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氏见他言语不似作假,转头与楚明昭对望一眼。楚明昭明白裴湛这是被人利用了,只是他如今还不知道怎么回事。不过这感觉……难道真的只是将她玩过的再玩一遍么?
    裴湛暗里睃看楚明昭一眼,又赶忙垂下了头,面色怅然。他哪里是一时起兴,他不过是心中郁郁,又无人可诉,便跑来观花饮酒,谁知他命小厮取来的酒这么烈。
    姚氏命人将裴湛搀回去,转身正要跟楚明昭回去,却见迎头又走来一人,仔细一瞧,竟是贺珍。
    贺珍看见这里聚了这么多人,不明就里,一时也是懵,领了丫头上前叙礼后,略一踟蹰,困惑地看向楚明昭:“表嫂叫我前来,可是有何事?”
    楚明昭微微一愣,电光火石之间心念急转,脑中蓦地闪过一个念头。
    借刀杀人!原来是这样!
    楚明昭当下反应过来,也困惑地看向贺珍,道:“我何曾叫表妹前来?不过是母亲说睡不着,我陪母亲来花园走走,原本想在燕游堂歇息会儿,谁想瞧见益都王世子醉倒在这里。我正要与母亲回去,可巧表妹就来了。”
    姚氏闻言不禁低头一笑,明昭应变真是快。
    楚明昭看着满面茫然之色的贺珍,上前拉住她的手,笑得别有深意,道:“不过我的丫头刚才恰巧看见薛姑娘身边的秋烟往表妹那里去了,表妹仔细是哪个传话的嘴笨舌拙,捎错了话。”
    贺珍虽则一直被清平郡主护着,但也并不愚笨,听她这般说,也意识到自己怕是被人诓了。
    正此时,清平郡主火急火燎地赶过来,瞧见楚明昭,劈头就质问道:“你半夜三更将我女儿叫来作甚?”目光一转瞥见醉色未退的裴湛,愣了一愣,怒声道,“你莫不是想毁我女儿名声?!”
    楚明昭挑眉:“郡主,这种话可不能乱说。再者说,郡主何必一来便往表妹头上扣屎盆子?”
    “你!”
    “母亲,”贺珍拉住清平郡主,“母亲怕是误会了。”
    清平郡主气冲冲道:“姐儿就是心善,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若是珍姐儿的名声毁了,自然就嫁不了裴玑了,清平郡主理所当然认为楚明昭没安好心。
    贺珍觉着尴尬得紧,费了好大劲才将母亲拉到后面,在她耳旁低语一阵。
    清平郡主听得直蹙眉:“不是吧?”
    贺珍听府里的丫头说裴玑不是个好相与的,又极为宠爱楚明昭,若是冤枉了楚明昭,回头裴玑还指不定要如何。她想起楚明昭方才那一番若有所指的话,觉得这其中怕还有什么隐情,当下抬头扫了面前众人一眼,小声道:“母亲,咱们回去从长计议,莫要被人当枪使。”
    清平郡主稍稍冷静了一些,转头瞪了楚明昭一眼,拉了女儿甩袖走了。
    姚氏看着贺珍母女两个的背影,面色一沉:“这件事难道是她干的?”
    楚明昭知道姚氏打的什么哑谜,笑道:“想是没旁人。不过她既然做得出,那就必定是筹谋好了,不会留下什么把柄。纵然我们找出证据,她也会推干净。她怕是料定了我们不敢把她如何,毕竟她背后是她父亲。”
    姚氏沉容半晌,慢慢道:“有她哭的一日。”
    窗外夜色愈沉。薛含玉听罢丫头的小声禀告,面沉如水。真是可惜了,这么好的戏,竟然功亏一篑。
    她听说裴湛在燕游堂喝酒时便觉机会来了,开始动手。她的主要目的是让清平郡主误会楚明昭算计贺珍,依着清平郡主那性子,一旦产生这种想法,必定会给楚明昭好看。楚明昭不论去与不去,都逃不过清平郡主的责问。楚明昭若是疑心重没有去,到时候清平郡主找上门来时,更是措手不及。若是去了,裴湛说不得还能干点什么酒后乱性的事,到那时候可就更好看了。
    她早在清平郡主来时对楚明昭的态度里看出了这位郡主对楚明昭十分不喜,又是个冲脾气,那么到时候事情出来,清平郡主一定会不分青红皂白就去问罪,届时不论是打是骂,楚明昭都有的受的。
    只是可惜,楚明昭反应太快了。或者说,时间点还是没能掐好,给了楚明昭喘息的机会。
    薛含玉唏嘘间又想起自己的婚事临近,心中不胜其烦,抓起手边一个茶盏狠狠砸到了地上。
    她本以为她嫁世子是十拿九稳的事,谁想到事情会演变成今日这样。凭什么她就要凄凄惨惨,楚明昭却被世子护着宠着!
    裴玑回来时见楚明昭还没睡下,颇觉诧异,笑着上前抱住她:“白日间不是就困得慌了么?怎么这会儿还不睡?”随即似是恍悟,低头笑道,“是不是在等我?”
    “是啊,你不回来我都睡不着,”楚明昭随口胡诌,懒懒地靠在他怀里,“我跟夫君说件事。”随后将今晚那一桩事原原本本地与他说了说。这件事是必须与他讲的,她需要跟他仔细合计合计。
    裴玑面上笑容一敛,转身就走。
    楚明昭一愣,一把抓住他的手臂,道:“夫君哪儿去?”不是打算去揍薛含玉吧?
    裴玑回身拍了拍她的手背,道:“去找大哥。”他见她怔怔地望着他,不禁笑了笑,揽住她亲了一口,低沉道,“昭昭你记住,若有人敢给你委屈受,我必千百倍帮你讨回来。”
    楚明昭怔愣间忽觉眼眶发烫,鼻子发酸。她垂首抿唇,倏而笑道:“我本是打算跟你合计着再坑薛含玉一次的,也与她今晚这般,借着郡主的手设个套。”
    裴玑叹道:“这回不绕弯子了,咱们直接一点。我觉得还是简单粗暴的比较适合她。”
    楚明昭听得一头雾水:“什么意思?”
    裴玑笑而不语。待出了存心殿,他径直去找裴琰。裴琰也是累了一天,眼下盥洗罢正预备就寝,见裴玑这会儿找来,打着哈欠不耐道:“阿玑有什么话不能明日再说么?”
    裴玑的神色有些不自然,小声让裴琰挥退左右。裴琰心道我倒要看看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当下遣退了一众家下人,转向弟弟:“好了,你可以说了。”
    裴玑轻咳一声,编道:“我说出来大哥可不要生气……我方才遇到了薛姑娘身边的一个丫头,那丫头悄悄与我说让我子时正时与她家小姐花园一会,有话要说,也不知是什么话。”
    裴琰原本迷迷瞪瞪的,闻听此言,瞬间整个人都精神了,霍地一下站起。
    裴玑嗟叹道:“大哥还记得我媳妇为什么扇那薛姑娘耳刮子吧?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了,其实薛姑娘罗唣我很久了,但我以为她还是要脸的,跟大哥定下了就应当恪守妇道了,可没想到她眼看着婚期临近,竟然被逼急了……我真害怕大哥误会我什么,到时候惹得咱们兄弟不和可就不好了,所以今晚特来告知大哥。另外,大哥可要看好她啊,我担心她纵然嫁了大哥也不老实。”
    裴琰最爱面子,听他这般说,当下气得三尸神暴跳,五脏气冲天,扭头就要冲出去。裴玑却知火候还不到,一把拉住他,拍拍肩道:“大哥冷静,这种事她不会认的,何况闹大了,大哥脸上也不好看不是?”旋即又是一叹,“所以大哥只能忍着啊。”
    裴琰冷笑道:“这种淫妇,要她作甚!我这就去跟父王说退亲的事!”
    “你这样去说,父王不仅不会答应,还会说你无理取闹、捕风捉影。并且父王眼下正是用薛远的时候,不会放弃这门婚事的。”
    裴琰恼道:“那你说要如何?”
    “大哥还是得忍一忍,先将她娶进来,等将来咱们底定天下,再废了她,”裴玑眉尖一挑,“不过其实待到薛含玉嫁进来,大哥想惩治她也是无妨的。薛远说到底其实也是个只看重权势的人,他纵然知晓大哥与次妃整治他女儿,也不会说什么的,因为他不可能跟王府翻脸。到时候还不是大哥想如何就如何?所以,大哥再忍忍。”
    然而裴玑越是让裴琰忍,裴琰就越是恼怒,当即不由分说拎了马鞭掉头冲了出去。
    裴玑冷冷一笑。裴琰这一去,可非同寻常。
    他知道父亲是必要留着薛家这门亲事的,之前便索性将薛含玉推给了裴琰。若是薛含玉就此老实了,他也懒得管她,左右父亲是不会看着薛家坐大的,薛含玉将来迟早没了娘家这个倚仗。但今晚这件事惹恼了他。
    裴琰头先瞧见昭昭打薛含玉虽则已经被挑起了愤怒,但那还不够,因为不够直接,他心中还是存疑的。眼下他亲自跑来摆在他面前,虽说没证据,但他会觉得被打到脸上了,心里那颗怀疑的种子也会瞬间生根发芽。如此让裴琰先入为主地坐实了薛含玉不守妇道的名头,以后也很难改观。
    裴玑从裴琰处出来,转回头便去找了清平郡主。
    清平郡主刚劝女儿睡下,见侄儿这么晚寻过来,以为是听闻了方才那件事来慰问的,正要笑着说珍姐儿无事,谁知裴玑略施一礼,便冷着脸道:“还望姑母以后谨言慎行,不要逼着我连面子情都不给姑母留。”
    清平郡主愣了一下,道:“阿玑这是何意?我以往在你母亲面前脾气是不太好,但如今不是都改了么?”她觉得她跟裴玑若是有仇,那也是在姚氏身上。
    裴玑冷笑道:“姑母如今倒是敢刁难我母亲?”
    清平郡主哑口无言:“我……”
    姚氏的娘家并不在广宁卫,嫁进来后又迟迟无子,清平郡主便一直觉得姚氏是个软柿子,时不时地捏一下。不过她也并不认为她这就是过分刁难,天底下有几个兄弟媳妇是不受大姑子小姑子气的?
    但如今的姚氏可不同了,如今的姚氏是王世子生母,将来或许就是皇后、皇太后,她一个嫁了人的宗室女,是完全不能比的。何况她还想把自己女儿嫁给裴玑呢。所以她如今努力与姚氏修好,但姚氏显然并不愿领情。她有些后悔从前得罪了姚氏,她若是长了前后眼,当年就在姚氏面前收着点脾气,最要紧的是在裴玑入京前将珍姐儿嫁给他。
    清平郡主正兀自懊悔时,就听裴玑冷声道:“姑母不要去父王跟前挑唆,我可以明确地告诉姑母,明昭的出身不会成为任何阻碍,就连父王也做不了我的主。所以昭昭将来的尊荣一丝都不会少,姑母真的要得罪她么?”
    清平郡主被他这话气得脑子发昏,不可思议道:“你疯了不成,那逆贼犯下的可是诛九族的大罪!她将来也是要被治罪的!”
    裴玑呵呵冷笑两声:“治罪?谁敢?我父王也不敢!姑母信不信?”裴玑慢慢往前走了一步,语声不高,却冷得砭骨,“姑母若是继续给明昭甩脸子,我到时候给姑母个没脸,姑母可不要怪我!姑母千万别跟我说什么长幼礼法,姑母可以去打听打听,我以前是怎么整治我那两个庶母的。我这个人一向恩怨分明,有恩必报,有仇必还,我才不管那些劳什子规矩,姑母那套说辞,在我面前不过是个笑话。”他根本不需要问就知道他这姑母必定是在昭昭面前耍横了,若非如此,怎会被人抓住这点加以利用。
    清平郡主向来傲惯了,如今被自己侄儿抢白,气得手指直发抖,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最终气急攻心,一头栽倒,晕了过去。
    崔氏刚刚睡下,就惊闻女儿那头出事了。她着急忙慌地套上衣服,跌跌撞撞赶过去时,看到眼前的情形,吓得呆愣在原地。
    薛含玉瑟缩在地上,披头散发,露出的两截雪白腕子上满是渗血的红痕。
    崔氏愣了半晌,突然哭出来,扑上前抱住女儿,哽声问怎么回事。
    薛含玉也不知是气得还是疼得,身子不住发抖,咬牙道:“郡王方才跑来二话不说就拿马鞭抽我,什么缘由都不说。我越是询问,他越是抽得狠,我身边几个丫头都拦他不住。后来他撒完气,阴狠狠瞪我一眼就走了。”她看到母亲泣不成声,心里更觉委屈,堕泪道,“母亲,他现在就这样,往后还不知怎么折磨我,要我嫁他,还不如死了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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