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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郑府。
    大管事听说是蔺承佑来了,急急忙忙迎出来,亲自给蔺承佑上了茶,和颜悦色道:“小世子来得不巧,老爷近日既要忙朝中事,又忙操持大公子与武大娘订亲之事,不慎染了风寒,今晚不便见客。”
    蔺承佑笑着放下茶盏:“碰巧我也懂些歧黄之术,要不我来替郑公把把脉吧,若是还不济,我亲自去尚药局替郑公找余奉御。”
    一边说一边径直穿过中堂往里走。
    大管事一下子慌了神,只要这位小世子愿意,随时都可以把郑府屋顶掀翻。
    他慌忙追上去,同时示意仆从们赶快去给郑仆射送话,蔺承佑哪管大管事聒噪,负着手旁若无人穿过游廊,
    严司直才喝上一口茶,见状只好撩袍追上去。
    到了外书房门口,就见郑仆射从院子里出来了。
    郑仆射边走边抬手整理衣冠,模样多少有些狼狈,望见蔺承佑,他咳嗽了两声,绷着脸说:“世子这么晚来,所为何事?”
    蔺承佑正色行了个礼:“晚辈来得唐突,还望郑公莫要怪责。一来是给郑公请安,二来顺便打听几件事。郑公要是不允我们进去,我们只好在这打听了。”
    郑仆射觑着蔺承佑,既不吭声也不挪步,对峙一晌,到底败下阵来,重重叹了口气,率先回身往里走:“进来说吧。”
    入内后,蔺承佑一贯随意,严司直却不由拘谨了几分,郑仆射既是当今宰执,也是荥阳名门郑氏的后人,当年举进士出身,制举又是天下第一,文章有名于时,门生遍及天下。
    即便已经年过五十,郑仆射仍旧身姿笔挺,发言清雅,举止端贵,这样的人坐在席前,难免会让人觉得局促。
    待管事告退,蔺承佑开门见山道:“舒丽娘的死因可能另有隐情,深夜过来叨扰杜公,是想打听舒丽娘近日可有什么异常之举。”
    郑仆射老脸一红,下意识朝廊下看了看,眼看管事已经把人全都清走了,料定这些话传不到夫人耳朵里,瞬即又佯装从容道:“她……”
    忍不住清清嗓子,思索半晌,脸上慢慢浮现一抹哀戚之色:“近日没看到她有什么异样。是不是查到了什么新线索,为何这样问?”
    蔺承佑望一眼郑仆射,干脆照直说:“我们现在怀疑凶徒过去可能认识舒丽娘,想问杜公,舒丽娘过去在华州可曾与人结过怨,最近一个月又去过何处,可曾碰见了什么人?”
    郑仆射面色凝重了几分:“丽娘性子甚好,没听说她与人结过怨,她怀孕后也极少出门,最近一月我忙着政务也……甚少去探望她,只知道她在上巳节那日去曲江池畔祓禊祈福,回来后只说好玩,在那之后好像没再出过门了。”
    蔺承佑显然对这个答案极不满意,笑了笑道:“劳烦你老人家再好好想想。”
    郑仆射不安地捋了捋须,琢磨片刻,忽又道:“对了,有一日我到春安巷,听丽娘与下人们抱怨,说腰腹渐粗,裙衫都快穿不下了,嫌裁缝带上门的布料不够好,要去西市挑些好布料做衣裳。”
    严司直一愣,西市。
    蔺承佑问:“哪家铺子?舒丽娘当日可去过了?”
    郑仆射:“事后我并未过问。”
    “这是哪一日的事?”
    “月初,记得就是上巳节前后。”
    看来只能把舒丽娘身边的下人再重新找来问一问了。
    “除了这几处,舒丽娘可还去过何处,或说过自己看到了某位故人?”
    “最近这一月……”郑仆射沉吟许久,“实在想不起来旁的了,倒是上月记得她说过某处的花开得甚好,看意思想出门赏花,想来并未去成,因为事后没再听她提起过。至于熟人,丽娘在长安并无旧识,只有一位表亲,正是京兆府的舒长史是——”
    他顿了顿,怅然道:“丽娘性子软弱老实,当初因为婆家容不下她才来投奔舒长史。”
    蔺承佑冷不丁道:“郑公可向舒丽娘过去的婆家求证过此事,她与婆家因何事生了嫌隙?”
    郑仆射一怔:“这——”
    看来是没求证过了。
    蔺承佑等了一晌没等到下文,只好又问:“郑公与舒丽娘是怎样相识的?”
    郑仆射脸色透出几分不自在,半天才开腔:“去年中秋,我在宫里陪圣人和皇后赏月饮酒,散席后出宫,看街上灯花漂亮,我正觉得气闷,便下车在街市上漫步,当时丽娘扮作小厮,带着一位婢女在街上赏灯,撞到我时不小心从怀里掉出一本诗谱来,我捡起来翻了翻,看里头全是丽词嘉句,一问才知是这位小娘子往日自己做的……”
    蔺承佑一本正经听着,郑仆射一把年纪了,这份旖旎心思倒不丝毫输少年人。
    照这么说,是源于中秋灯会的相遇了。
    他想了想问:“舒丽娘身边除了那位婢女,当时可还有其他友人相随?”
    郑仆射摇头。
    “舒家的女儿也不在?”
    “只有丽娘主仆二人。”
    蔺承佑和严司直告辞出来,严司直纳闷道:“怪了,舒长史家中没有儿女么?舒丽娘既是舒家的亲戚,中秋夜灯会出来玩耍,身边总该有几位舒家的表姐妹相伴。”
    蔺承佑也在琢磨这件事,要么舒长史并无尚未出嫁的女儿,要么舒家人不大喜欢舒丽娘,虽说出于亲戚情面收留了舒丽娘,却不愿让儿女与其来往。或者还有别的可能,只有当面问了才知道。
    迎面忽然走来一个男人,差一点就撞过来,不提防看到蔺承佑,这人忙刹住脚步:“世子。”
    蔺承佑一讶:“郑大公子?”
    郑延让与郑仆射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也是高瘦白净,气质儒雅风流。
    郑延让明显有些心神不宁:“刚才去友人处赴宴了,世子何时来的?”
    严司直不动声色嗅了嗅,空气里浮动着暗香,想来是从郑大公子衣裳上飘过来的。严司直自己不用香,蔺承佑身上虽有暗香,但那味道清冷端正,不似郑大公子身上的气息旖旎缠绵,这一闻就是女子用的香。
    严司直暗觉诧异,郑仆射自己未曾纳过妾,管教儿女也甚是严格,听说郑大公子从不眠花宿柳,眼看要订亲了,也不知这香气是从何处沾染的。唉,可见传闻做不得数,郑仆射私养别宅妇,大公子也——
    蔺承佑也闻到了,只道:“听说郑大公子好事将近,先恭喜郑大公子。”
    郑延让愣一下,勉强笑道:“多谢。”
    一面说着,一面亲自将蔺承佑和严司直送到府外。
    蔺承佑正要翻身上马,郑延让忽道:“方才在席上听说了荣安伯世子夫人的事,都说这凶手只挑怀孕妇人下手,不知这凶徒可捉到了?”
    他表情极随意,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蔺承佑望了望郑延让,过片刻才答:“哦,还没捉住。”
    郑延让点点头,立在马旁相送。
    蔺承佑原本还想去一趟舒府,眼看已经子时了,想想今晚打听到的这些事,足够他现在梳理一回案情了,于是顺路将严司直送回家,自己则纵马回了成王府。
    ***
    滕玉意昨晚睡了个好觉,因杜庭兰今日要离寺,姐妹俩一早起来就忙着收拾行装。
    转眼收拾好了,滕玉意又琢磨着给绝圣和弃智送点好吃的,这时候明心大和尚带着几位小沙弥过来了,说素膳摆在洗心堂,请滕玉意和杜庭兰过去用膳。
    滕玉意不得不打消在寺里偷偷吃肉的念头,姐妹俩出了梨白轩,半路遇到绝圣和弃智,两人看到滕玉意,咚咚咚跑来:“滕娘子……”
    滕玉意笑道:“我知道,你们昨晚誊抄经卷去了。”
    反正那些酒食也没白准备,至少她好好招待了一回蔺承佑。
    绝圣和弃智拼命点头,他们一心要来,哪知后来师兄硬拦着不让他们来。
    “你们昨晚在东翼住的?”滕玉意问。
    绝圣和弃智摇摇头:“昨晚我们在藏经阁住的,抄完经才知道东翼临时搬进来几位娘子,我们只好又把行囊搬到藏经阁里头的静室了。”
    说话间远远看到几位小娘子从那头出来,绝圣和弃智抬头一望,面色古怪起来。
    杜庭兰和滕玉意对视一眼:“怎么了?”
    绝圣压低嗓腔:“昨晚我和弃智回东翼拿我们的行装,看到一位娘子只身往后头的桃林去了,当时已经快半夜了,也不知那娘子去见谁,我和弃智担心出事,就留在原地等着,结果没多久就看到那位娘子安然无恙回来了。”
    滕玉意咳嗽一声,也压低嗓腔道:“谁?”
    绝圣和弃智挠挠头:“当时都半夜了,那娘子又裹着大披风,我们也没瞧清楚是谁。”
    正说着,又有两位小沙弥过来传话:“前头来了好些客人,有两位姓杜的檀越要见滕檀越,此外玉真女冠观的静尘师太也来了,也说要找滕檀越。”
    杜庭兰和滕玉意对视一眼,笑道:“该不是阿娘和绍棠来探望阿玉来了。”
    滕玉意自是高兴,琢磨一下,露出惊喜之色:“是不是师太找到我那枚珍珠步摇了?“
    她既急着去见姨母和表弟,也急着向静尘师太打听步摇的下落,也顾不上用早膳了,掉头就往前院去。
    半路遇到彭家姐妹、李淮固、段青樱。
    奇怪她们也没去用早膳,看样子也要去前院。
    彭大娘和彭二娘主动打招呼:“滕娘子,杜娘子。”
    滕玉意和杜庭兰含笑回礼,李淮固昨夜似是没睡好,脸色不如平日好,神态倒是一贯的柔和,细细看一眼滕玉意,笑盈盈打招呼:“阿玉,兰姐姐。”
    绝圣和弃智看到明心和尚,恭谨地问:“方丈他老人家此刻在何处?我们想去给他老人家请安。”
    明心说:“淳安郡王亲自送了几卷经来寺里,方丈正在禅室接待郡王。”
    绝圣和弃智乐呵呵道:“这一大早寺里来的人可真够多的。”
    第72章 请叫我小醋王
    到了垂花门外,滕玉意一眼就瞧见了静尘师太。静尘师太立在庭前与几位大和尚说话,人堆里数她最矮小。
    “滕檀越。”静尘师太主动迎过来,她生就一双小短腿,偏生又是个急性子,因此每回迈步时,都比旁人显得更快更急。
    滕玉意忙上前:“给师太请安。”
    静尘师太满脸愧疚:“那日滕檀越与贫道说过之后,贫道就带着两位弟子下地宫找寻,可惜机关早已启动了好几轮了,东西早不在原处了,找了许久,也未能帮滕檀越寻到那支步摇。”
    滕玉意胸口一刺,可心里再痛惜,也知此事怨不了别人,她忙行了一礼,恳切道:“我自己不小心丢了物件,竟劳动师太帮着找寻,师太仁心善念,实在叫人感念。这阵子我不得擅自走动,改日定到贵观多供奉些香烛。”
    静尘师太摆摆手:“言重了。丢了步摇如此心焦,可见滕檀越极为珍视亡母之物,檀越一腔纯孝,贫道又岂敢慢待。”
    这时杜夫人带着杜绍棠过来了,闻言叹息道:“玉真女冠观求签一向灵验,玉儿最近灾厄不断,我这做姨母早就想去观里烧烧香了,要不就由我这做姨母的替孩子去吧。”
    说话间,明心和见性两位大和尚过来邀静尘师太在寺里用素膳。
    静尘师太是个痛快人,当即一甩拂尘,乐呵呵说:“那就劳烦两位法师带路了。”
    杜夫人带着几个孩子到了云会堂,坐下时令桂媪把带来的食盒打开:“都是姨母做的,素馅的,放心吃,好孩子,你且忍耐几日,等这次风波过去了,姨母再给你多做些你爱吃的荤菜。”
    说罢,双手合十,闭着眼睛喃喃道:“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保佑我玉儿平安渡厄。”
    杜绍棠好笑道:“阿娘,哪有你这样的,一会儿要吃斋念佛,一会儿又去道观给玉表姐上香。”
    杜夫人掀开眼皮,用力横儿子一眼。
    杜庭兰忍笑啐弟弟:“别胡说了,阿娘这是急糊涂了。你小小年纪,哪懂阿娘的慈母心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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