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玑与裴琰说着话往这边来时,裴琰忽然指着前头道:“阿玑看,那三株古松像不像奋爪擎空的苍龙?”
    裴玑转头一瞧,看到承光殿旁的那三株偃蹇古松,正要说话,目光一偏,就瞧见范循跟在楚明昭身后,不知在说什么。
    裴琰对着那三株古松凝了片刻,暗笑道,这树也真是会长。他再转过头时,却见弟弟已经不见了。
    裴玑一径走上去,挡在楚明昭身侧,阴沉着脸看向范循:“姐夫这是作甚?”
    范循佯佯笑道:“我带了些土仪回来,打算使人送到世子府上。”
    “多蒙惦念,见爱不受。”裴玑言讫,拉了楚明昭便入了殿门。
    范循轻嗤一声,正对着裴玑的背影冷笑,瞥眼间瞧见楚明玥往这边来,当即神色一滞,扭头也入了殿。
    楚圭以设家宴为名,故而今日到场者亦不过楚家诸人并几个连襟。只是楚明婉眼下有孕在身,并未前来。
    众人依序就座后,少刻,楚圭、蒋氏并楚怀和也到了。
    楚明昭随着众人起身见礼时,发觉楚圭神色如常,但蒋氏跟楚怀和的面色都不大好。楚明昭心里直犯嘀咕,楚怀和倒也罢了,蒋氏平素也算是个能装的,今日这是怎么了?还有,柳韵怎么没来?
    楚圭与众寒暄片时,挥手命尚膳监的内侍即刻传膳。
    八月正是蟹肥的时节,宫中也素有中秋食蟹的传统。楚明昭的目光在眼前盛馔上一一扫过,最后定在了那一盘盘色香俱佳的大闸蟹上,
    她有阵子没吃这个了,不知道手艺生疏了没有。
    开席后,楚明岚见楚明昭让侍立一旁的尚食局女史夹了三只大闸蟹后就开始净手,便冲她笑道:“六妹妹还要吃什么,我再命她们布菜。”
    楚明昭不知道楚明岚为什么这样反常,她也不想理会这些,只头也不抬地道:“不必,五姐姐自己吃好就成。”
    楚明岚讨个没趣儿,又见楚明昭命女史摆上蟹八件,转回去自吃自的。
    她虽想学楚明昭,但有一样真是学不来。
    范循正与陆衡说笑,习惯性往楚明昭那头一瞄,话头便是一顿。
    裴琰总觉有什么事要发生,心神不宁间往楚圭父子那边瞟时,瞥见范循正目不转睛地往对面看。裴琰顺着范循的视线看过去,当即一笑,拿胳膊肘戳了戳弟弟:“阿玑你快看,看你媳妇。”
    裴玑搁下羹匙,抬头一看,一时失笑。
    楚怀和心中烦郁又百无聊赖,四处乱瞟时,看到他那仙姿佚貌的六妹妹正低头专心致志地拿腰圆锤敲蟹壳,忍不住笑着低头喝了口酒。
    楚明玥自打在殿外看到楚明岚对楚明昭示好后便对楚明岚更为不屑,心道这夯货非但没脑子,还不长眼。她又想起范循坐在对面,想看看他有没有往她这边扫,结果抬头一望,正瞧见范循一错不错地盯着与她一位之隔的楚明昭,心里登时冷笑一声,也转头朝楚明昭看过去。
    楚明昭正觉手上工具越发趁手,忽感不对劲,抬头一看,瞧见四周含义各异的目光,心觉诧异,吃螃蟹有什么好看的。
    侍立在裴玑一侧的何随眼睁睁看完楚明昭取蟹肉的整个过程,不由暗暗笑道,世子妃简直跟老爷子一样会吃蟹。
    楚明昭并未按照蟹八件的一般用法先卸掉蟹腿,而是用腰圆锤和长柄斧掀开脐盖后拿签子剔蟹胸骨,最终取出的蟹肉八路完整如蝴蝶式,蔚为巧妙。亦且她的手法愈来愈快,将蟹肉全部取出亦不过只用了一盏茶的工夫。
    楚明昭正拿蟹肉往调好的酱料里蘸,忽闻外头一阵喧哗。她正自讶异,便见一个人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仔细一瞧,竟是柳韵。
    柳韵一进来就冲楚明淑扑过来,切齿喊道:“你这小贱人!我几时得罪你了,你这般害我!”
    楚明淑见状略低了头。
    裴玑对柳韵的叫喊恍若未闻,只是低头慢条斯理地搅了搅碗里的银鱼莼菜羹。
    蒋氏看见柳韵便蹙起了眉头,楚怀和也阴了脸。
    楚圭示意两旁侍立的锦衣卫将柳韵拦下,旋道:“把她拖出去送回清宁宫,命宫人严加看管。”
    柳韵扑跌在地,嘶声哭道:“陛下明鉴,那两个人偶真的不是媳妇放的,媳妇怎会想害娘娘跟殿下……是大公主跟人合谋的!是刘选侍,一定是刘选侍要害我!陛下莫要被……”
    楚怀和霍然起身,将手中酒杯往地上一掷,怒道:“你这毒妇给我住口!分明是你想诬陷刘选侍!”
    楚圭瞥了楚怀和一眼,不耐地挥手命锦衣卫立等将人带下去。
    柳韵被拖走时,死死地盯着楚明淑,尖啸道:“楚明淑,我将来化作厉鬼也不会饶过你跟安美人!”又看向楚怀和,森冷一笑,“还有刘选侍!你们都不得好死!”
    何随垂着眼皮,心道化作厉鬼也没用,你到死也是个糊涂鬼,谁让你用木工厌胜咒世子妃死。
    楚明昭看得目瞪口呆,这是怎么回事?
    她想起宋娇那桩事,忽然明白了柳韵这个靠山为何没出来为宋娇撑腰了,原来柳韵已经自身难保。
    但楚明淑为何会掺和进来,她不是向来对这些纷争置身事外的么?
    裴玑淡淡瞥了一眼几欲癫狂的柳韵,浅呷了口茶。
    柳韵下意识地就会认为是备受楚怀和宠爱的刘选侍要陷害她,实则不光柳韵,即便多疑如楚圭也不会想到他头上。不会有人将楚明淑与他联系起来。
    裴玑暗暗冷笑,这不过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厌胜自古徂今便是大忌,尤其皇室,一旦闹出厌胜之祸,绝无善了的。只是如今楚圭疲于应对藩王之事,无心旁顾,便暂且将柳韵这事按下了,想来只将她禁足。但恐怕捂得太严了,西苑这头的宫人内侍还不知晓此事,否则也不会让柳韵跑进来。
    裴玑那日烧掉木偶后,交代何随寻个木匠,做两个披发相斗、心口各插一刀的木偶,背后刻上楚怀和跟蒋氏的生辰八字,然后暗中交于楚明淑,让楚明淑在七月七那日入宫乞巧时将木偶藏到柳韵的寝殿,再引楚怀和发现。
    楚怀和母子一直都不待见柳韵,柳韵为人又并不机敏,此事一出母子两个势必要信上几分,何况柳韵必然会咬到刘选侍身上,楚怀和为保刘选侍便会将此事给柳韵坐实。
    如此一来,柳韵百口莫辩,必死无疑。
    筵席过半时,楚圭忽而挥手命内侍取酒来。
    “朕观襄世子只是饮茶并不沾酒,”楚圭笑着示意内侍将托盘搁到裴玑跟前,“这是御酒房新制的内酒,名唤金盘露,世子不若略尝一二。”
    何随一惊抬头。
    楚明昭闻言停箸,抬眸看向裴玑。
    裴玑望着内侍捧到面前的金螭虎双耳羽觞,面现难色,迟迟不动。
    范循在旁冷笑,裴玑怕是疑心这酒被做了手脚。
    楚圭等了片刻,见裴玑仍旧不接,出声道:“世子何故不饮?”
    裴玑起身,敛襟施礼道:“承蒙宸意垂眷,臣惶恐拜谢,然臣实量浅,沾酒辄醉,唯恐失仪于驾前,还望陛下海涵。”
    楚圭面上笑容愈深:“适逢佳节,自当助兴,少饮无妨,世子宽心便是。”
    然而裴玑仍旧只是站着不动。
    众人也与范循作一般想法,一时面面相觑,氛围沉肃。
    裴琰担心楚圭恼了发难,暗里拉了拉裴玑的衣袍,低声催道:“快喝啊。”
    楚明昭想起裴玑之前的诸般异常,忽然想,他不喝酒大概根本不是因为量浅,而是另有隐情。
    他会不会根本不能喝酒?
    楚圭等得有些不耐,放下脸来:“世子莫不是怕这酒有毒?”
    他这话砸下来,大殿内便是一静、
    楚明昭担忧地望着裴玑的侧影,攥了攥手,遽然起身对楚圭一礼,道:“三叔,侄女儿请求代世子饮。”
    裴玑转眸看向楚明昭,眸光微动。
    范循觉得楚明昭似乎太关心裴玑了,面露不豫。
    楚圭心觉蹊跷,越发不允,只道这酒必须襄世子亲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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