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舒,说与不说都是选择而已,没有对错可言,你不要把别人的罪过背在身上。还有,何为无辜?真正无罪无错才叫无辜,若会因你发现的问题而受惩罚的,那不是无辜。情理法三者,你得先想清楚在这件事中哪一者最重,再作决定也不迟。”陆徜缓道。
    明舒咬着唇的牙渐渐松开,似懂非懂看着陆徜,想问什么却又说不出,正逢三皇子那边又开始查问案情进展,陆徜敲敲她的脑袋“先听听看吧。”
    侍卫继续禀告调查到的信息。
    经过一番仔细查问,全院到场的七十位学子并所有杂役都逐一问过后,已经可知杨子书的为人。杨子书在院中的人缘极差,同窗不是厌他就是怕他,被他欺凌的学子不在少数,而与他有过节、仇恨他的学子也不少,真真是松灵书院一害。
    若说杀人动机,在座恐怕好几人都有嫌疑,不过他们都有不在场证明,最大的嫌疑仍落在谢熙唐离二人身上,因他二人也都与杨子书有过节。
    且不说前一日谢熙才和杨子书打过架,把那杨子书按在地上下死力打,这事整间松灵书院都已经传开,就是前段时间,杨子书和谢熙、唐离都分别吵了几次,也闹得挺厉害。
    “谢熙,永庆候世子?这个时间他不在官学好好温习功课准备会试,跑到松灵学院做什么?”赵景然听到这些,蹙起眉头道,“他们之间又有什么恩怨?”
    侍卫带了两个学子过来,回道“殿下,经查问,这两个学子与杨子书走得较近,交情尚可,根据他们所述,杨子书此人功课平平,平时没少挨先生罚,为了逃避惩罚,他常常将同窗功课抄为己有,尤其是那些弱小不堪其扰的学子,而唐离就是其中一个。唐离的诗词不错,为人又沉默,独来独往的,杨子书就盯上唐离,几次三番找他麻烦逼他代笔,甚至连此番殿下驾临书院考校的诗词,也是他强逼唐离代笔。谢熙与唐离走得较近,二人交情甚笃,与杨子书起争执,应该也是由唐离受欺辱而起,谢熙替其出头。”
    那两个学子未被问话,便都垂手战战兢兢地站在旁边。
    赵景然扫了这两人一眼,在心中消化这些消息,陆文瀚已然发现早已在外等候多时的陆徜与明舒二人,冲他二人挥挥手“陆徜,明舒,你们可查到什么?过来回话。”
    陆徜与明舒方并肩走到堂内,一起朝赵景然和陆文瀚行了礼。
    “启禀殿下,陆大人,学生在竹林内找到极有可能是凶器的箭筒。”陆徜双手托帕,呈上袖箭箭筒,趁着赵景然与陆文瀚看箭筒之时,他又将先前和明舒说的再说了一遍,最后才道,“这箭筒之上刻有落款。”
    赵景然与陆文瀚便将箭筒凑近来看,果然在筒上看到了字。
    砰——
    赵景然大怒,拍案道“去把谢熙带过来问话。”
    宋清沼站在一旁,盯着那箭筒,眉心紧拧。
    “还有何发现?”陆文瀚继续问陆徜二人。
    “此物被丢弃在竹林内,正是从环涛馆往竹林馆的路途上,殿下,大人,请看。”明舒又打开她的小册子,将地形图指给二人看。
    有了地形布局图,一目了然,箭筒位置就在环涛馆与竹林馆中间。
    “谢熙所住之处,就是竹林馆?”陆文瀚道。
    “正是。”明舒道,又说起另一发现,“还有一件奇怪的事,我和阿兄及殿下的两位侍卫在竹林中搜索线索时,并没发现脚印。竹林外围有片花圃,今晨刚浇过水,泥还未干。如果凶手真的是从竹林到环涛馆下手,必然会在湿泥上留下脚印,但我们找过,没有任何脚印。”
    这与众人心中谢熙通过竹林走到环涛馆行凶的推测又有矛盾,一时间疑云重重,宋清沼此时开口“殿下,陆大人,请听清沼一语。此案眼下尚有无数谜团未解,如今我们拨开尚不足十之其一。要杀杨子书什么时间都可以,可凶手为何偏要挑今日动手,又偏要挑在殿下带众人参观书院的路上,在环涛馆下手?如此明目张胆的行凶,又把凶器扔在竹林中,这不合常理。”
    “学生同意宋兄所言。”陆徜亦开口附和宋清沼。
    宋清沼朝他递去感激的目光,陆徜回以颌首。明舒在旁边歪头望去——前几天还不许她接近宋清沼呢,她阿兄这是和宋清沼好上了?
    “不止如此,刚才学生提过,这袖箭一般为女子防身所用,谢熙七尺男儿,手掌宽厚,这袖箭并不趁手,他必定是造来赠人的。”陆徜又道。
    明舒心中一动,刚想说话,那边侍卫已将谢熙带到。
    行过礼,谢熙静立旁边,脸上并无丝毫慌乱,只等问话。
    “此物确是谢熙所有。”看到侍卫呈来的箭筒,他想也没想就承认了,又道,“但这件暗器前两天就失踪了,也不知是被人偷去,还是不慎遗失,我找过书院内能找的所有地方,均没找到,不想竟被人用于行凶。”
    “是你的随身之物?”陆徜反问他。
    “是。”
    “不是用来赠人?”
    “是用来赠人,不过还没送出。这是要赠予县主之物。”谢熙静道。
    明舒倏地攥拳“你撒谎!”她无法忍受谢熙在这个时候将闻安搬出做挡箭牌之举,把最无辜的闻安扯进这滩浑水。
    谢熙看了眼她,依旧冷道“我与县主自小定亲,送她一两件玩物又有什么可奇怪的?这袖箭本就为女子所造,我不送她又能送谁?书院中可没我能送之人。”
    此言刚落,陆徜就听到明舒咬着后槽牙的切齿声。
    他想,谢熙把他的大小姐惹怒了。
    “有!书院里有你要送之人!唐离,就是女人!”
    此话刚落,明舒就听四周响起惊愕的抽气声,远远的,林大娘的低呼亦随之响起,何师娘晕过去了。
    明舒闭了闭眼,拳头越攥越紧。
    一只温热的手掌忽然覆在她的拳上。
    陆徜轻轻抓住了她的小拳头。
    第38章 替罪
    陆徜温热的手掌似蕴藏了无上力量,厚实地包裹着她的拳头,让她渐渐松开了拳头,放松下来。
    明舒想,她终于还是把那句话给说出来了。
    虽然是冲动之下脱口而出,虽然对何师娘和徐山长很抱歉,但她并不后悔,心中清明。唐离已经牵涉到一桩命案中,关于她的点点滴滴也许会是案子的转折,她不该在这个时候有所保留。
    她这话犹如平地惊雷,别人尚未反应之际,谢熙已经变了色,温文尔雅的少年忽然间凶神恶煞般饱含威胁,狠道“你别信口开河,胡说八道!”
    众人都站在堂中,彼此距离不过步,谢熙像要朝明舒扑过来般吓人,陆徜的手还没离开明舒的手,见状又飞快把她往身后一拉,自己则拦在她身前,抬臂隔开距离,冷然道“离她远点。”
    “放肆!”赵景然再度拍案,“谢熙,退下!”
    “殿下,是她信口雌黄,污蔑他人在先!”谢熙不似先前冷静,眉间起了急色。
    “是不是她胡说,找人一查便知,何需在殿下面前大呼大叫。”陆文瀚收起笑意,挥手示意侍卫安排。
    宋清沼已强拉谢熙,将他按下,只道“谢熙,你冷静点!”
    “放手!你们别去找他!”谢熙急道。
    “不用查了!”徐山长又“卟嗵”跪下,垂首招认,“殿下,是徐严之错!唐离,她是女娃……她是苏昌华的独女,苏棠璃。”
    “荒唐!你太荒唐了!”赵景然震怒,又骂谢熙,“还有你,谢熙!你早就知晓此事,不知避嫌,还处处替其遮掩隐藏?你要知道今天面对的可是一桩命案!”
    “她不会杀人!”谢熙被宋清沼半架着,仍执拗道。
    “谢熙,你冷静点!我们没说凶手是她,现在不是正查着?”宋清沼见好友像换了个人般,又急又怒,恨不得扇他两巴掌让他清醒点。
    “将唐离也押上来。”赵景然沉声道。
    谢熙挣了挣,无法从宋清沼的钳制中挣脱,便转头朝宋清沼道“清沼,你我挚交数年,你看在我的份上帮帮她。”
    宋清沼蹙了眉“谢熙,你让我帮她什么?今日殿下坐镇在此,定会查明真相,如果凶手不是她,又有何可帮?如果凶手是她,那这世上又有谁能帮得了她?”他语毕又将谢熙用力一按,“谢熙,你别再说了,再说下去你我之间最后一点交情都留不住。你今日此举,可替闻安想过半分?她才是你未过门的妻子。”
    听到闻安之名,谢熙忽沉寂下来。
    陆文瀚又将搁在案上的明舒的小册子拿起,朝明舒挥挥手“小丫头,你过来。”
    明舒迈了半步,才发现陆徜仍没松手,她甩甩手,有点不好意思“阿兄,没事了,你快松手!”
    陆徜这才放开她。明舒几步走到陆文瀚身边,道“大人何事吩咐?”
    陆文瀚指着她画的图问“既然竹林境的花圃没有脚印,也许凶手离开竹林后往别的方向去,你看看还有没别的可能?”
    一语惊醒明舒,她往后翻了两页,“嘶啦”一下撕下其中一页,然后拼在竹林境那幅图的旁边。
    “松灵书院太大,我这册子太小,一页画不完。”看到陆文瀚微诧的目光,明舒讪笑着解释一句,又指着图道,“竹林境还通两个地方,往南是玉松馆,往北是杂役区,杂役区正在准备今日膳食,人多,凶手刚杀完人不会往那里跑,我猜会去玉松馆。玉松馆是……”
    玉松馆是普通学子的居住区,唐离就住在那里,因为她是女扮男装,何师娘安排住屋时,特地给了她一间单房。
    明舒说着又望向谢熙。
    谢熙此时已从唐离女儿身被揭穿的惊怒中冷静下来,只死咬一件事不放“那又如何?我说过袖箭被我弄丢了,我没给她。她手中既无凶器,如何伤人?”
    “殿下,陆大人,唐离带到。”侍卫带着一个人走到堂中禀道。
    众人的目光都随之望去。
    唐离垂首行礼,她穿一袭宽大的襕衫,头发整齐梳起,举止倒是瞧不出什么破绽,只叫人觉得这是个眉清目秀的年轻书生。她还不知自己身份被揭穿,只觉得满堂人看自己的目光有些古怪,而徐山长则颓然在地,她便有些慌了。
    “苏娘子。”赵景然挥挥手,让侍卫将袖箭箭筒与箭简一起呈到她面前,“你看看,可认得此物?这是你的东西吗?”
    唐离一听这称呼就变了神情,第一眼就慌张地望向谢熙。
    谢熙又挣了挣,想脱离宋清沼的钳制冲到她身边,无果。
    “殿下在问你话,你看谢熙做什么?”陆文瀚收起笑后显出三分阴沉,盯着唐离问道。
    唐离又望徐山长,徐山长只道“他们都知道了,你照实说便是。”余话便无。
    她只能开口“这……这不是我的东西,我也没见过这东西。”
    她一说完,谢熙便闭了闭眼,似微松口气。
    岂料旁边忽然有人插嘴。
    “殿……殿下,这东西我二人见过。”说话的是被侍卫带过来的两个杨子书友人之一。
    这两人一个叫张松,一个叫彭国,正好生得一高一矮一胖一瘦,因与杨子书走得近,所以被带过来等候问话,眼下说话的是高胖那人,唤作彭国。
    “是,我们见过。”张松也开了口。
    “在何处见过。”赵景然道。
    “在……在唐离手里见过。”彭国一开口,就被谢熙瞪得一缩。
    “只管说,不必怕,殿下在此,无人敢造次。”陆文瀚道。
    彭国连忙点头,道“最近一个月,子书不知为何,总在暗处悄悄盯着唐离,我与张松二人跟着他,也没少盯。谢世子来书院的头天,我们就瞧见他在竹林里教唐离使用此物,殿下驾临前几天,子书曾带着我二人去寻唐离……逼唐离为他代笔作诗送给殿下,我们在她屋中,也曾见过此物。”
    “学生与彭国同时见过此物。”张松忙开口附和。
    “把那幅字拿过来给他们认认。”陆文瀚又道。
    侍卫很快将杨子书死时压在手下的那幅字拿来,纸已被血浸透大半,但还有几个字并没被染到,张松与彭国看了两眼,先后道“就这首,是唐离帮子书写的。”
    “你二人还有何要说?这桩案子极可能是唐离不满杨子书所为,以谢世子所赠之箭在今日早上暗杀了杨子书。人证,物证,动机,几乎俱全,还不肯交代清楚?”陆文瀚冷道。
    “我没有!我没有!谢熙哥哥,救我!”唐离猛地朝后退步,却被身旁侍卫押住。
    陆文瀚看了眼微沉的天色,又道“殿下,我看开封府尹应该快到了,这二人满口胡话,没有一句真的,不如把人交给开封府,用点刑,撬开他们的嘴。”
    谢熙本瞧得目眦欲裂,只喊着“放开她,不是她”,听到陆文瀚之言后他忽然攥紧双拳,似做了什么重大决定般道“杨子书是我杀的!和唐离无关!杨子书除了逼唐离给他代笔之外,还识破她女儿之身,处处威逼肋迫,那袖箭是我请人造来给她防身所用。就在昨日,杨子书那禽兽变本加厉,不仅逼她写今日所呈诗词,甚至还要侮辱她,我气不过,所以打了他一顿出气。后来回去后我越想越气,于是今日早上到唐离屋中找她,从她那里拿走袖箭,跟踪他到环涛馆,伺机下手杀他,一了百了。这所有一切,均和唐离无关,系我一人所做。”
    “谢熙,你是不是疯了!你可知杀人是多大的罪名?”宋清沼只觉得谢熙疯了。
    “谢熙哥哥……你……我……”唐离缓缓跪在地上,已双眸通红,满面泪痕,几次张嘴却都不敢说话。
    “谢熙,你既然说案子是你做的,那你说说,你把这袖箭扔在何地?行凶之后你怎么回的竹林小馆?你又是如何杀的人?是藏在左窗户下面,还是右窗户?”陆徜开口,缓缓抛出一连串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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