她的模样,嘻嘻哈哈地跑了过去,只有领跑的那人突然间慢下速度,倒退了几步,停在撞见明舒的地方。
    宋清沼抹着额上的汗,觉得自己产了幻觉。
    陆徜的妹妹不是前日已经离开书院,为何大清早却会出现在此,还作书童的打扮。
    明舒差点被包子噎死,和宋清沼大眼小眼对瞪了片刻,宋清沼率先回神,道:“陆娘子?真是你?你……”
    明舒咽下包子,目光冰冷地撇开头,鼻中似乎还“哼”了声。
    宋清沼被她的态度弄得莫名非常,头两次见面她尚有笑颜,这回再见,她就跟看到仇人似的,莫非……那日他态度过激,惹怒了她?
    明舒已经往来路走,边走边在心里哭。
    答应了阿兄离宋清沼远点,她说到做到,这表现应该过得了阿兄那关吧?
    队伍已经跑远,明舒也走得不见身影,宋清沼满腹疑问地转回身。
    身后,有双虎视眈眈的眼。
    陆徜就站在那里,盯着。
    第33章 危险
    经历了早晨尴尬且危险的遇见, 明舒白天都乖乖跟着林大娘,哪里也不乱跑。
    离三皇子和尚书令到书院的时间只剩四天,林大娘要忙的事情非常多, 明舒就给她打下手,登记造册和跑腿找人之类的杂活她都做。对明舒来说, 反正只要不是下厨和绣花,其他杂务她都能做得很好。林大娘见她人伶俐又勤快, 心里越发喜欢, 话也渐渐多起来。
    “大娘,喝点水喘口气。”见林大娘步伐匆匆地走进屋,明舒忙斟了杯茶递到她手里。
    林大娘将手里帐册“啪”一声扔在桌上,捧起茶灌了两口,方开口道:“可算是喝着水, 我这嗓子眼都要冒烟了。”说话间她又一屁股坐到圈椅上, 恼道,“累死我了, 外头刚送了一批盆栽过来, 结果数目与帐册对不上,现在东西都堆在小雪园外没法入库, 又得我过去清查, 我这还一堆事催债似的跟在屁股后面,真真烦死人。”
    明舒便拿起账册翻开, 里头夹着几张采买的单子与清点的单子,上头列了十来种盆栽名称, 什么罗汉松、南天竹、雀舌栀子、杜鹃等等, 后面都跟着数量, 明舒在心里飞快默算。
    林大娘抱怨几句, 捶着腰歇了会,又准备起身去小雪园,明舒开了口:“林大娘,花木盆栽的总数是对的,错的是这两种盆栽的数目,您瞧瞧……可能是誊抄账册的时候,把这两种盆栽名写反了。”她指着账册上两种盆栽比对着采买单与清点单指给林大娘看。
    林大娘看了一会,才喜道:“还真是!好孩子,多亏有你,省我不少力气。”她一边收起账册,一边又抱怨起来,“唐离那孩子也不知怎么了,最近做事老是出错。这么粗浅的错误也犯。”
    明舒一听忙问:“唐离?是……山长收养的孩子?”
    “你认识他?”林大娘抱着账册又匆匆往外走,边走边转头看她,疑惑道。
    “此前来探望阿兄的时候曾经遇上过一次。”明舒随口编道。
    “可不就是山长收养的孩子,六岁抱回来的,都在松灵书院呆了有近十年。那孩子也机灵,偷偷趴在窗棂看院里的先生们授课,竟然也学去不少。山长见他有些悟性,索性让他跟着院里学子们一起学习。你何师娘经常让他帮忙做些笔头上的活,这登记造册就是他负责的。”
    “十六岁了,也该参加过童试,去岁的秋闱,没让他试试手?”明舒又好奇道。
    “参加不了,他家里……”林大娘说着摇了摇头,没明言,“山长和何师娘的意思是让他学些处世之道,日后能在书院谋个书吏的差使。”语毕她又打趣明舒,“小丫头,你打听唐离做甚?莫不是……”
    明舒头微垂,故作羞涩,口中道:“随口问问,林大娘莫要取笑人家。”心里想的却是唐离不能科举之事。大安朝的科举并非人人都可参加,比如妓女戏子罪犯之后,是不被允许参加科举的,就不知这唐离属于哪种。
    “你真随口问问才好,那唐离……非你良配。”林大娘点了一句。
    “大娘,我真是随口问问。”明舒嗔道,又试探道,“我见他与永庆候世子走得挺近,原以为二人家世相当,不想他竟然……”
    “永庆侯世子为人端方温和,结交甚广,与咱们书院诸多学子都有来往,并不单唐离一人,不过他确实与唐离是较旁人更亲厚一点,这两人也认识了近十年,不足为奇。”林大娘已经在书院呆了二十多年,没什么事是她不知道的。
    “认识了十年?”明舒咋舌,那岂不是……和认识闻安的时间差不多?
    她还想再问些什么,可二人已经走到小雪园,林大娘没功夫再同她唠嗑,快步走到堆叠的盆栽前,敞开嗓门道:“来来,辛苦诸位再按这单子上的明细最后核对一遍,若是无误也不必入库,直接帮我拉到明礼堂去。”
    大人物要来书院,书院得布置起来,这批盆栽就是送到书院各处的,其中以传经明义的教学区域为主,而明礼堂则是最大的教学斋和讲堂。
    林大娘正吆喝着下人再点一遍盆栽,那边有个书童急匆匆跑来找她,气喘吁吁道:“林大娘,找的泥瓦木匠到了,正等你过去。”
    林大娘跺脚:“这事要么不来,要来扎堆来。”
    松灵书院百余年历史,房舍都已建成许多年,各处皆有残损,这批泥瓦木匠就是请来修缮建筑的。
    “明舒,你替我看着这里,一会清点完毕,带他们来明礼堂找我。”林大娘实在分身乏术,只能将这里交托明舒。
    “好嘞。”明舒干脆应下。
    林大娘火急火燎走了,明舒招呼众人清点盆栽后再将盆栽装车,有条不紊处理好所有事,她才带着人拉着两大车盆栽,往明礼堂去了。
    昨天刚认的路,幸亏她记在小本子上,今天才走得毫不费力。
    走了约一刻钟,明舒带着两车盆栽抵至明礼堂外,林大娘正在带匠人看要修缮的地方,一时半会还顾不上她这边,明舒就站在明礼堂外等着。
    恰逢午时钟响,学子们上午的课程结束,不多时明礼堂内就传出谈笑声,放课的学子三三两两从堂中出来。
    除了备考的学子在明礼堂外,今日有部分没有参加会试的学子也在这明礼堂内授课,人很多,但散得也很快。明舒瞧见自家阿兄垂头走下石阶,想叫他又不愿引人注目,便在旁边草丛里摸了几颗小石头,离得远远得拿石头一颗颗丢他。
    陆徜走了两步,脑袋被小石头砸了下,抬头便看到前边两轮车下站的人,唇角微微一翘,正要上前,后面正有人传来一连串急唤:“杨兄,等等我。”
    陆徜回头看了眼,那姓杨的学子脚步停在明礼堂的匾额之下,旁还有几个学子正从堂内出来,经过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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