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含玉容貌柔美,身段袅娜,今日穿了一身玉色芙蓉锦月华裙,外罩同色对襟褙子,两边金玉禁步叮当作响,耳坠金镶玉葫芦坠子,头上珠翠叠绕,雍容贵气里透着娴静柔谧之气。
    楚明昭暗暗端量完,笑道:“薛姑娘怎会在此?”
    “家父自定辽前来与王爷议事,妾身与家母随行,如今暂住王府。”薛含玉顿了顿,又道,“家母昨日便有意前来拜见世子与世子妃,只二位一路辛劳,恐贸然前来反搅了清静……不知世子与世子妃何时方便?”
    楚明昭摆手:“不必多礼了,世子那里没那么些规矩——薛姑娘是来谒见王妃的么?”
    薛含玉屈身一礼道:“是的。”
    楚明昭暗想,她们暂住王府必定是要来见一见主母的,她昨日肯定已经拜见过姚氏了,而今日侵早又来,实在太殷勤了些。
    两人入殿后,丫头报说王妃正在诵经,请她们稍候。两刻钟后,姚氏请她们去便殿。
    两人行礼问安之后都没有退下的意思。楚明昭原意就是来陪姚氏说说话的,她听裴玑说姚氏整日除却礼佛看书之外别无事做,她觉得纵然再喜静也应当是想找人说说话的。
    只是姚氏一直不出声便显得有些尴尬。
    所幸楚家老太太也信佛,楚明昭对之略晓一二,抬头看到书案上的佛经,便试探着挑起了诵经与功德回向的话头,见姚氏不反感,心下稍松。
    薛含玉在一旁安静听着,到得后来,忽然轻声道:“王妃喜欢金刚经?那不若妾身在佛前发愿抄十遍金刚经,将功德回向于王爷王妃,以答谢款留之情。”
    金刚经很长,若是规规矩矩一笔一划地抄,十遍够她抄十天了。
    楚明昭深吸口气,暗道这姑娘跟王妃非亲非故,卖好卖得也太明显了,简直是司马昭之心。
    楚明昭转头去看姚氏的反应,见她淡淡扫了薛含玉一眼,旋即道了声“那麻烦薛姑娘”了。
    薛含玉笑盈盈地起身一礼:“此乃妾身之福,岂言麻烦。”
    薛含玉又坐了片刻,姚氏便挥手示意她退下。
    等薛含玉出了便殿,姚氏转头看向楚明昭:“我应了她,你心里可有不满?”
    楚明昭站起,屈身道:“母亲做事自有道理,儿媳岂会不满。”
    姚氏示意她坐下,缓缓道:“她从前也来王府暂住过,尽心尽力在我跟前献好儿,我知道她存的什么心思,只我对她谈不上喜恶,我私底下问了阿玑,知他对她无意,便只由着她去。阿玑的婚事我做不得主,阿玑自己也是个有主意的,所以我就没将这薛姑娘放在心上。横竖情面我是给了的,能不能嫁进来那得看她的命。”
    姚氏说着,叫楚明昭上得近前来,往她手上套了个荆山金玉螭头镯,道:“玉养人,拿去戴着吧。我不会因着你的身份就对你心存芥蒂,阿玑既然肯带你回来,那表明他是真心待你的。我信他的眼光。”姚氏说着声音一低,“你以后好好跟他过日子,你待他一分好,他会还你十分。他从前受的磋磨太多了,其实很想过安定日子。”
    楚明昭默了默,道:“母亲可否告知,世子从前都经历过什么?”
    姚氏似想到了什么戳心往事,闭了闭眼道:“阿玑三岁到十三岁这十年其实都不在王府住,我……”姚氏深深吸一口气,“罢了,我不想提这些。你若想知道,回头去问阿玑便是。”
    楚明昭暗暗心惊,但姚氏既这般说了,那她也不好说什么。只姚氏心绪欠佳,她不便继续逗留,遂略坐了坐便起身作辞。
    下午裴玑兄弟两个回来后,郭氏瞧见自己儿子手臂上挂了彩,忙问怎么回事,听裴琰说是今日在校场演武时被裴玑划的,脸色立时沉了下来。
    裴琰的伤口只做了简单的包扎,郭氏哪里放心得下,当下命人叫了良医所的孙医正前来看诊。待仔仔细细上了药,再三询问确实没伤着筋骨,这才放孙医正回去。
    郭氏问起裴琰今日在宗学跟校场的表现,裴琰阴着脸道:“我觉得裴玑真是邪门儿,每回考校都如有神助。他从前刚回王府那会儿,宗学里那帮老夫子没有一个能考倒他的,他那时候可才十三,都不知刚从哪个犄角旮旯里钻出来。”
    郭氏气道:“你还是争口气吧,不然你父亲只会越发偏着他!”
    裴琰面沉如水。他从前也是自诩出色,但裴玑一回来,真是打碎了他一身骄傲。父亲自此以后也是越发偏心,似乎全然忘了裴玑当年是怎么打他的脸的。
    裴琰其实伤得不轻,伤口又深又长,回府时都还在往外渗血。郭氏以为裴弈至少会过来看一眼,谁知等到将近掌灯时分也没等来他问一句。郭氏心中忿忿,当即便去了承运殿。
    她站在殿外等着长随进去通传时,一抬头正看到裴玑从殿内出来。
    王世子身份只比亲王低半个等次,郭氏不过是个次妃,见到裴玑应当行礼。但她心中本就厌恶裴玑,眼下又满心不平,便只敷衍地屈了屈身。
    裴玑步子一顿,转眼睨着她道:“次妃见了我为何不见礼?”
    郭氏憋着气道:“妾已行过礼了。”
    裴玑挑眉道:“我怎么没瞧见?”
    郭氏暗暗咬牙,只好端端正正地又行了一礼。
    裴玑冷冷扫她一眼,没再做理会,转身径直而去。
    郭氏入殿时,见裴弈正低头研究舆图。她知道裴弈处置政事戎务时最忌讳被无关紧要的事打搅,当下改了口风,提起了薛含玉跟裴琰的亲事。
    裴弈略显不耐:“此事不必你操心。”
    郭氏犹不死心,意图探探裴弈的口风:“那王爷打算……”
    “你若是没旁的事便可以出去了。”
    郭氏运气片晌,软声转了话头:“琰哥儿伤成那样,王爷是不是去看看?”
    “我去看看难道他能好得更快么?”
    郭氏简直气得两眼发黑。今日若换做裴玑负伤,他还会说出这等话来么?裴玑回来之前,王爷可是顶看重阿琰的。
    她从前骄纵惯了,按捺几回,到底意难平。但她知道裴弈吃软不吃硬,暗暗酝酿了一下,忽而冒出两眼泪来,哽咽道:“世子跟琰哥儿虽不是一母同胞,但到底也是兄弟啊!不过比试而已,世子竟下那样重的手……这要是划得再深些,琰哥儿的手废了可如何是好……王爷……”
    裴弈忽地抬头,冷眼看她:“那你怎不去问问琰哥儿为何会被阿玑伤着?当时琰哥儿眼看着要输就提剑往阿玑胸口刺,阿玑这才反手挡了一下。我还没找琰哥儿算账呢,你倒先来告恶状!”
    郭氏怔了一下,连忙分辩道:“阿琰向来最顾念手足,怎会做这等事?想是有什么误会……”
    裴弈冷笑道:“你可以退下了。”
    郭氏还欲再为儿子说什么,但见裴弈面色不善,终究是知趣地闭了嘴,只暗暗攥了攥拳,抹了泪,躬身退了出去。
    出了承运殿,她转身朝着姚氏住的圜殿望了一眼,心里冷笑,小贱人你给我等着!
    裴玑与父亲计议完后,便召来了何随,两人一头往存心殿走,一头说话。
    “老爷子真的已经不在广宁了?”裴玑直想翻白眼,“他是不是知道我回来了,故意躲起来的?”
    何随忍笑道:“这个还真说不好。”
    “你再差人去堵堵他,兴许是又跑去捯饬什么了,”裴玑哼了声,“要是让我知道他是诓我的,看我怎么绰趣他。若非顾忌着他的那些话,我跟昭昭恐怕孩子都有了。”
    何随正笑着,一转头看到前头亭子里的人,一拉裴玑的手臂,低声揶揄道:“世子瞧那是谁。”
    裴玑搭眼一看,正要掣身绕行,亭子内的人已经瞧见了他,搁了笔起身分花拂柳而来。
    薛含玉屈身盈盈一拜,道了万福,柔声道:“妾身在此为王妃抄经,可巧就碰见世子了。”
    何随低头,心道这姑娘真是有心机又有胆气。
    薛含玉见裴玑非但不接她的话,反而抽身欲走,又紧跟了一步,温言道:“不知世子见今可有空闲?妾身今早碰见世子妃,说要与母亲一道前来拜见,但世子妃似有些不悦,只说不必多礼……妾身也拿不准是否问的不是时候,不知世子……”
    何随闻言忍不住笑,女人的世界太可怕了,真要是多娶几个回来,也是有的忙了。
    “世子妃怎么说你就怎么做,姑娘与令堂去见过了母亲便是,不必再特特来我这里拜会。”裴玑话未落音,扭头就走。
    薛含玉望着他的背影出了一回神,丫头秋烟捧来一件大氅,低声道:“姑娘,起风了,仔细着凉。”
    初秋的黄昏已然有了寒意,再经风一吹,确乎觉着冷。薛含玉让丫鬟为她披了衣,缓步回了凉亭。
    秋烟见自家小姐半晌不语,斟酌着道:“姑娘,世子许久未见您,想是……”
    “他从前也是这样,”薛含玉一面低头整理抄好的佛经一面道,“其实这也没有什么,我与他无甚相处的机会,他若是见着个示好的便意马心猿,那也就不是他了。他刚娶了楚家姑娘,心思都在她身上也是常事。”薛含玉的语气里透着漫不经心,声音越来越轻,“那楚姑娘身份太尴尬,与世子长久不了的。异日拨乱反正,必要先拿楚家开刀。她以为她现在拢住了世子,将来便能当太子妃么?她迟早变成弃子。”
    薛含玉顿了顿,复又叹道:“左右婚姻大事多是看父母之命,我实则不必在他跟前做什么,将来成婚了什么都能从长计议。只是如今去王妃跟前讨个好儿还是要的,也正能让他留意到我。”
    秋烟正欲再说什么,就瞧见郭氏领着一群丫头婆子远远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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