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婉道:“那可真个难了。”
    颜神佑道:“其实制度好与差,都还是要看人怎么去做了。”
    说着居然想到了科举制度,这个制度不能说不好,但是看明清搞成那个德性,好人固然有——还有不少,沽名钓誉削尖脑袋往上钻的也是一大把。文章倒是都做得花团锦簇,实则一肚子男盗女娼。【1】
    阿婉久等不见她的动静,轻触她一下,问道:“阿寿姐,怎么了?”
    颜神佑回过神儿来,道:“没什么,就是想到一些事儿。其实,也不是不应该注重家世的……”
    阿婉心中一惊,面上也露出来一点,问道:“怎么说?可没有家世的人,未必不好呀?”
    颜神佑道:“不是不好,好人固然是有的,但是有很多人吃相太难看,成本太低。这么说罢,譬如你哥哥想下山的事儿,他得想得很周到,才能一点一点地做,为什么呢?你们家有这许多基业,一个不好,就要丢掉,你们肯定会心疼。换一个人,家无恒产,得到一点都赚的,你要将全族的事儿交与他来处份,这就糟糕了。成了,他得利,不成,他也没得损失,损失的都是旁人的。他凭什么不胡闹呢?”
    阿婉点头道:“确实。可是,没有来历的人,未必品德便如此败坏。有来历的人,也未必全是好人。”
    颜神佑道:“不错。只是,怎么说呢?固然有好的,却也不能因为这一点好,就说什么都好了。眼界在这里了,人家从小看的是万里江山,他看的是一亩三分地,难!还有一条,便是他们的亲眷……”
    这一点阿婉便是很明白:“是了,不特自己要好,若自己好了,家人不好,也是要闯祸的。”
    颜神佑感慨道:“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啊!”
    阿婉心有戚戚焉,虽然是山民之女,她家、她外公家,都是世代的上层,自然深明其意。
    颜神佑道:“世家如今也自甘堕落了,武备不修,文德不具,也不在少数了。你不知道,如今朝廷数得上的几家人家,发家的时候,同僚不知凡几,一代不慎,就要败落,能撑过百年的三分之一都不到。到如今,也只剩这几家了。都是大浪淘沙,淘剩下来的。人家撑过了多少代才有了今天,一个人,单说自己好,就要与人平分秋色?你怎知他就是能剩下来的金子呢?”颜神佑摇摇头,“我现在是不敢这样说的。”
    阿婉缓缓点头:“这倒也是。可是……昭阿寿姐这么说,谁家都是从这一步走过来的,不是么?不用又委实可惜。”
    颜神佑叹道:“是啊!世家与寒门,各有各的好,哪个都不好一棍子打死的。难就难在这里了。”
    两人这么聊着,忽然同时住了口,往窗口一望:“谁?!”
    窗外的正常人类姜氏:“……都出来罢,今天太阳好,别闷在屋子里了。”
    颜神佑阿婉:今天太阳老高的,秋老虎能晒死人,您这是要做甚?
    姜氏也是随口找了句话来说的,本来是担心女儿和学生辛苦,带着人过来给她们送点鸡汤和点心的。哪料到走近了听她们在说正事儿,就说,那听一听吧,听她们说什么了。
    越听越不对味儿!卧槽!你俩这是小姐妹聊天?不是三公议政吗?讨论的还是铨选!
    对于女儿和学生的属性姜氏已经无力回天,也已经认命,但是听到这里,还是下意识地给她们打断了,总觉得有点听不下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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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颜神佑和阿婉两个起身迎出来,一人一边扶着姜氏的胳膊。姜氏左看,女儿笑靥如花,右看学生天真可爱,哪个看起来都不像变态。忧郁地道:“小姑娘家,不要想太多,想太多了,面相容易生得不好。多思伤神。”
    两人都笑得甜甜的,一齐说:“知道了。”
    姜氏叹道:“都还在长个儿的时候呢,见天儿地忙,多吃点罢,补一补。”
    两人都答应了下来,也都不大客气,饭量比起同龄人来也不小。姜氏估摸着她俩的饭量,比以前又长了三成,更加忧郁了。
    颜神佑喝着鸡汤,不让人给她撕鸡胸脯肉,说那个不好吃,要吃翅膀。姜氏道:“就你故事多。”阿圆笑着洗了手,亲自来给颜神佑撕翅膀,拿着递到她嘴边:“小娘子就着我的手吃,自己别沾手了。”
    颜神佑也不客气,吃了两个翅膀。阿婉那里,是她的侍女给她喂了一条鸡腿。姜氏就不让她们再多吃了:“再吃,等会儿正经吃饭就该吃不下去了。”
    颜神佑擦擦嘴巴:“六郎呢?”
    姜氏道:“在习字。”
    颜神佑道:“连年上京,一个好师傅都没找着,找来有学问的,都被阿爹抢去了。我倒觉得丁先生不错,可是看他那个,”比了个握拳的手势,“又怕六郎跟他学成那样,那就难办了。”到底被她给骗出丁号结巴的真相来了,从此颜神佑就十分警觉,不再提议让丁号当六郎的老师了。
    姜氏也很郁闷:“是啊,如今你阿爹又不在这里。六郎都快七岁了。”
    颜神佑道:“要不,这两天我去问问丁先生,看他有没有什么人可推荐。”
    姜氏道:“这个倒可以。”
    颜神佑道:“那就这么定了,只盼阿爹能将头一批人早些弄过来。我好筑城。”
    阿婉插言道:“还没动手么?”
    颜神佑狡猾一笑:“要出奇不意,总要做做样子,迷惑一下对方。况且,我阿爹出去,也不是只做样子的。我看总要再等那么个把月,等下山安抚住了一地,用作营寨,安排秋收了,再动手。”
    姜氏担心地道:“秋收忙乱,可行么?”
    颜神佑道:“山下忙,山上难道就不忙了?”
    由于气候的原因,山上比山下田地成熟的时间会晚那么几天,这几天的功夫,山下收割完了,山上才开始。就是这么个时间差。
    姜氏道:“这样便好。”她因知道这次上山的主力是山璞,对颜肃之的安全倒不是十分担心的。
    至于抑制豪强这等事情,姜氏却是知道的,强势一点的地方官都是这么做的。颜肃之要早日整顿好昂州,是必要走这么一步的。姜氏没有阻拦和担忧,也是因为她功课好,知道昂州这等偏僻的地方,没有什么真正全国数得上号儿的世家。看归义,算是离京最近的地方了,真世家也只有一个已经颓了的卢家而已,往南,就没有什么她的同类了,姜氏很放心。
    作为一个世家女,姜氏对于有人假冒世家,或者是土鳖自称世家这种事情,还是十分厌恶的。抑制豪强的又是颜肃之,她便持一个相当支持的态度。
    姜氏见她们吃完,便招呼道:“正事做完了?那跟我去看晒糖吧。”
    “啥?”颜神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晒糖?
    姜氏点点头:“对啊,泉安那里种柘(甘蔗),送了些来,我就想,自家制一些糖,你跟我看一样,也不太难的。女孩子家,庖厨的事情,总是要知道一些的。阿婉知道晒糖么?”
    阿婉诚实地摇了摇头:“不知道。”
    “那便一起去罢。我们在京里,也是不知道晒糖是怎么做的,我也是现问的呢。还是归义这里靠南,靠近产地,做得好些。”
    泉安送来的甘蔗并不很多,想也知道,送糖也是送成品的糖,送这几车甘蔗,纯是给你们玩耍的。这年代的糖,落在颜神佑眼里就十分粗糙。主要是两种,一种是饴糖,或称麦芽糖,此类神器过年时就是胶牙饧,曾经被颜神佑发挥了极大的攻击力。一种就是甘蔗、甜菜等植物做出来的糖,甘蔗做出来的糖,大部分还是粘稠的液体,颜色也不咋地。
    颜神佑一般都不吃糖,只吃些做好的甜糕之类的。
    到了厨房前的院子里,她才知道为嘛糖的样子这么蠢了。地上摆了好多盛放榨出来的甘蔗汁的广口浅盆里,盆口覆上一层薄薄的笼布,想是为了防止有异物掉落。
    颜神佑已经傻了,惊呆地看着姜氏:“就这么晒了啊?”
    姜氏很奇怪地看了她一眼,盐都能晒,为毛糖不能晒啊?
    糖是用晒的,盐是用煮的……颜神佑已经对这个无理取闹的世界绝望了!
    糖明明是熬制出来的!
    颜神佑魔幻地道:“还有甘蔗汁儿吗?给我留一些,我有用。”
    姜氏问:“要那个做什么?”
    颜神佑道:“我要做糖。”
    姜氏此时却是万分理解地道:“你还有正事要忙呢,这个暂且不急,就让它晒着罢,也就这样了,晒完了,收起来就能用了。”
    颜神佑诚恳地道:“阿娘,一定要给我留一点。”
    姜氏拗不过她,只好点头:“也好。不过这东西可存不太久,易招虫子呢。”
    颜神佑看看盆上的笼布,点了点头。【我单以为只要晒盐就好,没想到还需要熬糖,我穿过来就为了传播大吃货国的文明来的吗?!】好吧,她是知道怎么做糖的,嗯,这得益于吃货属性,以及……历史课本。行了,认真听课的同学都应该记得,在唐代这一节的内容里,有一段关于唐太宗这个吃货派人专门去印度学习制糖技术(……)的考点。
    这一点真是让人印象深刻呀!看一遍就能记住,然后十分不服气地想,哪家会比吃货家更会做吃的?调味料也不行!就手贱去查了一下,发现——啊!其实还是大吃货国腻害呢,咱们后来制的糖比他们好多了。
    就是大家意想不到的黄泥水(……尼玛这是怎么想到的?!)
    反正,她就是会了。即使不手欠,知道吃货二凤学的是加石灰也够了。【2】
    颜神佑接了甘蔗汁,就跟这个扛上了,今天的公文也看过了,没啥重要的,她也就不多插手,毕竟名不正言不顺的,不过是大家都睁一眼闭一眼不去跟颜肃之讲理才让她管事儿的。管得太多了,威望还达不到,才容易惹人离心离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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