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对此有些愤愤不平,毕竟上午还在这里做小伏低,又是赔礼道歉,又是想冒天下之大不韪许以皇贵妃之位,又是打开私库大手笔赏赐玉器,一副待自个娘娘全心全意的样子,这会子又抬举冯充华,为她不惜与太后对着干,未免也太三心二意了些。
    俞馥仪根本就不在乎司马睿的“全心全意”,而且她对冯充华也没什么可羡慕嫉妒恨的,要知道太后才是位于后宫食物链最顶层的那个,自古被太后厌恶的宠妃就没几个有好下场的,譬如董鄂妃之流,若皇帝给力能护得住还好一些,可司马睿只在郑贵妃这个青梅竹马身上展现过这种品质,旁的宠妃都不过是个玩伴儿,压根就没放到心里去,不然丽妃也不至于惨淡收场,冯充华将来如何还真不容乐观。
    不过太后未必真的厌恶冯充华,毕竟她跟郑贵妃情况不同,只是偏赶上了,被作了筏子罢了。
    听风见门帘夹板被轻敲了一声,出去了瞧了下,随即进来说道:“娘娘,赵才人求见。”
    俞馥仪点头道:“请她进来。”
    谁知赵才人才刚坐下,连话都没顾得上说一句呢,就听到外头太监尖锐的声音通报道:“秦才人驾到!”
    到正一品的四妃宫里来,不按照规矩让底下人通禀,竟如此高调的出场,也太嚣张了些。俞馥仪皱了皱眉头,随即朝听风一挑眉。
    听风出去,将秦才人引了进来,她进来后扫了赵才人一眼,对俞馥仪笑道:“哟,原来姐姐这里有客呢,我竟是来得不巧了。”
    这话说的,比不经通报闯进来更加嚣张,要知道位份相近的妃嫔才有资格互相姐妹相称,虽然平日里高位妃嫔为了显示自己平易近人,对低位份的妃嫔妹妹长妹妹短的,但低位份的妃嫔可没哪个胆敢称呼高位份的妃嫔姐姐的,秦才人这可是阖宫上下独一份了。
    人家背后有太后撑腰,固然有嚣张的资本,赵才人哪敢跟她对上,忙起身道:“我这正要告辞呢妹妹就来了,真是再巧都没有的了。”
    秦才人原不是个冲动的人,但面对将自己一切谋算都功亏一篑的赵才人,她如何都淡定不起来,闻言眉毛一挑,不悦的说道:“我才来姐姐就要走,莫非我竟是洪水猛兽不成,让姐姐这般避之不及?”
    赵才人忙赔笑道:“瞧妹妹说的,我不过是怕妹妹有话与德妃娘娘说,我在这里打扰了,这才忙不迭的告辞,倒让妹妹误会了,如此我不走了便是。”
    秦才人声音猛然拔高了许多,厉声道:“我可是奉了太后的旨意来探望三皇子的,也有太后的口谕传给德妃姐姐,你赖在这里不走,莫非想偷听不成?”
    走也不行,留也不行,这可是存心找茬了。赵才人抿了抿唇,犹豫了片刻,决定还是走为上策,于是起身冲俞馥仪福了福身:“嫔妾告退。”
    没等秦才人做出反应,便搭着格桑的手,一溜烟的跑了。
    秦才人恶狠狠的瞪了赵才人的背影一眼,随即转过头来,笑眯眯的对俞馥仪道:“三皇子可好些了?太后本想亲自过来,奈何被冯充华气着了,心口疼的厉害,只好打发我替她来瞧瞧。”
    “劳太后费心了,琰儿已好了许多,太医说再过几日便能下地了。”俞馥仪简单说了下司马琰的情况,又一脸关切的问道:“太后心口疼?宣太医瞧过没有?要不要紧?”
    太后一装病,就得去侍疾,这本是司马睿跟王皇后的事儿,但王皇后劳累不得,苦差事只好落到自己以及郑贵妃、安淑妃三人身上,虽然其根本目的是想让司马睿妥协,可池鱼也免不了被殃及。
    秦才人笑眯眯道:“老毛病了,太医已开了方子,不过并不怎么见效,已报与皇上知道了,太后说姐姐要帮着贵妃姐姐、淑妃姐姐打理宫务,又要照料受伤的三皇子,还要帮冯充华迁宫,已经够劳累的了,就不必跑去她老人家宫里了,横竖还有旁人呢。”
    俞馥仪本就不想去,一来不想搀和太后跟司马睿之间的斗法,二来不乐意干出力不讨好的事情,秦才人这话正遂了她的心愿,忙感激的说道:“多谢太后体恤了,我正忧心分身乏术呢,这下总算能舒口气了。”
    秦才人笑了笑,端起听风奉上的茶抿了一口,夸赞了下茶的味道,这才慢悠悠的说道:“说到冯充华迁宫的事儿,太后说先前两广水患,国库先拨了两百万两银子下去,后头不够,又追加了一百万两,后宫妃嫔为此也主动缩减了一半的开销,如今灾难虽然过去了,但国库空虚,咱们这些女眷们又不事生产,赚不来银钱,也只能在日常用度上俭省些,故而让姐姐替冯充华布置宫殿时也别太铺张浪费了,省的外人看着不像。”
    太后要刁难冯充华,不让铺张浪费,但是如果真的将怡情书屋布置的雪洞一般,回头司马睿瞧见了,又该骂自己恶毒了,可若是让司马睿满意,太后那头又恼了,万一也让她罚跪两个时辰,不感染风寒挂掉也会得上关节炎。
    这也正是她先前所说的即便没有皇后也不肯当皇贵妃的原因,后宫里的事儿,牵一发而动全身,讨好了这个便会得罪那个,讨好了那个呢又会得罪这个,当真是多做多错,还不如什么都不做,这样才不会出错,只盼着王皇后赶紧孕满三个月将宫务接回去吧,她真是受够了。
    在得罪太后还是得罪司马睿之间,俞馥仪再次选择了得罪司马睿,点头应道:“太后如此为大周着想,我这个做小辈的,自然是要紧跟太后步伐的。”
    秦才人本以为俞馥仪会借口圣命不可违而百般推脱,不想她竟如此干脆的应下来,略一吃惊后,笑道:“姐姐如此深明大义,太后知道了定会高兴。”
    俞馥仪正想谦虚几句,突然一个陌生太监的声音在明间里响起:“小主,皇上翻了您的牌子,您赶紧回宫沐浴更衣,准备接驾。”
    “什么?”秦才人一下站起来,随即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冲俞馥仪笑道:“头一次侍寝,难免有些紧张,叫姐姐见笑了。”
    俞馥仪善解人意的说道:“都是这样的,妹妹这还算好的了,我初次承宠那会子,比妹妹还要紧张呢。”
    “那妹妹就先告辞了,回头得空再来与姐姐说话。”秦才人点了点头,连礼也没行一个,就急匆匆的走了。
    瞅见一行人没了踪影,听风对俞馥仪感慨了一句:“皇上到底还是妥协了。”
    这事儿太后不是头一次干了,以前逼司马睿来长春宫时便是用的这套,但也不是每次都能奏效,至少在郑贵妃身上就收效甚微,因为每每太后一“犯病”,郑贵妃就与司马睿一块去侍疾,在她跟前各种秀恩爱,闪瞎太后的狗眼,膈应的太后心口不疼也疼了。
    不过这法子也不是旁人能效仿的,一来郑贵妃与司马睿乃是青梅竹马一块长大的,司马睿肯护着她,二来她是福宁长公主的女儿,太后正经的外甥女,侍疾也是理所应当的,太后想赶都赶不走。若换作旁的嫔妃,譬如俞馥仪,太后一句“轮不到你来侍疾”便能打发了。
    不过司马睿的脾气俞馥仪还是知道的,他能妥协一次,能妥协两次,但不会一直都妥协,除非秦才人像自个一样,没侍寝几次便能怀上身孕,不然处境也尴尬。
    若她真能怀上身孕,又生个皇子下来,而皇后生的也是皇子,一个有后宫首席大BOSS太后支持,一个是正宫嫡子名正言顺,二人争夺起储君之位来,必定是一场精彩纷呈的大戏,画面太美俞馥仪简直有些迫不及待了。
    ☆、第章
    俞馥仪叫人将怡情书屋清扫了下,挂上朴素的帘栊帐幔,又简单摆设了几样古董玩器,便通知冯充华搬了过来。
    冯充华倒没说什么,搬来之后还来道过谢,满口的喜欢,但司马睿瞧见后,当时就拉下了脸,怒气冲冲的跑到前殿来找俞馥仪算账:“瞧瞧你给冯充华布置的屋子,像什么样子,连她先前住的地儿都不如,只怕也就比冷宫强一些!别跟朕说什么能力不足,你的本事朕是知道的,但凡上点心,也不至于如此磕碜,只怕你是故意如此的吧?”
    俞馥仪一早就想好说辞了,不慌不忙的辩解道:“臣妾的确是故意如此的,不过并非有意慢待冯充华,而是臣妾的审美向来异于常人,若一力按照臣妾的心意来料理,冯充华未必中意,不若空着,皇上自去问她喜欢什么,您从私库里取了赏她,如此屋子也体面了,又讨了她的欢心,岂不比臣妾好心办坏事要强得多?”
    太后吩咐不可铺张浪费,俞馥仪是完全按照她的要求来执行的,后头司马睿再如何折腾,那就是他的事儿了,并不与自己想干,如何都不能怪罪到自己头上来。
    这话听来句句在理,司马睿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反驳,只得点头附和道:“说的也是,玉器倒也罢了,就你当成宝贝的那些个翡翠首饰,送给旁的妃嫔,人家都懒得多看一眼。”
    俞馥仪前世就极爱翡翠,奈何价格被炒的太高,水头稍好一些的都是天价,根本不是她这种小老百姓能买得起的,只能眼巴巴的在电脑上看着图片过过干瘾,谁知穿来古代却发现翡翠根本不值钱,世人更偏好宝石珍珠点翠,正好便宜了她,况且这身体长了副小家碧玉的面孔,刚好与翡翠相称,不像她原先那具女汉子的身体,唯有拇指粗的大金链子才压得住。
    “萝卜青菜,各有所爱,臣妾就好这一口,旁人不喜欢才正好呢,免得争抢。”俞馥仪撇了撇嘴角,正想吩咐小满上茶,她也好端茶送客,结果这时司马琰一脸兴奋的跑进来,嘴里道:“母妃不是说要带儿子堆雪人么,怎地还缩在屋子里,莫非怕冷不成?”
    人进到东次间来,瞧见了司马睿,忙行礼道:“不知父皇在此,儿臣鲁莽了,请父皇恕罪。”
    司马睿无所谓的摆了摆手,随即转头看向俞馥仪,用比司马琰更兴奋的语气说道:“你们要去堆雪人?朕也要去,自打登基为帝,朕就再没玩过雪了,真怀念幼时在福宁长公主府与郑贵妃一块儿堆雪人的日子。”
    司马琰小脸雪白,两颊因为疾行而泛着红晕,黑葡萄一样的眼珠亮晶晶的,嘴里嚷嚷着堆雪人时,不知多可爱,让她完全没有抵抗力,再看司马睿,一把年纪了还学小孩子卖萌,真是怎么看怎么碍眼,恨得俞馥仪直想给他屁股上来一脚,把他踹出长春宫。
    她哼了一声,没好气道:“皇上怀念幼时与郑贵妃一块堆雪人的日子,去永寿宫寻郑贵妃便是了,横竖她那里又不是没有雪。”
    “朕若是去永寿宫堆雪人,大公主见了必要一起的,但自打二公主没了后,郑贵妃颇为紧张大公主,怕大公主感染风寒定是不同意的,而大公主又岂是那么好容易打发的?少不得要闹腾起来,朕这个做父皇的又怎能只顾自己玩乐不管女儿的死活?最后只得扫兴而归了。”司马睿坐着没动,抱怨了郑贵妃一通,意兴阑珊的叹了口气:“既如此,又何苦跑去找不自在?”
    堆雪人的时间只有今个这半天,明儿一早负责洒扫的宫女太监便会将积雪清理的一干二净,见撵不走司马睿,俞馥仪也没就没再耽搁,由听风服侍着穿上雪青羽缎的斗篷,带上雪冒,手上套了手捂子,全副武装的来到了院子里。
    司马睿见她打扮成这样,打趣道:“你自个就穿的跟个雪人一样,还如何能堆得雪人?”
    “堆雪人那是皇上没来之前想出的玩意儿,这会子皇上来了,臣妾又有其他主意了。”俞馥仪唇畔露出个阴险的笑容来,吩咐小满道:“去小厨房,取块面板来。”
    小满心生疑惑,当着司马睿的面也没敢多嘴,麻溜的将东西取了过来。
    大周面板外观大同小异,都是修成四四方方的形状,却又在一侧隔空加了条横梁,以作悬挂之用,好减少占用的空间,俞馥仪看中的也偏是这条横梁,不然将圆凳翻转过来也使得。
    俞馥仪又吩咐小满取了麻绳跟坐垫来,她将麻绳对折后绑到横梁上,坐垫放到面板上,令司马琰坐上去,然后将两股绳子塞到司马睿手里,说道:“皇上拉着琰儿跑一跑吧,也好叫他尝尝雪橇的滋味。”
    司马睿震惊了,一脸不可思议的说道:“朕虽没亲眼见过雪橇,但在《大周农事图谱》中也曾瞧见过雪橇的绘图,哪是一块面板能比的?”
    “这会子现叫将作监去做雪橇也来不及了,皇上且凑合着用用吧。”俞馥仪故作无奈的叹了口气,随即语气一转,玩起激将法来:“皇上迟迟不肯动,莫非是觉得自个拉不动琰儿这个五岁的小孩子?既如此,那便罢了,臣妾叫李元宝来拉他便是了。”
    “笑话,朕岂会拉不动?”司马睿每天都坚持锻炼,自认力大无穷,哪里受得了俞馥仪的激将法,当即两股绳子合在一起,往右肩上一抗,拉着司马琰便在雪地上飞快的跑动起来,等绕着院子跑了三圈后,他才回过神来,懊恼的捶了自己脑袋一下,他自然是拉得动的,但是他为什么要拉呢?
    *
    曹美人坐在东配殿绥寿殿的临窗大炕上,听着院子里三皇子欢快的笑声,恨恨的在炕桌上猛拍了一下。
    柳叶见状,出主意道:“小主怎地不出去?”
    “出去做什么?”曹美人拔高了声调,随即落下来,怏怏道:“人家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我何苦出去碍眼。”
    “瞧小主说的,就那俞德妃,生的不出众,比起小主来差远了,娘家也没个能立起来的男丁可依靠,哪像小主父兄皆身居要职,不过是肚皮争气,生了三皇子下来,母凭子贵,这才爬上了现今的位子,娘娘若也能生个皇子,岂会比她差?”柳叶为驳自家主子高兴,将俞馥仪险些贬低到泥里去,见自家主子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忙趁势劝道:“可这要生皇子,光有小主一个可不成,得勾得皇上翻您的牌子才行,今个儿就是个好机会,您若不抓住,下回还不知什么时候呢。”
    曹美人沉思了片刻,把心一横,决定豁出去了,边穿鞋下炕边对柳叶道:“拿剑来。”
    *
    这边厢司马睿虽懊悔不该中了俞馥仪的激将法,但开弓没有回头箭,只能硬着头皮拉着司马琰转圈,而坐在后头的司马琰打小就没怎么玩乐过,这会子又由自己崇拜尊敬的父皇亲自出马当苦力,高兴的又笑又叫的,稚嫩的声音在长春宫的屋瓦殿宇间久久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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