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氏见她头上戴的一支金玉顶梅花簪煞是精致,伸手就要去摘:“你这簪子挺好看的……”
    何秀当下往后一撤,抬手捂住簪子,满面警惕:“这个不能给你。”这是她在那堆首饰里预留出来的那支金簪。
    杨氏啧啧道:“你那么宝贝作甚?谁送你的?”又想,兴许只是姑娘大了开始喜欢戴首饰了,倒也没多想,按下话头,另想起了一桩事,“那侯夫人给你寻的那户人家你乐意嫁么?”
    顾氏前几日找来杨氏,说打听好了一户孙姓人家,对方家中殷实,家中三个哥儿,前头两个都娶了亲,最小的那个三年前也中了举人,亦且品行端方,人也上进。顾氏问杨氏有无结亲之意,若是有,她便将孙家太太找来,让杨氏跟对方仔细计议一番。
    那孙家三公子孙邦与魏文伦是同届中举的,只是魏文伦一路连中三元惊掉了天下人的眼珠子,孙邦中举之后却没过会试,等着明年再考。但举人已算是不错的科名,中举之后即便一直过不了会试,也能藉由坐监之制入国子监成为举监,等缺授官。因此举人大多都能做官,俗称举人为“老爷”。
    会试三年一次,每次不过取录中式举人三百人而已,天下才子何其多,况且过了会试还有殿试,因而进士极难考,一旦中式,身价倍增。若是孙邦明年考中进士,也是颇有前途的。
    但杨氏见多了世家阀阅的锦簇花攒,不太瞧得上举人。不过她也知晓若要定下这门亲事就要趁早,否则回头孙邦成了进士,这亲事怕是难成。
    只她到底不大甘心,一时很是犹豫。然而她不敢在顾氏面前说什么,只赔着笑道回去与丈夫计议一番。
    何秀知道母亲想借着她的亲事攀上一门好亲家。她烦躁地甩开母亲的手,抽身就走:“娘自己瞧着办吧,来问我作甚。”
    杨氏一挑眉毛:“你现在当自己是那正经的侯府小姐是怎地?一面不是一面的。”又紧走几步拉住何秀排揎道,“我早与你说了,给临邑王上寿那日让你也跟着去,兴许可巧的就入了哪个世家太太的眼呢?你看你模样生得好,人又妥当,还做的一手好针黹……”
    何秀突然转头,厉声打断杨氏的话:“娘说够了没?你可知道我为给你们凑银子,作了多少难!我拿着世子赐的首饰去典当,首饰被抢了,我厚着脸皮四处求人!娘只知看见白花花的银子欢喜,却从不问银子是怎么来的!”何秀说得眼眶通红,咬着牙忍了半晌,眼泪还是落了下来,“像我这样的,哪个肯要我!娘每日盘算来盘算去的,有什么意思!”
    杨氏愣了一下,随即放下脸来:“你这是嫌我们拖累你了?那你去投个好胎啊,你道我乐意管这一摊子?我也是为你盘算,你吼什么?你下辈子顶好投胎去当个王妃皇后的,好好享享福!”
    王妃……她下辈子也别想当王妃。她的命好像就是这样的。
    何秀突然心内翻涌,一把推开杨氏,径直跑了。
    杨氏怔住,心道秀姐儿今天真是好生奇怪。那孙家那头,她到底是嫁还是不嫁?
    不肯洗澡的核桃被裴玑数落了一顿,末了将它拎到水盆里时,它便自己抬爪抬翅膀洗刷了一番,基本不必两人帮忙。
    楚明昭在一旁看得瞠目结舌,主人出马就是不一样。她也想让核桃这么听她的话,但据闻灰鹦鹉只认一个主人,她大概只能当情敌了。
    楚明昭坐回桌前吃糕点时,挥退了一众家下人,看着裴玑,问起了楚圭召见他的事。
    裴玑道:“他今日找我,就是为着与我商量改易封地之事的,他说广宁卫太苦,要将封地南迁至中原。然而迁封地是断然不可能的。一来,父祖在广宁卫经营多年;二来,一迁封地,势必要移交兵权,这等于斩断臂膀,任人宰割。所以我与他说让我仔细思量思量。”
    楚明昭想起他之前让她跟梁盈回话说襄王交代他必要时奏请更易封地,恍然道:“夫君就是想让他认为夫君迟早会应下,先稳住他,是不是?”
    裴玑喝了口茶,点头道:“嗯。”
    “那一旦肃王答应跟咱们联手,”楚明昭撑着桌面,身子前倾,小声道,“咱们是不是就可以起事了?我听夫君说肃世子不日就到了,那不是快了?”她言罢抿了抿唇,这还是她头一次这样直接地与他说到起兵的事。
    裴玑见她睁着大眼睛一脸好奇,忍不住笑了笑,慢悠悠道:“谁说要起兵了?”
    楚明昭瞠目惊诧道:“咱们不造反么?”不可能吧,不起兵费什么劲?再说了,造反大约是襄王一系的家传大业。
    裴玑忽而笑道:“昭昭是不是之前便猜到了什么?”
    楚明昭点头,又低了低头道:“我当初其实有点担心你把我灭口……毕竟我是你五年前秘密来京的知情人,我的身份又比较尴尬……”
    裴玑示意她上前来。楚明昭不知他这是何意,踟蹰着走到他跟前,结果被他一把拉到了怀里。
    楚明昭斜签着身子坐在他腿上,感到他温热的气息撒在她颈间。她一转头,正与他脸贴脸。
    “我要是打算灭口,当年就不救你了,”他凑过来咬耳朵,复又一笑,“我当初也是没想到救下的是我将来的媳妇,看来果然好人有好报。”
    楚明昭默默道,何止好人有好报,你做好事还不留名,让我好找。
    夏日裙衫单薄,他的手臂环在她腰间,体温透衣而来,不一时,氛围便变得有些微妙。
    楚明昭发觉他的手开始在她身上游移,这令她的身子有些僵硬。他之前至多不过抱着她亲一亲,动作亲昵但倒也不十分敏感。但眼下却不大一样。
    楚明昭的脸颊跟耳朵正发烫,骤觉身子一轻,等反应过来时,已经被他抱到了软榻上。
    她见他俯身压过来,忽然有些紧张,靠在迎枕上圆睁着眼睛紧紧望他。
    他将她往后一压,温柔地抚着她的脸颊,低声道:“我方才逗你的,等此间事了,咱们就回封地,发檄起事。我从前在存心殿住的时候,一直都觉得那里太空了。等我们回去,昭昭就跟我一道住进那里,好不好?”
    楚明昭低低应了一声:“我跟你一起。”
    他嘴角晕开一抹浅笑,旋即吻住她的嘴唇,将她按到了怀里。楚明昭抬手勾住他脖子,细细回应。
    她正等着他进一步的举动,他的手臂却松了松。待到两人喘息着分开,她想起他那晚欲言又止的解释,还是觉着不可理解。
    她想了想,故意拿话激他:“夫君真的不想试试么?我再主动一点……”
    裴玑按了按额头,他哪里不想了,他当然想要她,他一直在克制。
    他深吸一口气,凑到她面前道:“昭昭不会不信我那晚的话,还是认为我不举吧?”
    楚明昭抿唇不语。
    裴玑遽然哼道:“你回头不要哭求我停下来。”
    楚明昭瞠目,这话听起来好可怕。
    十五这日,楚明昭正跟几个家人媳妇料派明日做寿宴客的差事,忽有内侍来传她入宫,说皇后要见她。
    楚明昭觉着新鲜,蒋氏这会儿找她作甚?
    作者有话要说:  以表字相称是含敬意的,凡人相敬而呼。身份悬殊的话,不用称表字。
    比如皇帝对大臣,就不称呼表字,可以直呼其名(但一般不这么干,因为很失礼),若对方是自己老师,要表敬意也只称先生就可以。
    所以魏文伦说他受不起,因为世子身份贵重。另外,长辈称晚辈也是不用表字的,自称更不用表字,因为没有自己敬称自己的道理……
    ☆、第37章
    楚明昭坐在蒋氏身旁,听她寒暄了半晌,心里直叹气。
    蒋氏跟楚圭一样喜欢伪饰。上回因着落水那件事闹成那样,蒋氏今日见了她却仍旧是笑容满面,全当那事没发生过。裴琰上寿那日的风波蒋氏必然也听闻了,不知她作何感想。
    楚明昭有些不耐,蒋氏不着急她还着急呢,她还没把家里的事处置完。
    一刻钟后,蒋氏抿了口茶,终于转了话锋:“姐儿说,三婶与你三叔待你如何?”
    楚明昭笑着胡扯道:“自是极好的。”
    蒋氏点点头,复又叹息道:“虽说姐儿与你姐姐们平素也偶有不和,但到底也还是一家人不是?一家人哪能没个磕磕碰碰的,姐儿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楚明昭含笑点头:“婶婶说的是。”
    蒋氏拍了拍她的手背,笑道:“我就知道姐儿是个明理的。你三叔有些话要同你说。”
    楚明昭一愣,这回其实不是蒋氏要找她?
    约莫两刻钟后,楚圭来了坤宁宫。
    楚圭挥退了宫人内侍,最后命蒋氏也退下。
    楚圭并未在上首落座,只是立在楚明昭面前,盯着她道:“三叔今日来与昭姐儿说些敞亮话儿。大房与三房历来不和,三叔知道大房对三房颇有恚怨,玥姐儿与岚姐儿两个也跟昭姐儿龃龉不断。但诚如你婶婶所言,说到底咱们都是一家人。”楚圭顿了顿,往前踱了一步,“我与大哥虽有些过结,但我坦言,我对大房从无加害之心。”
    “然而外人就不同了,”楚圭目光忽地一锐,“那些藩王虽则俯首称臣,但哪个心里是服气的?不过是手里没兵,不敢冒险而已。可襄王跟肃王手里有兵,我不信他们一点也不想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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