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不是面粉,而是整颗小麦,小麦里放些豆子蒸熟了,便是小麦饭了。
    倒也不是不能吃,只是作为一个南方人,他连面食都很少吃,更别说整颗小麦和蒸的豆子了。
    除了主食,饭桌上的菜就是完美的水煮系列了。
    这个水煮不是陈喜全十分喜欢的川菜,而是真水煮,放了些盐油,然后煮熟了就上桌了。
    尚未对整个世界有明确认知的陈喜全自然是十分嫌弃的,但是很快他就明白,他没资格嫌弃,无论是饭还是菜,上桌不过一会儿,就被他那些兄弟姐妹给抢光了。
    四个孩子都在生长期,显然他那些兄弟姐妹真的非常饿。
    当然,郭远畅这位名士不用抢着吃,因为他是单独用餐饭的,不过他看到儿女的礼仪,还是说了一通,反正之乎者也兮的,大概意思就是人不可无礼节之类的。
    陈喜全默默的感受到了所谓的时代压力,无比怀念曾经的现代生活。
    可惜,他在现代已经死了。
    大概是真的饿了,也是因为看到其他人吃的很香,陈喜全吃下了自己第一碗麦豆饭,渐渐也适应了这种饭食。
    然后就是跟着便宜父亲习字读书了。
    家中穷的快吃不起饭了,但是郭远畅却觉得,比起吃饭,读书更重要,所以并不让孩子们为了养家糊口而出门,而是依旧在家中读书。
    郭溪的大哥郭洋都已经十五岁了,却也依旧随着父亲读书学习,可是读书学习并不会占据一整天的时间,其他大量时间里,郭家的孩子们其实都不怎么繁忙,这也是郭溪当初和大哥打闹的原因。
    陈喜全想不明白他父亲的思维,他当然不是在反对读书,无论是什么时代,无论是哪个国家,唯有掌握文化知识才能掌握未来,学习的确很重要。但是这不代表,生存不重要啊。
    在陈喜全看来,这便宜父亲不管因为什么原因,不出门工作,都是不对的,让他想起了那些啃老族,凤凰男之类的东西。他不是名士么,难道不该去做官?不做官,做些其他工作养家糊口也行啊。士农工商,三百六十行,总有一款是适合这位便宜父亲的吧。
    但是显然,郭远畅并有这样的想法,他每日里的生活,除了睡觉吃饭,教导一会儿孩子外,就是思考。
    陈喜全之前还以为自己是误会了郭远畅,以为这是为大文豪,不出门只是想要撰写自己的著作,但两个多月过去了,陈喜全自己都将这个世界了解了个遍,才明白,郭远畅并没有著书立说的想法,他各个方面根本够不上著书立说的条件。而那每日里的沉思,也仅仅是沉思而已。
    在陈喜全看来,这些事情完全无法理解,可是,在郭母和张氏看来,乃至身边每一个人看来,似乎郭远畅的所作所为是非常正常的一件事情。
    这也是陈喜全第一次清晰的认知到,自己真的与这个世界的三观有着格格不入的地方。
    第175章 名士风流(二)
    三观再不和,陈喜全也不可能说是抛开这具身体的亲人,且不说自己到底有没有谋生的能力,就说自己真能功成名就,难道还能不管他们不成。
    所以,陈喜全明白,在古代,一家人是无法像现代一样,成家立业自己单住,平日里偶尔回去看看就好,现代社会理所当然的事情,在如今看来,就是极大的不孝,再怎么彼此不和睦,也必须住在一起,让外人看不出来家宅不宁。
    而现在的做官途径,并没有什么科举之类的,纯粹是靠推荐,这也是世家大族子弟更容易做官的原因。而如果想获得推荐,必然是因为名声在外。
    这也是‘名士’好名的主要原因。
    陈喜全大致了解了整个社会的风俗之后,谈不上三观重塑,但的确是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来适应。
    而渐渐地,他也从郭母的口中了解到,为何家中如此光景,父亲却依旧不事生产,除了读书之外,做的最多的就是附庸风雅,参加他人举办的清谈聚会之类的,便是想维护住‘名门’之名。
    郭母的丈夫,即郭溪的祖父郭言虽是洛阳郭氏旁支,但是早年也是做过官的,后来郭家嫡系得罪了司马氏,别看司马氏是皇族,却并不敢动洛阳老牌士族之人,但是司马氏都做皇帝了,怎么可能白白咽下这口气,嫡系不动就干脆从旁支开刀,不仅撸掉了郭溪祖父的官职,同时还找借口罚去了一大笔钱粮。
    郭溪祖父非常有傲骨,开口痛骂了司马氏一场,然后头也不回的带着妻子和独生儿子郭远畅来到了郊外,盖起了三间茅草屋安顿了下来。郭老爷子除了两户忠心亲随外,其他城中产业家中财物乃至一干仆人,什么都没带。
    顿时,如此轻忽权贵、不重财物、看淡生死的高风亮节的举动,迅速积累起了名声,郭祖父这一脉终究开始不再是以郭氏旁支这层身份与其他人打交道。
    只是,郭氏嫡系并未因为郭祖父的名声而多有援手,高风亮节之举获得名声不假,却也让一家人等顿陷窘境,很快,因为生活条件的关系,郭言身体衰落的很快,撒手人寰,除了半屋子的竹简,没给家中留下任何东西。郭家的情况等张氏嫁进门来才有所改善,但是郭远畅虽颇有才名,更受父亲名声庇佑,但是,如今玄学大行其道,郭远畅则修的是儒家学术,所以根本无法接触洛阳贵族和实权之人,历年经营下来的名声,也不过是‘安贫乐道、不畏权贵、视功名利禄为粪土’这些名声罢了。
    这种名声非是不好,可惜它换不来生活物资。
    陈喜全因为‘失忆’的缘故,郭远畅无奈从最基本的知识开始教导,而陈喜全最开始想做些事情,便是因为习字。
    此刻纸张早已被发明出来了,纸张使用起来比竹简不知道方便了多少,而陈喜全也见过郭远畅房中有字帖,在他看来,竹简这种东西应该早就淘汰了,但实际上,陈喜全他们习字开始用‘竹简’,而原因,原因无非是‘纸’太贵了。
    陈喜全不愿意,挨了一顿打,才用‘使用沙盘习字较快,尽快赶上兄长们进度’的借口,换来不用学竹简刻字。
    郭远畅虽然在陈喜全看来实在不是个合格的男人,但是他在学问方面并无多少问题,只是所学正统儒术虽然在这个时代并没有被挤压的失去生存空间,但是如今是结合了道家的玄学更为受欢迎,在贵族之中盛行。
    如今的字体已经从隶书慢慢过渡到楷书,虽然和后世的繁体字有较大的差别,但是对于陈喜全来说,认字的确不是什么麻烦事情,他学的很快。
    就在陈喜全以为自己的未来就是先学习,然后想办法造纸,顺便改善自家生活这种路线的时候,战乱暴起了。
    其实,出事的那天,陈喜全根本没有一丝一毫的预感,他实在是对这个世界的安定程度有过高的预估,在他看来,洛阳好歹也是首都,就算局部□□,也波及不到洛阳才是。
    但是不等陈喜全搞清楚状况,一家十几口人,便开始准备逃亡了。
    “是胡人。”郭母坐在木板车上,她年岁大了,经历的事情多:“十几年前,他们也这样冲到了洛阳城下,一路上烧杀抢掠,什么都不放过。”她以为一辈子遇上那么一次就已经足够惊险了,谁知道她还会命苦的遇上第二次,更可悲的是,第一次遇上的时候,她是住在城中的,而这次,却只能像流民一般开始逃亡。
    她也搞不清楚这胡人是不是十几年前的胡人,但是她知道,只要是胡人,就不会心慈手软。
    洛阳城池居住地方有限,城郊之中聚集了很多村庄散落居住,而如今,这些都成了流民,毫无目的的朝着前方流亡,只是为了逃离即将到来的战乱。
    洛阳有守兵,但是不会保护他们这些城郊的人,而攻城的时候,他们这些人很容易就被抓过去充当俘虏用来攻城。
    “为何不向洛阳求救,放我们进城就好。”陈喜全不解。洛阳里总不会全都是人吧,随便找点空地出来安置人也行啊。
    “守城官不会放行的。我们得到消息太晚了。”张氏和小女儿彼此扶持着,艰难的走着。木板车上放着一些干粮衣物和一些财物,又有年纪比较大的郭母坐着,没有其他地方坐人了,母女两人只能自己走。好在如今还没有裹脚的恶习,张氏和郭湘体力还不错,至少最近两天应当没问题。
    一家人大概是从早上就开始走了,家奴轮流着拖木板车,大概是下午太阳快落山的时候,才和一帮子流民一样,开始停下来埋灶做饭。
    陈喜全是这个时候发现,他那位父亲一路上沉默寡言,不太对劲的,而停下来休息后,人就更不对劲了。
    但是他当时身体还未成长完全,又走了这么久的路,他吃了点东西就准备睡了,迷迷糊糊之间,听到他那个父亲似乎即兴做了一篇赋,具体的他没太清楚,大概意思是真的隐士,不该为功名利禄动心,也不该畏惧战乱死亡,自己为家人空守一座草庐不过是放不下内心期盼,希望能遇到赏识自己之人,这样是不对的思想之类的,
    陷入沉睡前,陈喜全还在想,这父亲倒是颇有一番傲勇之气,算不得沽名钓誉。
    哪个知晓,第二天醒来一看,他那个便宜爹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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