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试后的第二年,白缎在会试中落榜,众人虽然惋惜,却依旧对他抱有很大的期待,然而又三年后,白缎第二次参加会试,依旧未中,逐渐便传出了“小时了了、大未必佳”的传言。
    白御史当然不承认自己从小聪慧的儿子会是什么“伤仲永”,他延请名师、又亲自督导,所有人都夸赞白缎一点就通、举一反三,而唯一制约他成绩的,只有文采。
    白缎熟读四书五经,从破题、承题到后股、束股分毫不差,立意内容也总有些令人眼前一亮的观点——但就缺乏了那种打动人心、令人扶案喟叹的感染力。
    与其说这是一篇文章,倒不如说它……更像是一本枯燥乏味的说明书,虽然道理能够讲得清楚明白,但却过分严密枯燥,令人完全没有读下去的欲望。哪怕是爱子如命的白御史,每每读到白缎的八股文,也总是会眼皮沉重、昏昏欲睡。
    这样的缺点,在考试题目简单、竞争不算激烈的院试与乡试中并不明显,再加上白缎年龄小,便更加没有人在意。然而,一旦到了人才济济的会试,就当真是一个大问题了——令人连读都不愿意读,又怎么可能取得一个好成绩呢?
    为此,白御史当真是愁白了头,他用尽手段想要提高爱子的文采,但白缎却似乎天生就少那么一根弦,无论如何努力都完全没有开窍的意思——就连对文采要求不高的八股文都写不好,那就更加不要提什么吟诗作赋了。
    如此这般,白御史倒是逐渐息了让白缎继续科考的意思,反正举人么,也算是有一个功名,勉强能够入朝为官了。
    白御史放弃为难爱子,那么随之而来的,就是爱子的婚姻大事。正所谓“成家立业”,大多数人讲究的都是“先成家、后立业”,白缎虽然年纪不过十五六岁,却已然可以相看人家,早早寻找门当户对的女子定亲了。
    白御史虽然在朝中有些地位,但为官刚正不阿,单靠俸禄过活,家中并没有多少余财,再加上白家人丁单薄,白缎又成了“伤仲永”,前途坎坷渺茫,所以并没有什么世家小姐愿意与他结亲。
    对此,白御史倒是坦然接受,从心里讲,他也并不愿意白缎高攀那些贵族小姐,毕竟富贵人家总有各式各样的糟心事,他宁愿爱子娶一个品行好、身家清白又温柔贤淑的小家碧玉——当然,最重要的还是白缎喜欢。
    由于白御史要求不高,所以符合条件的女子比比皆是,然而难的,却是白缎的喜欢。
    白御史与夫人从小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婚后更是感情和乐、恩爱两不疑。乃至于白夫人难产而死后,白御史也没有迎娶续弦,反而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娘的将独子拉扯长大,午夜梦回之时,还能梦见妻子红袖添香。
    因为与妻子的深刻感情,使得白御史希望自己的爱子也能有这样一段美满的姻缘,而非像是大多数夫妻那般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直到掀开盖头,才知道妻子长得是何模样。
    只可惜,白缎也不知是眼界高还是没开窍,对于女子丝毫不感兴趣,甚至宁愿一个人躲在家里啃书本,也不愿与同龄人一起外出踏青赏花,“巧遇”那些青春年少的芳龄少女。
    放下手中的八股文,白御史抚了抚胡须:“三日后,长公主要举办赏花宴,你可要记得要参加。”
    白缎抽了抽嘴角,心中万般不愿,却也知道长公主的邀请推拒不得,只能默默点头应了。
    长公主驸马早逝,膝下无子,如今年纪渐长、加之想要对朝堂后宫的各种荒唐事眼不见心不烦,干脆喜欢上了为后生小辈们做媒。白缎长相俊秀漂亮,性格也安静乖巧,虽然是“伤仲永”,却一向都很得长辈们喜欢,如此便顺理成章的荣登长公主希望为之牵线搭桥的名单,每每举办什么宴会,必定会想到邀请他来参加。
    白缎本以为这次如往常一样,又是一场无聊的走过场宴会,却不料世事无常,他竟然当真在宴会上品尝到了一见钟情的滋味。
    对于各色宴会,白缎素来不感兴趣,一来是他没有同龄人少年艾慕的心思,二来则是没有什么谈得来的朋友。
    小时候,他被望子成龙的白御史圈在家里学习,当别家孩童还在招猫逗狗的时候,白缎少年天才的盛名已然传遍京城——这般“别人家”的孩子,难免会招人记恨。
    待到年纪渐长,白缎便成为了“伤仲永”,天赋优秀、才学出众的少年人不屑于与他交友,而那些不务正业的纨绔子弟仍旧还记着白缎早年的风光,时时对他冷嘲热讽。至于白缎性格冷淡,更不是会主动向旁人示好之人,自然融不进同龄人的圈子。
    倘若是这样那倒也罢了,更重要的是……白缎长了一张出类拔萃、引人嫉妒的好面孔。
    他美如冠玉、明眸皓齿;态度从容、淡然文雅,当真是陌上公子人如玉、万千春闺梦里人。哪怕那些千金小姐明知家里人不可能将自己下嫁于无权无势又能力平平的白缎,但一旦他站在那里,便很少有人能够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开,去观察那些……更加门当户对的名门公子。
    如此一来,白缎自然越发不受欢迎,而他也十分享受这种被排斥的孤独,在长公主面前走了个过场、证明自己应邀前来后便打算找了个无人之处躲起来,优哉游哉的度过接下来的宴会时光。
    熟门熟路的逆着人群,沿着清幽寂静的小径越走越远,白缎一路分花拂柳,缓步走向铺满浓绿荷叶的荷塘,然后意外的在荷塘边看到一个……不知算不算窈窕的身影。
    白缎的脚步一顿,第一个反应是另找一个地方。毕竟虽然这场宴会名为“赏花”实为“相亲”,但男女大防还是要遵守的,孤男寡女私下相见,依旧不何体统、遭人诟病。
    然而,不知为了,即使理智告诉白缎要尽快离开,但他却半点挪不动脚步,只能直愣愣的盯着那道身穿长裙的倩影,心脏跳得一下快似一下。
    也许是白缎的目光太过专注,引起了荷塘边少女的注意。她微微侧身、转头,看向身后,在与白缎目光相接后愣了一瞬,然后将身体完全转了过来,与白缎面对面而立。
    少女看起来也是十五六岁年纪,刚刚及笄,眉宇间还带着几分稚气。她的五官并不像其他女子那般细致柔美,反倒透着少年般的英气,身量也颇为高挑,差不多与白缎持平,完全没有小鸟依人之感。
    这份似女非男的样貌对于女子而言大约并不算好,但看在白缎眼中却带着一种独特的魅力,令他的心跳越发失速、难以移开视线。
    少女的妆容不甚精致,衣衫的料子不错,但显然穿了许久、染上了几分陈旧的色彩,她独自一人,身边没有丫鬟陪同,应当是哪位高门之中不受宠的庶女,备受冷落、无人问津。
    脑补了一下少女在深宅大院之内步履维艰,白缎心中涌起一股浓郁的怜惜。在那盈盈目光的注视下,他清晰的意识到了心动——自己的的确确对这位不知姓名不知身份、连交谈也没有一句的少女一见钟情了。
    面上飞起一丝薄红,白缎踌躇着想要上前搭话,却又担心自己太过唐突、冒犯了佳人。正在举棋不定之间,他却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旁人的脚步与交谈之声。
    白缎皱起眉,扭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随后深深看了少女一步避退到一边,以免坏了心上人的清誉。
    惴惴不安、火急火燎的等待了半天,白缎终于等到那群人过去,连忙步履匆匆的返回荷塘边,却发现那里已然空无一人。
    他在荷塘边愣愣的站了良久,却依旧没有等到佳人归来,不由得心中郁郁、落寞寡欢。
    为了寻找自己的心上人,白缎第一次在宴会尚未结束之前便再次主动现身人前,专注的目光不断在女客之中逡巡,撩起了一大片怦然而动的芳心,最终却又失望的收回视线。
    “怎么,白兄,你这是看上哪家小姐不成?”旁边一名华衣少年注意到白缎的异常,主动向他搭话,语气中满满都是兴味。
    白缎扫了他一眼,看出他的不怀好意,自然不可能蠢到将少女的事情告诉他。
    少年被白缎冷淡的态度气得半死,却又不得不在长公主的宴会上维持风度,只能重重哼了一声,甩袖走到一边,加入了其他人的圈子。
    白缎知道那少年肯定会与其他人谈论他是如何的眼高于顶、傲慢失礼,但心中却丝毫不为所动。他再次抬起头,不死心的继续寻找荷塘边的少女,却依旧一无所获。
    一直到宴会结束,白缎都没有达成所愿,他恋恋不舍的在宴会举办的畅春园门口徘徊良久,直到人都散尽了,这才郁郁回转。
    那名少女仿佛只是一场梦境,美好甜蜜的令人猝不及防,却又转瞬即逝的令人怅然若失。
    ——当真是“有美人兮,见之不忘,遍寻不遇兮,思之如狂。”
    第137章
    失魂落魄的回到家中,白缎一头就扎进了自己的书房,第一次迫不及待的铺纸研磨,试图将心上人的模样描绘出来。
    只可惜现实是残酷的,白缎难得如此风雅一回,怎奈画技实在上不了台面,在纸上涂涂抹抹半天却只能勉强看出个人形,最终只得悻悻然放弃——然后,他放下毛笔,悄悄摸出被自己藏起来的刻刀与木块。
    天赋这种东西,实在是十分重要的。白御史竭尽全力教导白缎琴棋书画,然而除了棋以外都收效甚微,反倒是白缎闲来无聊自己摸索的雕刻却成绩斐然,已然有了几分大家风范。
    纤细的手指捏着普通的木块与刻刀,灵活的旋转勾画,白缎沉迷于回忆心上人的音容笑貌、无法自拔,没过多久便雕刻出了女子的轮廓——虽然五官并不分明,却粗粗看去,却已然有了几分独特的神韵。
    如此这般,白缎一边不断雕刻打磨着心上人的木雕,另一边也执着的继续寻找着少女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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