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林茂离疯医十分近,眼看着这人形迹不对,立刻便伸手一把抓住了对方的手腕。
    那邢杏林挣脱不得,又吓得够呛只想离开,才回头对着林茂勉强开口:“你放开我……放我走……你竟然还有脸问我是怎么一回事?凌空寺那怪物要杀的人,便是菩萨来了也不敢救——你赶紧让我走,莫害我性命!”
    凌空寺……怪物?
    林茂目光一凛,心跳如擂。
    “没错,这人确实是被一和尚所伤。但是那和尚是持正府之人,我们三人当时也未曾做任何违背持正法令的事情,与那和尚交手,实在只是一个误会而已……”
    林茂说一声“和尚”,便觉得邢杏林整个人像是被人抽了筋一般剧烈地颤抖一下。
    不等他说完,那老头子猛地一扭胳膊,从林茂的手中挣脱开来。
    “谁知道你们之间是不是误会?你莫再多说了……那怪物哪里是持正府管得了的人,他若是发起疯来,便是全天下的武林人加在一起都难活命……”
    那邢杏林这般叫嚷着,整个人已经跑到了门边,却是连自己的医箱都没拿,就想开门窜出去。
    倘若林茂身边没有那姚小花,可能这个时候这老头便已经脚底抹油直接跑走了。但现实便是姚小花因为之前地尴尬,恰好就避在门边不敢靠近床榻。
    邢杏林这么一跑,恰好就跑到了她的手上。
    “等等,我林哥哥不是让你先把话说清楚吗?那秃驴自己跑过来对了那男人一掌,惹得我们如今还要自己寻医问药,怎地现在还像是我们做了见不得人的事情,连个大夫都要跑走呢?”
    姚小花拦腰将邢杏林抱住,拖着哇哇直叫的老头儿回到了林茂的面前。
    第78章
    那邢杏林这时候看上去已是十分狼狈,一头花白的头发已经散开来, 连鞋子都被踢飞了一只, 然而便是这样百般挣扎, 还是没能逃掉, 顿时气得扯着嗓子叫骂起来:“救命啊, 救命啊,有女土匪要谋财害命啦——”
    毕竟是年过半百的老人,这般喊出来, 竟然也是十分凄惨可怕。
    林茂尚未来得及开口安抚这疯疯癫癫的老头儿, 姚小花却已经瞪着一双湛金的杏眼,恶狠狠道:“闭嘴!什么女土匪——俺这身力气可是杀猪练出来的, 你若是再这样讨嫌, 俺便把你当做两脚猪也一并杀了!”
    她年纪尚幼, 说着等狠话本应十分好笑,然而这时候邢杏林却恰好对上少女的眼神, 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这老头竟然打了一个寒颤,好似忽然之间被人拔了舌头一般, 瞬间安静了下来。只是那张老脸依旧皱成了一团,愁眉苦脸, 似乎下一刻便要如同那老孩儿一般哭将出来。
    林茂惯来是十分心软之人, 这一刻对着邢杏林这般饱受惊吓的老弱模样,却是面如凝霜,他单薄的身形正好落在从窄窗里射下来的一丝光线里, 那日光沿着他的轮廓给人染上一点朦胧的金边,整个人就宛若那琼花玉枝立在仙光之中一般,愈发显得这绝美的少年是那般纤瘦柔弱。
    然而,林茂的目光这时却十分冰冷,直直地钉在老头的身上,锋锐如刀。
    林茂一字一句,缓缓开口:“邢老大夫,床上这人与我而言乃是此生至亲,如今他身受重伤,我难免有些心神大乱,若是处事之间对您老人家有了冒犯,还请多多担待……”说道这里,林茂定了定神,才稳住声音不至于发颤,“他好不容易等得您这等杏林圣手诊治,本是此生大幸。可是您地所言所行,却实在是惹人惊恐。至于那等要加害于你的言论,在下更是不敢承受。如今我只求您老人家将这来龙去脉说个清楚,也好叫人死个明白——那持正府的和尚究竟是什么来头?我这小兄弟从未犯下持正府的禁令,如今被人误伤,为何您竟不敢施以诊治?况且他的内功极为深厚,便是再重的伤,也不至于像是如今这般不省人事,还想问老先生,他究竟是受了什么伤?可还有救?“
    林茂自死而复生一次之后,不仅重返青春,声音也是一道回复到了年轻之时,如今这般压着嗓子说起话来,便如同那林泉呜咽,声如莺啼,不知不觉中,便让那疯老头安静了下来。
    他怔怔发了半晌呆,终于颓然叹了一声气,道:“罢,罢了……你既然想要弄个明白,我便告诉你便是了。老头儿却只是怕你这小娘到时候反倒要后悔……”
    大概是因为精神气一泄的缘故,说话间,邢杏林的身形似乎都要小上了一圈。
    “老头便先说了吧,你那小兄弟,是断然救不活了——”
    林茂听到这句,身形忍不住一晃。
    多年前邢杏林留了一张纸条,让几个徒儿给他备棺材,林茂心下也只是淡淡,并无甚悲意,如今听得这老头儿大喇喇直说常小青必死,竟觉得胸口陡然腾起一阵邪火,恨不得指着着对方大骂“胡说八道”一番。
    “林哥哥……”
    姚小花一见林茂这般虚弱,也顾不上守着邢杏林了,连忙扑过来扶住了林茂,这般动作,又是一个不经意便碰触到林茂胸侧。林茂只觉得那处地方顿时又有一股说不出的酥麻一窜耳郭,倒让他情不自禁微颤了一下。
    他无意识地抬手在胸前衣襟上拢了拢,注意力却始终落在那疯医身上。
    “便是再重的伤……也该……先做些诊治,才能这般下断言罢?”
    林茂低声说道,每一个字从舌尖吐出来,听上去都那般缥缈。
    邢杏林当着林茂的面,飞快地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那床上地常小青,随即便飞快地收回了视线,简直就像是那床榻之下有什么怪物是可以通过视线爬回来咬人一般。
    “你这女娃娃,哪里懂得其中的厉害——刚才你可也是看见了,你那男人的胸口上,是有一朵红莲花不是?”
    林茂想起之前那骤然绽放在常小青皮肉之下的殷红莲花,一股莫名地凉气蓦然腾起。
    “那是……”
    “是凌空寺的莲秽印——不,不该说是凌空寺,凌空寺的人不过是一帮看守邪魔的秃驴……这是莲秽印,是摩醯首罗天的摩罗莲秽印……”
    说到最后三个字时,邢杏林整个人看上去似乎又衰弱了一些,眼珠子更是不自觉地在眼眶里轻微地不规则颤动起来。
    摩醯首罗天?这是……什么?
    林茂微微皱眉,心中却在拼命搜刮过往生涯中对凌空寺的信息。
    若说他对凌空寺的存在一无所知,当然也不是,这座寺庙凌空悬挂在常人决不可到的悬崖峭壁之上,几乎从不问世事,行事也异常诡秘。偶尔有一些消息在武林中流传,通常也都是一些胡编乱造的江湖传言而已。大概也是因为这样,林茂活了这几十年,仅仅也只是知道在那云海之上,峭壁之侧,有这么一座修行涂灰外道的寺庙而。
    可是这凌空寺是如何和持正府搅在了一起,这什么摩醯首罗天秽印……他却是全然不知,一头雾水了。
    这邢杏林既有疯医之名,这般受了惊吓之后,说话更是颠三倒四,林茂凝神细听了许久,到了最后也只能勉强拼凑出个模糊的来龙去脉。
    是说这摩醯首罗天乃是三千世界之主的大自在天的一位化身,心有妙胜,创出这世间万物,然而这位天主创世时候却无意间见到了天上明月,伸手揽月,求之不得,明净心中竟因此生了欲念——这欲念之后便化为了名为摩罗的邪魔危害世间数亿年,直到这摩醯首罗天怜惜世人受苦,将摩罗吞入腹中,以身灭魔。
    “……然而摩罗毕竟是三千世界之主的心魔,即便是摩醯首罗天身死,魔心却不灭。摩醯首罗天便将己身与摩罗一道投身六道轮回,以众生苦灭魔心……”
    “而那凌空寺世代追寻侍奉摩醯首罗天并且要看守摩罗转世之人……那人若为善,便是佛主自在天,可若为恶,便是摩罗。那人每隔十年便会离寺寻访世间,历练人世五取蕴苦与那八万四千烦恼,以求心魔散去,超脱涅槃。而这期间若是有人惹得那人体内摩罗魂现,他便要在那人身上按下一掌秽印——那人随后便会从五脏六腑之中渐渐开始石化,最后消散于世间,便是大罗神仙也难救……”
    林茂听得邢杏林叽叽呱呱说了这么一大篇长篇大论,只觉得头晕脑胀,而且心中愈发烦闷。
    在他看来,这等佛魔说法,不过是修行者哄得人修习自家法门的胡言乱语,再加上那凌空寺奉行的外道又与中原正统佛门全然不同,已算得上是邪门歪道了。想到这里,林茂之前因为骤然听得疯医断言而高高悬起的心,顿时又放松了下来。想来应当是那凌空寺中有特殊功法,能让人中掌之后身体石化才对。不过这老头儿也不知道是受了惊吓还是有别的缘故,竟被那凌空寺的和尚吓得失了心魂,只要一看到那所谓的莲秽印便吓得方寸大乱,全然无法理智待人了。
    林茂心中这样想道,脸上难免便带出了一点端倪。那疯医也感到林茂并不信任自己所说,两颗眼珠之中顿时迸射出极为绝望惊恐的目光:“被按下摩醯首罗天秽印的人,便是被这三千世界所不容的污秽罪人。老头子也知道你不信,你若是亲眼见到那人摩罗魂现,就会知道……就会知道……那邪魔有多恐怖……”
    等说到这里,邢杏林的瞳孔便已经全然散乱开来,嘴里更是胡话连连,胡子上挂满了控制不住滴落出来的涎液——这老头竟然是直接当着林茂的面,被自己的所思所想吓得犯了疯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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