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琴从外头来了:“娘子,小娘子的琴取来了。”
    颜神佑道:“哎呀,我脚麻了,不想弹了,先搁这儿罢,阿琴,阿爹说要下雪了,咱们出去看看。我那件氅衣呢?”说着,蹦蹦跳跳地跳出去了。还对她爹娘挥挥手:“你们聊。不用跟来了哈,我看一下就回房了。”
    这一对能聊什么呢?小灯泡没了,屋里也黯淡了。颜肃之局促地问道:“要过年了,咱家缺什么不缺?”
    姜氏道:“都差不多了,郎君要不要看一看?”说看也不是去仓库盘点,而是拿礼单来看。
    颜肃之心说,这样好啊,可以坐近一点了。他痛快地答应了:“好,阿舅辛苦,须多留意,”又说,“有些暗了,叫阿言掌灯来。”
    拉不到小手、送花失败,坐一块儿看账本也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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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颜神佑披着氅衣站在廊下,看着天上彤云密布,对阿琴道:“还真要下雪啊。”
    阿琴笑道:“嗯,看这云彩,像是呢。”
    两个小丫头,对气象问题也没什么大研究,看一眼,一齐回房去了。到了屋里,阿竹将一个装好炭的手炉子给颜神佑递过来:“小娘子抱着。”阿菊就给颜神佑将氅衣又除了下来。几人围着熏笼坐着,颜神佑将头往正房方向侧了一下:“也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阿菊看着她这人小鬼大的样子,只觉十分有趣。她长颜神佑七岁,已很晓得事了,却不能将知道的都说与颜神佑来听,只笑言:“兴许小娘子要添个兄弟了。你喜欢不喜欢呢?”
    阿竹嗔道:“胡说什么呢?这是好事,小娘子是得要个兄弟。”
    颜神佑把手炉给了阿琴,自己往熏笼上一趴,打了个小小的哈欠:“那得我爹娘两个心里都欢喜才好。”
    阿梅笑道:“郎君娘子,自然是都乐意的。”她就十分想不明白,郎君现在变好了,娘子也不像不希望丈夫好的样子,娘子也得要个儿子呀,两下一凑,还有什么不能顺顺当当的呢?
    阿菊若有所思道:“那也……得叫郎君好好哄哄咱们娘子才好……”
    又被阿竹拍了一下:“去!”
    阿菊这才不说了。
    颜神佑倒对她生出一般知己之感:“也对。不过……看着阿爹可怜巴巴的样子,又有点心疼了。真是的,长得好看就是占便宜。”
    阿竹将颜神佑从熏笼上揭了起来,跟块膏药似的熏笼上,真不像话啊。虽然长得可爱,做这个动作也很可爱,可长得好不是让你用来占这种便宜的!
    阿梅被逗笑了:“小娘子生得像爹,好看。”
    颜神佑咕哝道:“我就没占着便宜。”
    阿梅戏言:“小娘子要占什么便宜呢?”
    颜神佑理直气壮地道:“你说我好看,上回跟你们打听事儿,没一个告诉我的。”这小不要脸的脸不红气不喘地大方接受了别人对她相貌的赞美,还要倒打一耙。
    正说着,阿兰从外面回来了,巧了听到个话尾,接口道:“那我这里有个消息,小娘子要不要听?”
    颜神佑道:“当然啦。”
    阿兰门外除了鞋子,走起来凑近了熏笼,才对颜神佑道:“阿圆要回来啦。”
    “咦?”
    阿兰又对一直不作声的阿琴道:“倒是你娘,要回家一阵儿了。”
    阿琴道:“那,我呢?”
    阿兰笑道:“你当然是留在小娘子这里啦。”
    阿琴大大地呼出一口气,放心了。自打郁家回来,她先是被阿方给教训了一顿,又被阿兰等耳提面命了许久,说的无非是:“当护小娘子周全。就是意外,才用得着你,能想到、防着的事儿,还用你吗?要你跟着,就是为了防有事!”阿方还打了她好几下,就是让她长记性。她十分害怕被赶出去。
    颜神佑听她们对答完毕,才问:“还有旁的消息么?”顺手还拍拍阿琴的肩膀,以示安抚。
    阿兰道:“有就一并告诉小娘子了。”
    颜神佑又趴熏笼上了:“上回着呢你们,你们都不说。”
    阿兰作了个无奈的表情:“小娘子年纪还小呢,要听娘子的。”
    颜神佑特别干脆地道:“可你们是我的人啊。”
    这话说完,阿兰等四个年纪大的开始沉默。颜神佑自动爬了起来,坐正了,认真地盯着她们四个。看得她们不好意思了,阿兰才认真地说:“是。”
    颜神佑笑上笑开了花,眼睛笑得弯弯的:“我就知道呢,咱们要好一辈子呢。来来来,收拾一下儿,快要吃饭了呢,不知道有什么好吃的?”
    语言是件奇妙的事物,对有些人来说“说过的话放过的屁,做不得准”,对有的人来说,却是有着强大的束缚力。痛快答应你的,未必就能做得到。不肯轻易许诺的,说不定才是个认真负责不肯骗你的好人。
    阿兰几人顶着巨大的心理压力,答应完了之后,却像卸下了心头巨石。也似收到了某种心理暗示,小娘子既明白了“我的人”,三岁看终身,当是个明白人儿。阿兰甚至觉得,她就是在等着这么一刻。
    一时之间,主仆几人都有点开心,热热闹闹的准备吃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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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天的晚饭,是一家三口一块儿吃的。吃饭的时候,颜神佑总觉得空气里弥漫着荷尔蒙的味道。她爹像只开屏的孔雀,想往她娘那里凑。她娘那里呢,有一点点动心,又有很多不甘心——将近十年的冷宫生涯,能这么快就回转的么?
    有得磨啰。
    颜神佑闷头扒饭。
    姜氏觉得脸上发烧,放下筷子,对颜神佑道:“不要总低着头,坐好了。”
    颜肃之就十分狗腿地道:“你娘说的对,女孩家家的,仪态一定要好。”
    颜神佑:“……”合着你俩就在一致对付我这件事情上头达成一致了是吧?
    她咽下饭,放下筷子,十分认真地问颜肃之:“那是不是只要看起来斯文了,就能淘气了?爹?”淘气这个词是她斟酌着小心用的,本来是想用个比较刺激一点的词的,又想起自己其实还在留校观察期,就改了个温和一点的词。最后一声“爹”,叫得十分委婉悠扬,听起来仿佛就在说“你是不是就是这样哒?”而且她还在笑,落颜肃之眼里,那就是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讽刺。
    颜肃之:“……”这TM哪来的熊孩子啊?!一转头,他求救地看向姜氏。
    姜氏:这真是颜肃之的亲闺女!看到他被女儿噎着了,觉得很解气,肿么破?
    这两位可不敢认为闺女说的“淘气”就只是爬墙上树,必须得是大招。
    其实颜神佑基本没想那么多,她就想吧,这俩总归是她亲爹妈,对她俩藏得掖得太多了没意思,不明白的就直接问了。现在大些了,表现得出格一点,也太引人注目,不会被当成异端。前几年装乖巧,那也是形势所逼,也是因为必须得装,不装就得成另类而不是神童了。
    现在有了“神童”的壳子,出格一点也能被大家容忍了。再说了,在自己家里都要装,那就是世上无一处能放松的地方了,心太累。
    颜肃之被噎了,只能自认倒霉。他还不是颜启,颜启被噎了,那是从来不反省,只觉得熊孩子太欠揍。颜肃之被噎呢,就觉得是自己树了坏榜样,也是之前自己记录太差。他还得把噎的这口气给咽下去,好声好气跟闺女说:“也不能总这般,看起来好模好样,做事却令人不喜。那便是为人外宽而内忌,对心性不好。”
    颜神佑想了想,也是这么个理儿,答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颜肃之这才觉得胸口舒畅了:“然也。”
    姜氏听着,也没有好再补充的了,敲敲桌面:“食不语。”
    【明明是您先说话的。】颜神佑吐得一口好槽,却不敢真的说出声儿来。她穿越以来挨过的打,全拜姜氏所赐呢。
    吃过了饭,漱口、洗手。姜氏的习惯,是要跟女儿走两步,消消食再睡的。颜肃之现在虽不好意思霸王硬上弓,也要跟老婆孩子多处一会儿,就跟她们一块儿蹓弯儿。庭院里颇有些寒意,一家三口都裹紧了,跟楚氏问个安,再回来睡觉。
    一路上风刮得嗖嗖的,颜肃之看看风向,自己就站上风口上,一撩身上的鹤氅把颜神佑兜头给裹里头了:“你拉着我衣裳。”颜神佑对这种经历颇为怀念,当年上小学那会儿,碰到下雨了,谭爹去接她,就是这么样的。谭爹骑个自行车,披着个雨披,她就坐在后座上,自己往雨披里一钻,把谭爹的腰一抱。感觉特别温暖,真想这路不到头儿。后来才醒悟过来:这样我爹不就得蹬一路自行车了吗?这才放弃这个美好的爱好。
    姜氏扶着阿方的手,抿了抿嘴角儿,听着颜神佑在鹤氅里叽叽咯咯地笑,她便压下了笑意,低声道:“你脚下留意点儿,咱们慢慢过去。”
    颜肃之一听之下还以为是跟闺女说的,然后就反应过来,老婆这是主动叮嘱他了啊!“哎哎,放心!”
    姜氏轻嗔一声,扭脸儿走了,细细的碎步,标准的“趋”。颜肃之就罩着个闺女,跟着老婆,一路给他娘问安去了。
    到了楚氏那里,颜孝之等都已到了。楚氏看这三家人颇为齐整,再年颜肃之似乎与姜氏关系也和缓了很多,一个细节就是,颜肃之总会关切地看老婆了。楚氏点点头:“这几日分头吃年酒,家里也要设酒宴,你们父亲不顶用了,你们要立起来。”
    三个儿子一起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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