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尔莎曾经给治安官的小小姐念过一个童话故事。
    在那个故事里,主人公的村子因为一场疫病被国王下令烧为灰烬,连同村里的人也一起被活活烧死了。
    当时念的时候,艾尔莎还觉得这个故事太残忍了,不适合小孩子听,所以她只念了一个村子被焚烧的开头,就直接跳到了下一个故事。
    后来她自己翻看完那个故事,发现结局是国王千防万防,自己也还是染上疫病,最终被自己的儿子,也就是下一任国王下令烧死。
    通过那个童话故事,艾尔莎不但学会了“燃烧”“火焰”这些新单词,还知道了“疫病”的存在。
    这种病会让人一个接一个地染上,只有最顶尖的医师和光系魔导师才能从源头解决。
    而艾尔莎因为心中的梦想,恰巧了解过魔法师内部的实力划分,分别是:法师学徒-初级法师-中级法师-大魔法师-魔导师-大魔导师。
    大魔导师十分稀少,往往同一时代,整片大陆上也只有三五个人。
    魔导师稍微常见点,但放在魔法协会中也是有资格成为会长的人物,放在教会中至少是红衣主教级别。
    换句话说,就拉德曼村子这么点人口数,连贵族都没有,压根没有请魔导师出手的资格。
    没有魔导师,顶尖医师也不可能自己跑来这种乡野之地,在这种情况下,地区领主又想解决疫病源头的话,就只有靠火焰了。
    高温基本能杀死所有病魔。
    唯一的代价,只有拉德曼村人的性命。
    艾尔莎知道,自己村子里这点人,在大人物们看来,根本不算什么——
    据说村长想把她送去的那位领主家中,光女仆就有一百多人!是拉德曼村人口的两倍!
    领主大人要彻底杜绝传染可能,既不会放过村里生病的人,连目前还健康的也不会放过!
    “艾尔莎?艾尔莎!”小铁匠在艾尔莎面前挥手,年轻红润的脸上满是困惑,“你发什么呆啊?是看圣骑士大人看傻了吗?”
    艾尔莎一言不发,抓起他的手腕就往家里跑。
    “诶诶诶?艾、艾尔莎?你做什么?”
    艾尔莎充耳不闻,埋头苦冲,直到回到自己家里,“砰”地一声关上大门,她才转身面对小铁匠。
    此时两人都在大口喘气,小铁匠的耳朵都红了,眼神乱飘:“这、这……这种时候,还是白天……做这种事不太好吧?我,我本来还打算等到我们新婚之夜的时候再……”
    “他们要放火烧村!”艾尔莎用颤抖的声音打断了小铁匠的幻想。
    后者愣了愣,居然咧嘴笑了,还伸手过来要摸艾尔莎的脑门:“你也发热了吗?怎么都说起胡话了。”
    “你没看到那些佣兵挖的防火槽吗?!那是为了防止待会烧村时的大火蔓延出去!”艾尔莎“啪”地打开小铁匠的手,转身走进内屋,她要先把两个弟弟和母亲送到河边。
    “我不信!”
    “那你就去小路那边看看!看看是不是同样有法师、圣骑士在把手,是不是有佣兵在挖槽!”
    “……”
    背后安静数秒,随即响起开门声和急促的、逐渐远去的跑步声。
    艾尔莎将母亲和两个弟弟唤醒,几句话说明情况,又顺手拿走家里所有积蓄,就扶着他们往后河走。
    走到一半,迎面撞上满头大汗的小铁匠。
    小铁匠虽然满脸汗珠,脸色却煞白一片,连嘴唇都没了颜色,跟眼神一起颤抖:“艾尔莎,怎么办……真像你说的……他们要烧死我们!”
    到这种时候,艾尔莎反而已经冷静下来,她口齿清晰地命令小铁匠:“你立刻回你家,带你的母亲和弟弟妹妹出来,到河边那棵橡树下和我们汇合。然后我去通知爱雅婶婶和其他人,你去村长家里,把他家最大的那张木床床板拆下来,搬到河边,如果来得及,我会去帮忙。村里只有那一张大木板,通过那个,我们才能渡河。”
    “好好好!”小铁匠仿佛找到了主心骨一样,立刻甩开腿飞奔起来,而艾尔莎扶着母亲和弟弟们继续向前。
    之所以让小铁匠去拆床板,一来是因为铁匠家趁手的工具会很多;二来他是男性,力气比艾尔莎和治安官夫人大,拆起来更快;三来,小铁匠现在慌得不行,如果去通知其他人说不定会没头脑地一阵大喊,到时候惊动了守在村外的法师和圣骑士就不妙。而且,说是通知其他人,并不是所有人……
    艾尔莎算过了,她们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村外的人迟早会发现。
    按照最坏的打算,只有她们三家人能走。就是按照最乐观的估计,也来不及通知村里所有人,尤其是其中还有几家全是病重到走不动路的人……
    她太没用了。
    不能让所有人都活下去。
    巴雷叔叔,恩普奶奶,小杰米,他们都……
    “艾尔莎。”
    “怎么了,妈妈?”艾尔莎立刻抬头。
    “你抖得好厉害,你也生病了吗?还是我太重了?要不你带埃里克和尼尔先走,我先休息一会儿,待会再扶着墙慢慢走过去。”
    “我没事,妈妈。很快就到河边了,你再坚持一下。”
    黑发黑眼的女性停住了脚步。
    “妈妈?”
    艾尔莎的妈妈用虚弱却坚定的力道将艾尔莎的两个弟弟拉过去:“去吧。去通知其他人,我们慢慢走,这样就能多救一些人了吧。”
    “……”
    “快去,艾尔莎。你是以后要进教会的人,怎么能因为这种事心灵蒙尘。”
    “今天看到圣骑士,我就不会进教会了。”艾尔莎用衣袖擦掉眼泪,扭头往村里跑。
    没关系的。
    在耳边的风声中,她对自己说。
    刚才离后河只有百米都不到的距离。
    母亲绝对能带着埃里克和尼尔走到河边。
    而且待会小铁匠会送他的家人去后河,说不定刚好跟妈妈弟弟们一起到橡树下。
    她这边也来得及!
    绝对能比预计的救更多的人!
    “爱雅婶婶!快走!他们要放火烧村除疫!快带小艾米她们去后河橡树下集合!我们用木板渡河走!”
    丢下这句话,艾尔莎继续奔走。
    年轻的心脏在胸腔内砰砰跳动,鲜血随着每一次跳动而被泵向全身四肢。
    一道黑影在她头顶一闪而过。
    但无论是在村里四处奔跑的艾尔莎,还是村外忙着挖沟的佣兵,亦或者是叉腰观看的法师、戒备的圣骑士,都无人发现那道黑影,自然也没人看到黑影落在后河橡树的茂密树冠里,化为一道人影,发出轻笑:“只是出来觅个食,没想到还有意外收获。可怜的小东西……”
    拉德曼村共有十三户人家,当艾尔莎通知到第八户人家时,开始有火球从天降落。
    当她来到倒数第二家,村子四处都是跳跃狰狞的火焰。
    眼见只剩最后一家,艾尔莎咬牙冲进噼里啪啦燃烧的茅屋里,抱起床上奄奄一息的小杰米就往外跑。
    小杰米今年五岁,正是和她小弟弟一样的年纪。
    他母亲早死了,只有一个大他两岁的姐姐和父亲。父亲在两天前出门去找医师,姐姐就躺在小杰米身边,只是没了呼吸。
    这样的情况在如今的拉德曼村并不罕见。
    艾尔莎进完十三户人家的门,少说看到了有十多个死人,其中基本都是老人和小孩。
    看到这样的死亡率,艾尔莎一开始还在疑惑那位子爵怎么撑到十多天都没死,等从小杰米家出来时,她已经想通了——那种贵族身边,一定有光系法师在。那名法师一定在那十多天里用光元素维持了子爵的生命。直到后面发现维持不下去了,子爵才匆匆离开……
    估计到现在,子爵也没死。
    死的反而是拉德曼村的人。
    艾尔莎喘着气,她的腿和抱着小杰米的手都在发抖,喉咙发干,嘴里有股血腥味。
    身体在不断向她叫嚣着疲惫,让她放下小杰米,坐到地上好好歇歇。
    不行。
    就剩最后一点距离了。
    只要到后河旁的橡树下就可以休息。
    艾尔莎不断在心里为自己鼓劲,告诉自己再走一步,再多走一步,再走一步……
    终于,橡树那茂密的树冠开始进入她视野。
    身边随着房屋的减少,火焰也越来越微弱,夹着水气的微风迎面而来。
    艾尔莎下意识深吸一口气,吐出满腔的焦味和烟气。
    只是随着她向橡树树冠靠近,除了越来越响亮的湍急水声,还有嗖嗖的破空音。
    艾尔莎脸色一变,恨不得立刻飞奔过去,两条腿却不顾她的意愿越来越沉重、缓慢……
    就在这时,她听到一阵惨烈又熟悉的哀嚎。
    妈妈!
    疲乏的身体中陡然多了股力量,让她眨眼的功夫就冲到橡树的绿荫下。
    那里或坐或倚着十几名村人,还有一半人已经躺在了地上!
    其中就有小铁匠!还有……
    “埃里……妈妈小心!”
    只剩十几步的距离了,本来艾尔莎和她的亲人之间只剩十几步。
    但就是隔着这么短短的一段路程,艾尔莎看到一根箭穿过她妈妈的胸膛,带着血花,射在地上。
    地面上还有许多相同的血花和箭矢,每一根箭的尾羽上都沾有血迹。
    橡树下已经血流成河,多余的血液浸润泥土几英寸深。
    空气中,除了湿润的水气,树叶的清香,更多的,是厚重到让她想呕吐的血腥味。
    黑发黑眼的女人缓缓倒下,就倒在她两个儿子中间,三人的胸膛几乎在同一时刻停滞不动。
    艾尔莎缓缓抬眼,隔着十几步的距离,隔着十几步距离之后的汹涌河面,看到一张熟悉的脸孔。
    那名曾调戏过她、意图行不轨的佣兵正手执长弓,站在河对岸,嬉皮笑脸地看着她。
    “原来是你啊。”名为巴里的佣兵吹了声口哨,“我就说这附近地形怎么看起来有些眼熟,原来是你住的地方。”
    “哟,老大认识对面的美人儿?”巴里身后,另一名拿长弓的佣兵笑道,“这可就尴尬了。剩下这么多箭,我们是射还是不射呢。”
    “为什么不射。”巴里说着重新抬起手,箭矢正对向艾尔莎,“我认识美人,美人却不想认识我。对吧,小美人?你还挺聪明的,居然知道疫病这回事,猜到我们要放火烧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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