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神态和蔼的妇人端了茶水走了进来,被她突然喊出来的一句“混蛋”给吓了一个哆嗦,手里的茶水差点打翻。
    绮罗偏头看她,微微疑惑了一下便认出来了,这是这家客栈的老板娘。
    原本来说,她在大庭广众之下露出了她那双异于常人的眸子,寻常人家应该是对她避而远之的。
    此时竟然还有人愿意收留她,而不是直接上报给官府,难得,难得。
    那妇人显然对她还是有些怕的,不过还是迎了上来,关切地问她现在感觉怎么样。
    “感谢英雄救了吾儿性命,大恩大德,奴家永世不忘。”她说着便微笑着向绮罗福了一福。
    “你儿子……”绮罗这才想起来了,豆官是这家客栈老板的儿子,“豆官呢,他怎么样了?”
    绮罗把那姓罗的汉子和豆官一起撇出去,其实是最明智的选择,否则他们在巨大的冲击之下只会伤得更重。
    “他还好,只是有些被吓着了,现在正睡着呢。”那妇人和气地笑道。
    “那就好,那就好。”绮罗面上挂着人畜无害的微笑,心里面恶魔一般疯狂地腹诽。
    小兔崽子,坏我大事!要不是因为他突然拦路,我肯定早就把点绛珠给夺回来了!
    她心里恶毒地想到,要是上天再给她一次机会,重新来过,她肯定毫不犹豫地一爪子就把这小子拍死!
    “我是妇道人家,也不能报答你什么,但你可以尽管在我这小客栈里住着。”那妇人又道。
    这一点倒是听的绮罗挺舒心。
    好家伙,她把她爹的魂魄都弄丢了,阴差阳错地却把之前的饭钱问题给解决了。
    她苦笑了一下,也不算是一无所获吧。
    -
    绮罗的身体毕竟异于常人,恢复起来快得很,没一会工夫便能下地,像蚂蚱一样蹦跶来蹦跶去了。在那妇人的带领下,到了另一个房间里,看见了正熟睡的豆官和当时救了他的汉子。
    豆官儿睡着了倒是显得很乖觉,虎头虎脑的让人很想揉一揉。那汉子则没睡在床上,就靠在墙角休息着。
    豆官儿他娘出了房间去了,绮罗便绕到这汉子跟前来了,仔细地打量起他来。
    这汉子看起来大约三十多岁的样子,长得奇高奇壮,面皮较常人来看竟有些发紫,紫里透着蓝,甚是诡异。活像是有什么病似的。
    一头乱发,像枯草一般,呈现出一种橙红的颜色,被束在脑后,扎成了一个小揪揪。
    他叫什么来着,豆官好像跟她说过……哦,想起来了,叫罗汉。
    啧,跟相貌真是配的紧。
    绮罗弯着腰,就快把脸怼到他跟前了。
    没错,就是这个家伙给她惹的麻烦!
    旁人看见危险都是拔腿就跑,他倒好,上赶着去送死!早知道就该成全他,一巴掌下去,把这一老一小给拍成人肉馅的烧饼!
    她这厢正看着那汉子,那汉子却在这时悠悠然地醒转了,两人大眼瞪小眼地看着对方……
    绮罗:“……”
    罗汉:“……”
    绮罗此刻没叫迟悟帮她遮挡瞳色,一双眸子艳红如血。
    她本想把罗汉吓得哇哇大叫才痛快的,却没想到,罗汉呆呆地看着她,脸上现出了一抹懵懂的神色。
    半晌,他喃喃地开口道:“媳……妇儿?”
    绮罗:“……”
    迟悟:“……”
    绮罗的脸上投下了一片阴影,她面部有些抽筋的眯眼笑着,然后“砰”地释放出了三头八臂的修罗法相。
    “你家媳妇儿长这样?!”
    三个脑袋,八只爪子,面目狰狞张牙舞爪怼上前去,刚刚醒过来的罗汉被吓得眼角飙泪:“噫呀啊啊啊!!!”
    “你坏了我的大事你还占我便宜?!我爹都让你给弄没了你还占我便宜?!我特么的踩死你!”绮罗一抬脚就往他脸上踩去,得亏迟悟在她后面拦腰抱住了她:“冷静,冷静,别冲动!”
    绮罗最终还是没能在罗汉的脸上留下一个鞋印,然而罗汉却这妖精吓的一口气没倒上来,又晕死了过去。
    绮罗被气的不行,越想越气,自己这些天来干的都是些什么事?!
    怎么想怎么烦,怎么想怎么窝囊,她一时半刻也不想在屋里呆着了,当即便换了一身男装,把头发干净利落的束了起来,要迟悟故技重施,用薄荷叶子抹了她的瞳色,然后就拖着他大摇大摆地出去透气了。
    这间小客栈已经被她一把小火烧的差不多了,老板娘也是个实在人,看她救了他儿子,不仅没要赔偿,临出门的时候,还塞给了她好些碎银子,叫她出去散心的时候用着。
    她连推脱都没推脱就塞进了腰里,出了这破烂的小客栈就奔着浮屠城里最有名的酒楼去了。
    -
    虽说之前的一场大乱闹得浮屠城里面鸡飞狗跳的,但城里的人也没有因此而人心惶惶。
    他们是在屠龙宫脚底下生活的人,受仙人庇佑,害怕什么妖魔鬼怪?
    七年前,魔族大军压境都没能破了这浮屠小城,现在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所以说,离动.乱也才过了那么半天不到的功夫,小城就又平静了下来。长夜将至,夜市已经准备好开张,酒楼里面也准备好歌舞升平了。
    绮罗上了酒楼二楼,找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点了菜,便等着。迟悟就在她对面坐下,看她懒懒散散地坐着,一手搭在支起的那条腿上,一边心不在焉地听着那台上的说书人说书。
    浮屠城里面的酒楼,说书人说的最多的自然就是道无情。
    “且说这,道无情道宫主怒而发神威,仗剑便朝那炽炀砍去,那炽炀魔头见状大惊,反手便操起他那把三尺长的魔刀,挡于身前。只听得‘砰’的一声,刀剑相交,霎时间,天昏地暗,山河变色,闪电划破长空,周遭亮如白昼,众仙魔只听见九重天有雷声轰然炸响——这两人争斗,竟是把那天雷都引来了!”
    那说书人说的绘声绘色,活灵活现,唾沫星子横飞,倒像是他亲眼见过似的。
    迟悟听着,不动声色地偏了偏头,朝绮罗那边看去,却发现她双眼望着那说书人,心不在焉地拿筷子敲着碗沿,面上神情淡淡的。
    倒像是习以为常了一般。
    那说书人说到精彩处,故意停了下来,端起茶碗来喝了一大口水润嗓子,叫下边有些不耐烦的人开始叫起来:“快接着说啊,别吊人胃口行不行。”
    “这有什么胃口可吊的,他那点老掉牙的东西都讲了七年了,我背都快背下来了。后边不就是道宫主收拾了炽炀那个魔头么。”
    “我就是喜欢听这一段,怎么听怎么痛快,百听不厌!”
    “哈哈哈,我也是。”
    那说书人笑着继续喝茶,又有其他人开始说起来了:“你能不能别老讲这个了,说点新鲜的行不行?”
    说书人托着茶杯,眯眼笑了:“哦,你想听什么?”
    “我们都知道道宫主和炽炀有仇,却不知道这仇到底是怎么结的,这个你可能讲的出来?”
    那说书人听罢,但笑不语,过了好一会儿,才又开腔:“这其中的事情么,我到还真有些耳闻,只不过有些事情,说不得。”
    这说书人越是卖关子,便越引得人好奇。酒楼里坐的这些个人,原本也不是所有人都感兴趣的,被他这么一弄,反倒全部都来了劲,起哄让他说下去。
    不断有铜板被扔到说书人的钵里,甚至有人直接往里面扔了几锭蚕豆大的银锭子。把那说书人看的眉开眼笑,脸上的褶子遮都遮不住。
    “此事可就说来话长了。”说书人这才纸扇轻摇地说道,“在座的诸位都知道炽炀是天下最大的魔头,与魔族私通,引得天下战火纷争,那你们可知,他未成魔头之前,师承何处?”
    这一问,简直是白问,炽炀师出藏山寺是天下人尽皆知的事情,也是藏山寺抹不掉的污点。
    。堂堂天下第一寺,朝堂上说一不二的护国寺,江湖中一呼百应的正道魁首,竟然教出了个天下第一的大魔头。
    那说书人道:“不错,正是藏山寺。那诸位可知,前任屠龙宫主,师承何处?”
    有人笑道:“你这不是废话么,屠龙宫主,不是师承屠龙宫,还能师承哪里?”
    那说书人露出了颇为得意的笑容:“这你可就有所不知了。道无情的确是屠龙宫的宫主不错,可谁规定他就只能修习屠龙宫自家的法术呢?这屠龙宫祖上与皇族关系密切,与藏山寺更是互通有无。道无情的父亲与当今藏山寺的掌门莫凭风,与姬太子的父亲,即曾经的皇上三人,乃是莫逆之交。所以道无情小的时候曾到藏山寺修行过一段时间。按照这个辈分来说,炽炀、姬太子和道无情都是莫凭风的徒弟,三人是一师所传的师兄弟。”
    “哦,这三人竟是师兄弟,这我之前倒是不曾听说。”台下有人议论道。
    “是啊,我只知道姬太子是炽炀的师兄,被他害的那么惨,没想到道宫主也和炽炀有这样的关系。”
    说书人道:“诸位可知,道宫主的妻子,原本是姬太子的胞妹,名叫姬如意。她是天下一等一的美人,与道宫主可谓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如今的屠龙宫主道长生和他妹妹,都是她的儿女。无情道长与如意公主,原本是最幸福美满的一对,可是……现如今,这位如意公主早已经不在人世啦!”
    “她死了?”在座有人问道,“怎么死的?”
    “自然是那万恶的大魔头炽炀做的好事!”那说书人道。
    “那炽炀,本就是个贪婪好色之辈,早在藏山寺的时候,就对如意公主的美貌垂涎三尺了,只可惜公主早已心有所属,对他根本不屑一顾。他求而不得,便心生怨毒,打算要拆散了这对鸳鸯。”
    “如意公主嫁到屠龙宫之后,炽炀一直没能找到机会下手。直到大约七年前,北疆动乱,姬太子邀无情宫主前往藏山寺议事,只留下了如意公主一个人在屠龙宫。炽炀便趁着这个时候闯入了屠龙宫。”
    “他那时候已经成了魔了,无所顾忌,对如意公主百般调戏,最后更是做出了禽兽不如的行径!他……嗐!”说书人说到这里,一声长叹,引得在座的人一片哗然。
    “嘿呦!我的天哪,他不会对公主……这这这还是人么?这是畜生啊!”
    “不,就是畜生也做不出来这种事啊!”
    “……”
    “啪!”的一声脆响,压过了在座众人的议论声,引得四下注目。
    绮罗把手中的杯子拍在了桌上,再抬手时那杯子已经碎成了十几瓣了。瓷片划得她手掌出了血,流到了桌子上。
    众人均是怔愣,声音尽皆小了,回过头来看向了这个坐在角落里的两个年轻人。
    绮罗默然了片刻,抬起头面无表情地道:“小二,杯子不小心被我弄碎了,麻烦换一个。”
    她面上神色淡淡,好像就真的只是杯子不小心烂了,要人来换一下这么简单。
    小二听到了声响,赶忙过来换杯子,看见了杯子上有血迹,吓了一跳:“客官,伤的可厉害,要不要去前头的医馆瞧一瞧。”
    却没人理他。
    他转头看向四下里,却发现只剩迟悟一个坐在那里了,绮罗早已经起身离席了。
    众人看也无甚大事,便把注意力又放回到了之前的话题上。那说书人继续道:“炽炀玷污了公主之后还将其强行掳走,道无情回到屠龙宫后寻人不得,令人四处搜捕,最后才找到了炽炀。可惜那时,如意公主已经香消玉殒了。唉,可怜这一对璧人啊!”
    “这也就是为什么道无情后来要去找炽炀算账。他在冰火城约占炽炀,将其打得大败而逃。炽炀败逃,把女儿当作挡箭牌丢下。他女儿那时候不过十几岁,却也已经做了不少恶事了,在江湖上是让人胆寒的妖女了。道宫主宅心仁厚,念在她年纪小,没有痛下杀手,只是将她关了起来,镇在屠龙宫底思过。”
    “这些事情,本来不应当流传出来的,我也是曾经,因为机缘巧合,才了解到了一些真相。在此说出来,给众位听听。”
    他说到这里,故事差不多也讲完了。在座的众人,有的大骂那炽炀禽兽不如,有的赞叹道宫主慈悲仁义,有的人还叫嚷着,当年道无情就不应该饶过那个妖女。
    那是妖魔之后,是禽兽之后,直接处死才是最让人痛快的。
    议论纷纷之中,迟悟也站起了身,向小二付了银钱,离席而去。
    迟悟经过说书人的身旁的时候,还朝他颔首一笑。那说书人看见这么个风度翩翩的少年公子,也点点头回了一个礼。
    他今日收获颇丰,心情畅快,乐滋滋地起身,收拾了自己的茶杯、醒木和纸扇,准备回家。可他去拿钱钵的时候,却惊的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原本堆得满满的钱钵里,现在一个子儿都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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