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孝之作为颜家如今的掌门人,亲临赵家丧礼,是相当隆重的一件事情。
    这个决定是楚氏下的,颜肃之想要反对,被楚氏一句:“难道要你去?”给堵了回来。
    颜肃之到赵家,只能是闹事儿。颜渊之与他大侄子颜希贤一样,在楚氏眼里,都是沉稳有余,而应变不足。颜孝之比他俩好在经验丰富,而且这个家,还是得让颜孝之去撑。颜肃之中二了一回,在楚氏这里,就是不太靠得住了。
    且还有不到一年的时间颜孝之就出孝了,到时候起复的官职、新府邸的地段等等等等的问题,都得让颜孝之去踩个点。
    颜孝之到京,头一件事是去见舅舅。楚丰留他在太尉府里住下:“万事不须眷慌,且梳洗,再往赵家去。回来也不急着走,你父亲那里,也是要扫祭的。你侄女儿寄住在姜家多时,你也要去致谢。再见见亲友。”
    颜孝之道:“来前阿娘亦是如此吩咐的。”
    当下先命人往姜家、柴家等处投了名刺,约定了过几日过府拜访。这才梳洗齐整,换一身素服,往赵家去吊唁。
    从赵家出来,到太尉府里换了衣裳,才与楚丰详谈。既传达了楚氏的意见,也表示了自己的看法。楚丰这里,也与他商议起来看出孝后的安排来了。楚丰的意思,明年赶紧给他两个弟弟先安插了职位。颜孝之要等颜老娘三周年之后,再回来。现在的情况来看,皇帝一天比一天老得厉害——又愁又累。
    楚丰希望外甥们能在这个时候过来抢些职位。
    颜孝之十分谦逊地听楚丰的安排,问:“阿舅以为,何样官职合适呢?”
    楚丰道:“国家公器,岂可私相授受?又岂是我能说得算的?只不过你们兄弟,若放到一起,也难。你回来,圣上恐自有安排。二郎、四郎,或一入东宫,一任闲职。”
    颜孝之道:“如此,悉听圣裁。”
    楚丰摆出一副神棍的样子,笑而不语。
    颜孝之这才问楚丰京中消息,楚丰叹道:“丞相有先见之明。”
    颜孝之道:“阿舅说的,是哪一件呢?”
    楚丰道:“当初丞相谏止了水贵人册立为后,便是明智之举了。”
    颜孝之笑道:“这不是明摆着的道理吗?可是水家又生事了?”
    楚丰道:“不过是闹些笑话罢了,往后,你见着了他们,点个头,打个招呼,就算是看在东宫的面子上了。一旦宫车晏驾,这等人,不理也罢。”
    楚丰的逻辑也略奇特。颜孝之却心领神会,皇帝活着,对太子舅舅们客气一点,是给太子面子,免得让人以为这是要倒太子。等太子登基了,水家就没这个优待了。往后水家如何,还得看他们家有没有人材(这个几乎没有),再一个也是要看太子的表现(表现好了,才能鸡犬升天,软弱一点,亲妈都当不了太后)。
    甥舅俩又说一些家常,楚丰嘱咐颜孝之要友爱手足,颜孝之又问侄女儿在京如何。
    楚丰道:“你该有这样一个儿子才是。我只担心女儿家过于能干,又恨一身本事不得施展,郁郁不得志,故尔少见她。”
    楚丰开始对颜神佑的认知,是一个早慧的小女孩子,这个没什么。近来京中诸事里,让楚丰觉得颜神佑临危不乱,又进退有据,处处周到——而且心细。前面几条是优点,心太细却不好。家世是硬伤,设若颜神佑不得施展,郁郁而终,反而不如一开始就不捧她,以免她摔得太痛。
    这样的女孩子几十年前他见过一个,就是颜孝之的亲娘。楚氏那一跤跌得太狠,也太出人意料。颜神佑却是从一开始,就能预见的艰难。楚氏有句话,也是楚丰想说的——这人的命,打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再蹦跶,也出不了那个大圈儿。
    楚丰却不知道,颜神佑并没有困扰于不是世家出身,也不觉得嫁不进世家有什么好可惜的。她与颜肃之倒有相似之处——如果她觉得有需要,再难的事情都会去想办法去做一做。至于圈子,她知道,却不会去遵守。
    比如——某些人家都认为的事情。
    颜孝之对楚丰此言,是颇有些不以为然的。在他看来,侄女儿虽不如自己女儿稳重,却是更加聪明一些,将来若能有大出息,也未可知。总是颜家女孩儿,她有了出息,颜家没有从一开始就扯后腿的道理。是以他口上唯唯,心里却另有一点打算。
    很快,颜孝之就知道了,姜,还是老的辣。看人,还是他舅比较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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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颜神佑惹事,是在五天之后。
    彼时颜孝之已经扫完了墓,还往姜家做了一回客,谢过了姜家对他侄女儿照顾。与姜家人互相吹捧一下,一齐夸一夸颜神佑、再说一下六郎如今长得很好之类的。又告诉颜神佑:“我还有些故交要拜会,你且收拾行装,待我这里事毕,咱们便回家。你爹娘还有阿婆都想你呢。”
    然后就是往他岳父那里、往郁陶那里,又往一些以前的同事那里……等等等等吧,转了一圈儿。跟妹妹也见了一次面。还从郁陶那里得到了消息,郁陶有心为家中子孙聘娶颜神佑——人,随便颜家选。
    当然,这只是微露其意,双方都没有说出来。
    颜孝之心想,郁家这是开出了相当优厚的条件了,且是夫家先提出来的,对颜神佑来说,也是件好事——只可惜郁氏非名门。换一个主儿,他就答应了,只是在最后的关头,他想起了他的中二病弟弟,又换上了一个暧昧的微笑,不敢答应了。只说:“明年便可合家迁回。舍弟比小侄,回来得还要早些。”
    忙忙碌碌跑了好几家,正要休息休息,再去拜会以前老上司的时候,颜神佑就过来了。颜孝之见了侄女儿,很是慈祥地道:“二娘来了?”
    颜神佑不好意思地揉着袖角,笑出两边的小梨涡来:“伯父……我有件事情要告诉你。”
    颜孝之笑得相当和气:“什么事呀?”
    “那个,我从水宅里抢了个郎中,送到唐府上去了。”
    颜孝之:=囗=!这是什么情况?
    情况就是,唐仪的妻子蔡氏难产了!
    蔡氏这一胎怀得就很艰难,开始是不敢声张,到得后来,也不好大肆宣扬——谁知道这一胎是男是女呢?待到月份差不多了,孩子死活不肯下来,在亲妈肚子里趴得牢牢的!怀的时候趴得牢,那是好事,等要生了,再不下来,这就坏菜了!
    家里人开始还能等,哪知超标了半个月,孩子还是没动静,不免就都急躁了回来。郎中抓来无数,一搭脉,都说情况很好,脉相很稳,母子健康。越国长公主掐指一算,这大约得是去年十一月怀上的,这眼瞅别说怀孕十月足月了,这都十一个月了!尼玛再等就特么要过年了啊!
    要不是早早就知道儿媳妇怀上了,还特意找了郎中来瞧,这都该怀疑儿子戴绿帽了!
    颜神佑本来连祝贺弟媳妇家添丁进口的礼物都准备好了,到了临走,还没送出去,连她都要吃惊了。本来还想说,颜孝之来了,带来的好东西不少,还有楚氏特别给她的。如果蔡氏这回生了儿子,要再多添一点东西的。
    颜神佑带着遗憾,往唐家去告辞。蒋氏固知唐仪之为人,这货跟颜肃之不同。颜肃之是受了刺激,颜启一死,他就好了。唐仪是从头中二到尾的,哪怕是颜肃之是“通家之好”,蒋氏还是不放心的,又让姜云跟着表妹去。
    姜云依旧骑马跟在颜神佑的车边儿上,两人隔着车窗说话儿。姜云作为一个正常的男孩子(大雾),对外面的世界颇有几分向往之情,又问了颜神佑好多关于坞堡、训练部曲之类的问题。引得颜神佑颇为好奇:“阿娘说舅家尚武,这些你且不知么?”
    姜云小声道:“我阿娘看得我紧,大家也都由着她。”废话,周氏头胎不知道为什么,流掉了一个成了型的男胎,再次怀孕,在卧榻上足足躺了六个月,才生出这么个宝贝疙瘩来。全家人面上不显,暗地里还是没有用力摔打过姜云的。
    颜神佑同情地道:“那你是挺可怜的,不过舅母也是为你好嘛,你……”这个受样儿!“不要总是脸红啦,越腼腆,大家越觉得你……”不可靠!“好歹振作一点,舅舅才会放心嘛。”
    姜云:……只恨发现得太晚!想要振作的时候吓了周氏一跳,他最经不得亲妈哭天抹泪儿了!于是就一直总受脸到现在。恨呐!
    两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不用五分钟,就到唐家了——同一个街区嘛。世家基本上都集中在长宁坊、平安坊两处居住。姜、唐两家,恰都在长宁坊里。
    到了唐家,唐仪十分惋惜地道:“这就走了啊?”
    蔡氏眉宇间总拢着些轻愁,这孩子总不下来,可怎么是好?催产也不敢催,怕一个催不好,一尸两命。颜神佑才说:“明年就回来了……”
    蔡氏忽然就捧着肚子了!
    好巧不巧,她这会儿开始阵痛,要生了。颜神佑经历过姜氏的生育,看这个样子就知道了,见唐仪已经跳起来问:“怎么了怎么了?”
    忙说:“可能是要生了,我阿娘生六郎前,大约也是这个样子的。稳婆呢?”
    招娣比她爹靠谱些:“阿爹,你先将阿娘送回卧房,我去寻人,派人给阿婆送信!阿婆懂得多。”
    唐仪抄起老婆,鞋都没穿,就抱着老婆往卧房狂奔。招娣看着颜神佑,还没说话,颜神佑就说:“你忙你的,不用管我,盼娣、引弟有我看着呢。”两家关系好,这话她倒也说得。
    招娣比她还小些,却也有些风范了,匆匆说一句:“有劳。二娘三娘都听阿颜的话。”便去吩咐寻稳婆去了。
    唐仪家里没长辈,颜神佑看着都替他们着急,扬声道:“别光寻你阿婆,还有你外婆呢?!”越国长公主也只有一个人,万一一个不在家,唐家指望唐仪处理生产事宜吗?
    招娣一拍脑袋,也吩咐了下去。亏得蔡氏平素也算管理有方,虽然有些慌乱,但是招娣的命令还是被执行了下去。
    蔡氏的母亲是最先到的,瞄一眼招娣这里,见外孙女儿无恙,就进了产房,又将唐仪给赶了出来。唐仪盼星星盼月亮,没盼到儿子哭,稳婆来了,理都没理他,也一头扎进产房里去了。越国长公主住得最远,当天还进宫跟人赌钱去了,到得最迟。
    颜神佑看这情况,又很事儿妈地觉得自己还是别走开比较好。呆立片刻,又问招娣:“弓箭、红布准备了吗?”
    招娣有些慌,她是见过蔡氏生育的,但是没一次像这一次这样紧张的。反射性地点点头:“准备了好久了,我叫人去拿。”
    大家都心烦意乱的,坐也坐不太稳。颜神佑与姜云要好些,招娣三姐妹颇有些坐立不安的样子,又都很懂事,克制着不往前冲。
    过了又不知道多久,里面还是没有消息。颜神佑就直觉得不太对了,这都生到第四个了,还这样难,不对啊!
    果然,里面传来的消息,羊水破了,可是……又没动静了,再等一刻,越国大长公主先焦躁了起来:“郎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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